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切地搂住马的细长脖子,抚摸着它那翕动的鼻子。排长仔细地端详着保尔,一
下认出来了,他惊奇地喊道:“啊,这不是保尔吗!……马你认出来了,老朋友谢列达
反倒不认识啦。你好,兄弟!”
城里各部门都积极行动起来,全力支援筑路工程。这立刻产生了良好的效果。扎尔
基把还在城里的人都派到了博亚尔卡,团区委的人走个精光。整个索络缅卡区只剩下一
些女团员了。扎尔基又到铁路专科学校去动员,结果他们又派了一批学生到工地去。
他向阿基姆汇报这些情况的时候,半开玩笑地说:“现在只剩下我和女无产者了。
我想让拉古京娜替我,门口换上‘妇女部’的牌子,我就上博亚尔卡去。要知道,我一
个男子汉在人家女人堆里转悠,实在不像话。姑娘们都怀疑地瞧着我。这帮喜鹊私下里
准在嘁嘁喳喳议论我:‘他把别人都撵走了,自己却泡在城里,这个大滑头。’说不定
还有比这更难听的。求求你,让我也去吧。”
阿基姆笑着拒绝了。
一批一批的人不断到博亚尔卡来,铁路专科学校的六十名学生也到了。
朱赫来设法让铁路管理局调了四节客车到博亚尔卡,给新到的工人住宿。
杜巴瓦小队从工地撤了下来,派到普夏—沃季察去。他们的任务是把供轻便铁路用
的小火车头和六十五节平板车运到工地来。这项工作顶替他们在工地上承担的一部分任
务。
杜巴瓦出发前向托卡列夫建议,把克拉维切克调回来,叫他领导新成立的一个小队。
托卡列夫采纳了他的建议,下达了命令,根本没有去想他的真实动机。而杜巴瓦这个时
候会想起那个捷克人,却是安娜托索洛缅卡来的人带来的一张便条引起的。便条上这样
写着:
德米特里:我和克拉维切克给你们挑了一大批书报。我们向你和博亚尔卡的全体突
击手们致以热烈的敬礼。你们都是好样的!祝你们身体强健,精神饱满。昨天,各木柴
场的最后一批存货都配售完了。克拉维切克要我向你们致意。他真是个好小伙子。他亲
自给你们烤面包。他对面包房里的人,谁也信不过。他自己动手筛面粉,自己用机器和
面。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好面粉,面包做得好极了,跟我领到的简直没法比。晚上咱
们的人都到我这里来,有拉古京娜、阿尔秋欣、克拉维切克,扎尔基有时也来。我们也
搞点学习,但主要是议论我们所知道的人和事,无所不谈,而谈得最多的还是你们。姑
娘们对托卡列夫不让她们去工地意见可大了。她们说保证能和你们大家一样吃苦耐劳。
拉古京娜说:“我换上一身爸爸的衣服,一下子跑到那老爷子跟前,看他能把我撵回
来!”
说不定她真会这样做。替我向你那个黑眼睛的朋友问好。
安娜
暴风雪突然袭来。灰色的阴云低低地压在地面上,移动着,布满了天空。大雪纷纷
飘落下来。晚上,刮起了大风,烟筒发出了呜呜的怒吼。风追逐着在树林中飞速盘旋、
左躲右闪的雪花,凄厉地呼啸着,搅得整个森林惊惶不安。
暴风雪咆哮不止,猖狂了一夜。车站上那间破房子根本存不住热气,虽然通宵生着
火,大家还是从里到外都冻透了。
第二天清晨上工,雪深得使人迈不开步,而树梢上却挂着一轮红彤彤的太阳,碧蓝
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柯察金的小队在清除自己地段上的积雪。直到这时保尔才体会到,严寒造成的痛苦
是多么难以忍受。奥库涅夫那件旧上衣一点也不保暖,脚上那只旧套鞋老往里灌雪,好
几次掉在雪里找不到。另一只脚上的靴子也随时有掉底的危险。由于睡在水泥地上,他
脖子上长了两个大痈疮。托卡列夫把自己的毛巾送给他做了围巾。
瘦骨嶙峋的保尔两眼熬得通红,他猛烈地挥动大木锨铲雪。
这时,一列客车爬进了车站,有气无力的火车头勉勉强强把它拖到了这里。煤水车
上一块木柴也没有,炉里的余火也快要熄灭了。
“给我们木柴,就开走;不给,就趁它还能动弹,让我停到侧线上去!”司机向站
长喊道。
列车开到侧线上去了。他们把停车的原因通知了沮丧的旅客。挤得满满的车厢里响
起了一片叫嚷和咒骂。
“你们去跟那个老头讲讲,就是在站台上走着的那个,他是工地的负责人。工地上
有当枕木用的木头,他可以下令用雪橇给火车头运点来。”站长给乘务员们出了个主意。
乘务员们立刻迎着托卡列夫走去。
“要木柴可以,但是不能白给。要知道,这是我们的建筑材料。现在工地让雪封住
了。车上有六七百个乘客。妇女、小孩可以留在车里,其他人都得拿起锨来铲雪,干到
晚上,就给你们木柴。要是不愿意干,那就让他们等到新年再说。”托卡列夫对乘务员
们说。
“瞧!同志们,来了这么多人!看,还有女的呢!”保尔背后有人惊奇地说。
保尔回过头去。
托卡列夫走到跟前,对他说:“给你一百人,分配他们干活吧。看着点,别叫他们
偷懒。”
保尔给这些新来的人派了活。有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皮领子的铁路制服大衣,戴
着羔皮帽,正跟旁边的一个青年妇女说话。那青年妇女戴着一顶海狗皮帽,顶上还有个
绒球。
他愤愤地转动着手里的木锨,大发牢骚:“我才不铲雪呢,谁也没有权力强迫我。
要是请我这个铁路工程师给指挥一下倒还可以,铲雪吗,你我都没有这个义务,规章上
没有这么一条。那个老头子违法乱纪。我要告他。
谁是这儿的工长?”他问身边的一个工人。
保尔走上前去,问:“公民,您为什么不干活?”
