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代替已经牺牲的库利亚布卡,在这个骑兵连的排头骑着马前进。战士们不愿意
放走这样一个出色的手风琴手,集体提出了要求,保尔就被编入了这个连队。
快到日托米尔的时候,骑兵摆开了扇面似的队形,快马加鞭,冲了过去。银色的马
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大地在呻吟,战马喘着粗气,战士们屹立在马镫上。
马蹄下的大地飞快地向后奔驰,一座到处是花园的大城市,向他们迎面扑来。骑兵
穿过郊区的花园,冲到了城中心。
“杀呀!”——像死神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声在空中震荡。
惊慌失措的波军几乎没有进行什么抵抗。城里的卫戍部队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
保尔伏在马背上向前飞驰。在他旁边骑着一匹细腿黑马的,就是那个跳舞的托普塔
洛。
保尔亲眼看见这个剽悍的骑兵战士挥起马刀,毫不手软地劈下去,砍倒了一个还没
有来得及举枪瞄准的波兰兵。
马蹄有力地踏在石头马路上,发出一片得得的响声。突然,在十字路口出现了一挺
机枪,架在路中央,三个穿蓝军装、戴四角帽的波兰兵,弯着腰守在机枪旁边。还有一
个波兰军官,领子上镶着蛇形金绦,一见红军骑兵冲过来,就举起了手里的毛瑟枪。
这时,托普塔洛和保尔都已经勒不住战马了,他们迎着死神的魔爪,径直向机枪冲
过去。军官朝保尔开了一枪,但是没有打中,子弹像一只麻雀,嗖的一声从他的脸旁飞
了过去。那个军官被战马的胸脯撞出去老远,脑袋磕在石头上,仰面朝天倒下去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机枪迫不及待地发出了疯狂而粗野的狞笑声。托普塔洛就像被几
十只大黄蜂蜇着似的,连人带马摔倒了。
保尔的战马竖起前蹄,吃惊地嘶叫着。它带着保尔,猛地一蹿,越过死者的尸体,
一直冲到机枪旁边的波兰兵跟前。
马刀在空中画了一个闪光的弧形,砍进了一顶蓝色的四角军帽里。
马刀又高高地举了起来,准备向另一个脑袋砍去,但是,那匹跑得性起的战马却蹦
到一边去了。
这时候,骑兵连的大队人马像一股奔腾的山洪,涌向十字路口,几十把战刀在空中
不停地挥舞着,左右砍杀。
监狱的狭长走廊上,喊叫声连成了一片。
挤得满满的牢房里,那些受尽折磨、面容憔悴的犯人骚动起来了。城里在进行巷战
——难道真是自己的队伍从什么地方打回来了吗?真的就要得到自由了吗?
枪声已经在监狱的院子里响起来。走廊里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突然,一个亲切的、
无比亲切的声音喊道:“同志们,快出来吧!”
保尔跑到紧锁着的牢门跟前。几十只眼睛从小窗里向外张望。他用枪托猛砸牢门上
的铁锁,一下接着一下。
“等一等,我来炸开它。”米罗诺夫拦住保尔,从衣袋里掏出一颗手榴弹。
排长齐加尔琴科一把夺过手榴弹,说:“快住手,疯子!你怎么啦,傻了吗?钥匙
马上就拿来。
砸不开,就用钥匙开嘛!”
