孩子们拢在她身边。对苏维埃政权,她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反倒是同情的。但是她
只希望别人到前线去打仗,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去。难道有这样的道理吗?
朱赫来跟咱们讲的话,你还记得吗?你看保尔,人家就不管他妈怎么样。现在咱们
已经有了真正生活的权利。怎么样,我的好瓦莉亚,难道你会不同意?你参加进来该有
多好!你动员姑娘们,我负责做小伙子们的工作。克利姆卡那个红毛鬼,我今天就叫他
乖乖地进来。怎么样,瓦莉亚,你倒是参加不参加?我这儿有一本讲这件事的小册子,
你看看。”
谢廖沙把小册子从衣袋里掏出来,递给了姐姐。瓦莉亚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低声
问:“要是佩特留拉的兵再打回来,可怎么办呢?”
谢廖沙第一次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我吗,当然跟大家一起撤走。可是你怎么办呢?到那时,妈可真要遭罪了。”他
沉默了。
“你把我的名字写上吧,谢廖沙,就是别让妈知道。除了咱俩,谁也别告诉。我什
么都可以帮你干,还是这样好一些。”
“你说得对,瓦莉亚。”
这时伊格纳季耶娃走了进来。
“伊格纳季耶娃同志,这是我姐姐瓦莉亚。我正跟她谈入团的事。她倒是挺合适的,
就是我母亲不太好办。能不能把她吸收进来,谁也不告诉呢?万一咱们不得不撤退,我
当然扛起枪就走了,可是她舍不得母亲。”
伊格纳季耶娃坐在桌边上,注意地听他讲完,说:“好,这样办比较妥当。”
剧院里挤满了嘁嘁喳喳的年轻人,他们都是看到城里各处张贴的召开群众大会的海
报之后跑来的。糖厂的工人管乐队正在演奏。到会的大部分是中小学生。
他们到这里来,与其说是为了开会,倒不如说是为了看节目。
幕终于拉开了,刚从县里赶来的县委书记拉津同志出现在舞台上。
这个身材瘦小、鼻子尖尖的人立刻引起了全场的注意。大家都很有兴趣地听他讲话。
他谈到了席卷全国的斗争,号召青年们团结在共产党的周围。他讲起话来像一个真正的
演说家,用了很多诸如“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社会沙文主义者”这样的字眼,听
众显然是不明白的。
他讲完的时候,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让谢廖沙接着讲话,自己先走了。
谢廖沙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他怎么也讲不出话来。
“怎么讲?讲什么呢?”他苦苦思索着,想说,又找不到恰当的话,感到很窘。
伊格纳季耶娃给他解了围,她在桌子后面小声提示他:“谈谈组织支部的事吧。”
谢廖沙马上谈起了实际问题:“同志们,刚才你们什么都听到了,现在咱们需要成
立个支部。谁赞成这个提议?”
会场里一片寂静。
丽达出来帮忙了。她向大家讲起了莫斯科青年建立组织的情况。谢廖沙尴尬地站在
一旁。
到会的人对建立支部的事这样冷淡,使他十分恼火。他不时向台下投出不友好的目
光。人们并没有认真听丽达讲话。
扎利瓦诺夫一边轻蔑地看着丽达,一边小声地跟莉莎嘀咕着什么。坐在前排的高年
级女生,鼻子上扑着粉,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狡猾的小眼睛滴溜溜地四处转。靠近舞台
入口的角落里,坐着几个年轻的红军战士。谢廖沙看见他认识的那个青年机枪手也在那
里。他正焦躁不安地坐在舞台边上,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打扮得非常时髦的莉莎·苏哈里
科和安娜·阿德莫夫斯卡娅。她们正旁若无人地同向她们献殷勤的男生交谈着。
丽达发觉没有人听她讲话,就草草地结束了,让伊格纳季耶娃接着讲。伊格纳季耶
娃不慌不忙地讲起来,会场终于安静下来了。
“青年同志们,”她说。“你们每个人都可以认真想一想在这里听到的话。我相信,
你们当中一定有不少同志愿意积极参加革命,而不愿意袖手旁观。革命的大门是敞开着
的,参加不参加取决于你们自己。希望你们也谈一谈。有要发言的同志,请讲吧。”
会场里又是一阵沉默。突然,后排有人喊了一声:“我讲两句!”
稍微有点斜眼、样子像只小熊的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挤到了台前。
“既然是这么回事,是帮布尔什维克的忙,那我不会说个不字。谢廖沙知道我,我
报名参加共青团。”
谢廖沙高兴地笑了。他一下子冲到台中央,说:“同志们,你们看见了吧?我说过
嘛,米什卡是自己人,他爸爸是扳道工,让火车给压死了,米什卡就失了学。别看他没
上完中学,可是我们的事业,一说他就明白了。”
会场上这时喧嚷起来。一个名叫奥库舍夫的中学生要求发言。他是药店老板的儿子,
梳着怪里怪气的飞机头。他走上舞台,整了整制服,说:“抱歉得很,同志们。我弄不
明白,究竟想要我们做什么。
要我们搞政治吗?那我们什么时候学习呢?我们总得把中学念完吧。要是组织个体
育协会,办个俱乐部,让我们在那里聚会聚会,读点书,那倒是另一回事。可现在是要
我们搞政治,搞来搞去,最后就会给绞死。对不起,我想这种事情是没有人乐意干的。”
会场里响起了笑声。奥库舍夫跳下舞台,坐了下来。这时候那个年轻的机枪手出来
讲话了,他狠狠地把军帽拉到前额上,愤怒的目光朝台下扫了一下,大声喊道:“笑什
么?你们这帮混蛋!”