这时人们用手枪把狱卒押到走廊上来了。
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欢乐得发狂,一下子挤满了走廊。
保尔打开又高又大的牢门,跑进了牢房。
“同志们,你们都自由了!我们是布琼尼的队伍,我们师把这个城市占领了。”
一个妇女眼泪汪汪地扑到保尔身上,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就像保尔是她的亲儿子
似的。
波兰白军在这座石头牢房里囚禁着五千零七十一名布尔什维克,随时准备把他们拉
出去枪毙或绞死,另外还关押着二千名红军政治工作人员。现在他们都得救了。对于骑
兵师的战士们来说,这些人比任何战利品,比任何胜仗都要宝贵。
而对于这七千多名革命者来说,漆黑的夜转眼变成了阳光灿烂的暖洋洋的六月天。
有一个脸色黄得像柠檬的政治犯,欢天喜地地跑到保尔跟前。他是舍佩托夫卡一家
印刷厂的排字工人,叫萨穆伊尔·列赫尔。
保尔听着萨穆伊尔的叙述,脸上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
萨穆伊尔讲到故乡舍佩托夫卡发生的悲壮的流血事件。他的话像熔化了的铁水,一
滴一滴地落在保尔的心上。
“一天夜里,我们大伙一下子全给抓了起来,有个无耻的内奸出卖了我们。我们全
部落到了宪兵队的魔爪里。保尔,他们打人打得可真狠哪!我比别人少吃点苦头,因为
刚打了几下,我就昏死过去了,可别的同志身体比我结实。我们没什么再要隐瞒的。宪
兵队什么都知道,比我们自己还清楚。我们干的每一件事,他们都掌握了。
“我们中间混进了奸细,他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那些日子的事真是一言难尽哪。
保尔,有好些人你是认识的:瓦莉亚·勃鲁扎克,县城里的罗莎·格丽茨曼,她还是个
孩子呢,才十七岁,是个多好的姑娘啊,一对眼睛总是那么信赖别人。还有萨沙·本沙
夫特,你大概还记得,他也是我们厂的排字工,小伙子成天乐呵呵的,常拿老板画漫画。
另外还有两个中学生:诺沃谢利斯基和图日茨。这几个人你都认识。其余的人是县城和
镇上抓来的。一共二十九个,当中有六个女的。大伙都受尽了极其野蛮的折磨。瓦莉亚
和罗莎第一天就被强奸了。那帮畜生,谁乐意怎么干,就怎么干,把她们折磨得半死,
才拖回牢房。从这以后,罗莎就说起胡话来,过了几天,就完全疯了。
“那帮野兽不相信她真疯,说她是假装的,每次提审都打她一顿。后来拉出去枪毙
的时候,她都没人样了。脸给打成了紫黑色,两只眼直瞪瞪地发呆,完全像个老太婆。
“瓦莉亚·勃鲁扎克直到最后一分钟表现都很好。他们死得都像真正的战士。我不
知道,他们打哪儿来的那股力量。保尔,要把他们死难的情况全说出来,难道可能吗?
不可能。他们死得真惨!没法用言语形容……瓦莉亚的案情最重,她负责跟波军司令部
的报务员联系,还经常到县里做联络工作。抓她的时候,又搜出了两颗手榴弹和一支勃
朗宁手枪。手榴弹就是那个奸细给她的。都是事先做好的圈套,好给她安上蓄谋炸毁波
军司令部的罪名。
“唉,保尔,临刑那几天的情景我真不愿意讲。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只好说说。
军事法庭判处瓦莉亚和另外两个同志绞刑,其他同志全部枪决。
“我们原先在波兰士兵当中做过策反工作,这些士兵也受到了审判,比我们早两天。
“一个年轻的班长,叫斯涅古尔科,是个报务员,战前在洛济当过电工。他被判处
枪决,罪名是背叛祖国和在士兵中进行共产主义宣传。他没有要求赦免,判决后二十四
小时,就给他们杀害了。
“他们传瓦莉亚到法庭上去作证。她回来跟我们说,斯涅古尔科承认他进行过共产
主义宣传,但是断然否认他背叛祖国。他说:‘我的祖国是波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
是的,我是波兰共产党党员。我当兵是被迫的。我一向所做的工作,不过是帮助那些跟
我一样被你们赶到前线的士兵睁开眼睛。你们可以为了这个绞死我,但是我从来没有背
叛自己的祖国,而且永远都不会背叛。只是我的祖国跟你们的不同。你们的祖国是地主
贵族的,我的祖国是工人农民的!我深信,我的祖国一定会成为一个工农大众的国家,
而在我的这个祖国里,决不会有人说我是叛徒。’“判决以后,我们就都关在一起了。
临刑前,把我们转到了监狱里。夜里,他们在监狱对面靠近医院的地方竖起了绞架。隔
不远,靠近树林,就在大道旁边的陡坡上,又选定了一个地方作为执行枪决的刑场,还
在那儿给我们挖了一个大坑。
“判决书张贴出去了,全城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决定在大白天当众处决我们,好
让每个人看了都害怕。第二天,从早晨起就把老百姓从城里赶到绞架跟前。有的人是因
为好奇,虽然心里害怕,也还是来了。绞架旁边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看去,人头攒
动。监狱四面围着木栅栏,这你是知道的。绞架就离监狱不远,我们都能听到外面嘈杂
的人声。在后面的街道上,架起了机枪,整个地区的宪兵队,包括骑兵和步兵,都调来
了。一个营的军队封锁了大街小巷。还特地为判处绞刑的人挖了一个坑,就在绞架旁边。
我们默不作声地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只是偶尔有人说一两句话。该说的前一天都说了,
就连诀别的话也说了。只有罗莎还在牢房角落里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瓦莉亚因
为遭到强奸,又挨了毒打,已经不能走了,大部分时间都是躺着。有两个从镇上抓来的
共产党员,是一对亲姐妹。她们互相拥抱着诀别,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起来。一个
叫斯捷潘诺夫的小伙子,是从县里抓来的,很有力气,像个摔跤运动员,被捕的时候同
敌人格斗,打伤了两个宪兵。他一再对这姐妹俩说:‘同志们,别掉眼泪了。要哭就在
这儿哭吧,到外边就别再哭了。决不能让那帮吃人的豺狼高兴。他们反正是不会放过咱
们的,咱们反正是要死的,那么,就让我们从容地死吧!咱们谁也不能下跪。同志们,
死要死得有骨气!’“这时候,提我们的人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侦缉处长什瓦尔科夫斯
基,这家伙是个残暴的色情狂,简直是只疯狗。他要是自己不强奸,就让宪兵动手,他
在旁边看着取乐。从监狱穿过马路直到绞架,宪兵排成了两道人墙,都是大刀出鞘。他
们肩上挂着黄色的穗带,大家都管他们叫‘黄脖狗’。
“他们用枪托把我们赶到监狱的院子里,四个人一排站好队,然后打开大门,把我
们押到街上。他们让我们站在绞架跟前,亲眼看着自己的同志被绞死,然后再枪毙我们。
绞架很高,是用几根原木搭成的。绞架上吊着三根粗绳子,头上系成圈套。下面是带小
梯子的平台,用一根活动的木桩子支撑着。人群像海一样,不住地蠕动着,发出勉强可
以听到的嗡嗡声。他们的眼睛全盯在我们身上。我们能够辨认出自己的亲友。
“在稍远一点的台阶上,聚集着一帮波兰小贵族,手里拿着望远镜,跟他们在一起
的还有几个军官。他们都是来欣赏怎样绞死布尔什维克的。
“脚下的雪是松软的,树林一片白茫茫,树枝像落上了一层棉絮。雪花在空中飞舞,
慢慢落下来,飘到我们灼热的脸上,就融化了。绞架下面的平台上也铺了一层雪。我们
的衣服差不多全给剥光了,但是谁也没有感到冷。斯捷潘诺夫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脚上只
穿着一双袜子。
“军事检察官和高级军官们都站在绞架旁边。最后,终于把瓦莉亚和另外两个判绞
刑的同志押出了监狱。他们三个人互相挽着胳膊,瓦莉亚夹在中间。她已经没有力气走
路了,那两个同志搀扶着她。不过,她记住了斯捷潘诺夫的话:‘死要死得有骨气’,
还是竭力想自己走。她没有穿大衣,只穿着一件绒衣。
“侦缉处长什瓦尔科夫斯基看来很不满意他们挽着胳膊走,推了他们一下。瓦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