他的眼睛像两块烧红了的火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得浑身发抖,接着说:
“我叫伊万·扎尔基。我没见过爹,没见过娘,从小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白天要饭,
晚上就在墙根底下一躺,挨饿受冻,没个安身的地方。日子过得连狗都不如,跟你们这
帮娇小姐、阔少爷比,完全是另一个样!
“苏维埃政权来了,红军收留了我。全排都把我当作亲生儿子看待,给我衣服,给
我鞋袜,教我文化,最主要的是教我懂得了做人的道理。是他们教育我,使我成了布尔
什维克,我是到死也不会变心的。我现在心明眼亮,知道为什么要进行斗争:是为了我
们,为了穷人,为了工人阶级的政权。可是你们呢?却像一群公马,在这里咴咴叫个不
停。你们哪里知道,就在这座城下,有二百个同志牺牲了,永远离开了我们……”扎尔
基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一样,铿锵作响。“为了我们的幸福,为了我们的事业,他们毫
不犹豫地献出了生命……现在全国各地,各个战场上,都有人在流血牺牲,在这样的时
候,你们倒在这里寻开心。”他突然转过身来,朝主持会议的人说:“而你们呢,同志
们,却找到了他们头上,找了这么一帮人来开会。”他用手指着台下。“难道他们能懂
吗?不可能!饱汉不知饿汉饥。这里只有一个人响应了号召,因为他是穷人,是孤儿。
没有你们,我们照样干。”他愤怒地朝台下喊道。“我们才不来求你们呢,要你们这号
人有什么用!你们这样的,只配吃机枪子弹!”他气呼呼地喊出了最后这句话,跳下台
来,眼皮都没有抬,径直朝门口走去。
主持会议的人谁也没有留下来参加晚会。在回革委会的路上,谢廖沙沮丧地说:
“简直是一塌糊涂!还是扎尔基说得对。找这帮中学生来开会,事没办成,反而惹了一
肚子气。”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伊格纳季耶娃打断他说。“这些人里面几乎没有无产阶级
的青年。大多是小资产阶级,或者是城市知识分子、小市民。应当在工人中间开展工作。
你要把重点放在锯木厂和糖厂。不过今天的大会还是有收获的,学生中间也有好同志。”
丽达很赞成伊格纳季耶娃的看法,她说:“谢廖沙,我们的任务,就是要不断把我
们的思想、我们的口号灌输到每个人的头脑中去。党要使所有劳动者关心每一件新发生
的事情。我们要召开一系列群众大会、讨论会和代表大会。师政治部准备在车站开办一
个夏季露天剧场。宣传列车这几天就到,我们马上就能把工作全面铺开。还记得吧,列
宁说过:如果我们不能吸引千百万劳苦大众参加斗争,我们就不会取得胜利。”
夜已经深了,谢廖沙送丽达回车站去。临别时,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过了一会儿
才放开。丽达微微笑了一下。
回城的时候,谢廖沙顺路到家看看。随便母亲怎么责骂,他都不做声,也不反驳。
但是,当他父亲开始骂他的时候,他就立刻转入反攻,把父亲问得哑口无言。
“爸爸,你听我说,当初德国人在这儿,你们搞罢工,还在机车上打死了押车的德
国兵。那个时候,你想到过家没有?
想到过。可你还是干了,因为工人的良心叫你这样干。我也想到了咱们的家。我明
白,要是我们不得不撤退,为了我,你们会受迫害的。但是反过来,要是我们胜利了呢?
那我们就翻身了。家里我是呆不住的。爸爸,这个不用说你也明白。为什么还要吵吵闹
闹呢?我干的是好事,你应该支持我,帮助我,可你却扯后腿。爸爸,咱们讲和吧,这
样,我妈就不会再骂我了。”他那双纯洁的、碧蓝的眼睛望着父亲,脸上现出了亲切的
笑容。他相信自己是对的。
扎哈尔·勃鲁扎克局促不安地坐在凳子上。他微笑着,透过好久没有刮的、又硬又
密的胡须,露出了发黄的牙齿。
“你这个小滑头,反倒启发起我的觉悟来了?你以为一挎上手枪,我就不能拿皮带
抽你了吗?”
不过,他的话里并没有威胁的语气。他不好意思地踌躇了一下,毅然把他那粗糙的
大手伸到儿子跟前,说:“开足马力闯吧,谢廖沙,你既然正在爬大坡,我绝不会给你
刹车。只是你别撇开我们不管,要经常回来看看。”
黑夜里,半掩的门缝中透出一线亮光,落在台阶上。在一间摆着柔软的长毛绒沙发
的大房间里,革命委员会正在开会。律师用的宽大的写字台周围坐着五个人:多林尼克,
伊格纳季耶娃,戴着哥萨克羊皮帽、样子像吉尔吉斯人的肃反委员会主席季莫申科和另
外两名革委会委员——一个是大个子的铁路工人舒季克,一个是扁鼻子的机车库工人奥
斯塔普丘克。
多林尼克俯在桌子上,固执的目光直盯着伊格纳季耶娃,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
说:“前线需要给养。工人需要食粮。咱们刚一到这儿,投机商人和贩子就抬高物价。
他们不肯收苏维埃纸币,买卖东西要么用沙皇尼古拉的旧币,要么就用临时政府发行的
克伦斯基票子。咱们今天就把物价规定下来。其实咱们心里也清楚,哪一个投机商也不
会照咱们规定的价钱卖东西。他们一定会把货藏起来。那时候咱们就来个大搜查,把那
些吸血鬼囤积的东西统统征购过来。对这帮奸商一点也不能客气。咱们决不能让工人再
挨饿。伊格纳季耶娃同志警告我们别做得太过火。照我说呀,这正好是她的知识分子的
软弱性。你别生气,伊格纳季耶娃同志,我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而且,问题还不在
那些小商贩身上。你瞧,今天我就得到了一个消息,说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