那个男人轻蔑地把保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您是什么人?”
“我是工人。”
“那我跟您没什么可谈的。把工长给我叫来,别的领导也……”
保尔皱起眉头,白了他一眼,说:“不想干拉倒。火车票上没我们的签字,您就别
想上车。这是工程队长的命令。”
“您呢,女公民,也拒绝干活吗?”保尔转过身来问那个女人。一刹那间他呆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冬妮亚·图曼诺娃。
她好容易才认出这个像叫花子的人是保尔。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两只稀奇古怪的
鞋子,脖子上围着一条脏毛巾,脸好久没有洗了——保尔就这副模样站在她面前。只有
那一双眼睛,还同从前一样,炯炯发光。正是他的眼睛。就是这个像流浪汉一样衣衫褴
褛的小伙子,不久以前还是她热恋的人。
真是沧海桑田哪!
她最近结了婚,现在同丈夫一起到一个大城市去。她丈夫在那里的铁路管理局担任
重要职务。真想不到,她竟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少年时代的恋人。她甚至没好意思同他
握手。
她的瓦西里会怎样想呢?保尔竟如此潦倒,真叫人心里不是滋味。看来,这个火夫
一直没有什么长进,只能干个挖土的差事。
她犹豫不决地站着,窘得双颊通红。那个铁路工程师气疯了,一个穷小子竟敢目不
转睛地盯着他的妻子,他觉得实在太放肆了。他把锨往地下一扔,走到冬妮亚跟前,说:
“咱们走,冬妮亚。这个拉查隆尼真叫人受不了,我实在看不下去。”
保尔读过《朱泽培·加里波第》这部小说,知道意大利语拉查隆尼是穷光蛋的意思。
“如果我是拉查隆尼,那你就是还没断气的资本家。”他粗声粗气地回敬了工程师
一句,然后把目光转向冬妮亚,一字一句冷冷地说:“图曼诺娃同志,把锨拿起来,站
到队伍里去吧。别学这个胖水牛的样。请原谅,我不知道他是您的什么人。”
保尔看着冬妮亚那双长统套靴,冷笑了一下,又顺便补充说:“我劝你们还是别留
在这儿,前两天土匪还来光顾过呢。”
他转过身,拖着那只套鞋,啪哒啪哒地回自己人那里去了。
最后这句话对工程师也发生了作用。
冬妮亚终于说服了他一起去铲雪。
傍晚收工之后,人们都向车站走去。冬妮亚的丈夫抢在前面,到火车上去占位子。
冬妮亚停下来,让工人们先过去。
走在最后面的是保尔,他拄着锨,已经非常疲乏。等他过来,冬妮亚和他并排走着,
说:“你好,保夫鲁沙!坦白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弄成这个样子。难道你不能在政府里
搞到一个比挖土强一点的差事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当上了委员,或者委员一类的首长呢。
你的生活怎么这样不顺心哪……”
保尔站住了,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冬妮亚。
“我也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酸臭。”保尔想了想,才找到了这个比较温和的字
眼。
冬妮亚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你还是这么粗鲁!”
保尔把木锨往肩上一扛,迈开大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才回答说:“说句不客
气的话,图曼诺娃同志,我的粗鲁比起您的彬彬有礼来,要好得多。我的生活用不着担
心,一切都正常。但是您的生活,却比我原来想象的还要糟。两年前你还好一些,还敢
跟一个工人握手。可现在呢,你浑身都是臭樟脑丸味。说实在的,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可
谈的了。”
保尔收到了阿尔焦姆的来信。哥哥说最近就要结婚,要他无论如何回去一趟。
风吹走了保尔手中的白信纸,它像鸽子一样飞向天空。他不能去参加婚礼。现在哪
能离开工地呢?昨天,潘克拉托夫这头大熊已经赶过了他们小队,正在以令人目瞪口呆
的速度前进。这个码头工人正在拼命争夺第一。他已经失去了惯有的沉静,不断鼓动他
那些从码头上来的伙伴以疯狂的速度进行工作。
帕托什金观察着这些筑路工人怎样一言不发地闷头苦干。他惊奇地搔着头皮,问自
己:“这是些什么人哪?哪儿来的这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呢?要是再这么晴上七八天,我
们就可以铺到伐木场了。真是应了那句俗话:活到老,学到老,到老还是懂得少。这些
人的工作打破了一切常规和定额。”
克拉维切克带着他亲手烤的最后一批面包从城里来了。
见过托卡列夫之后,他在工地上找到了保尔。他俩亲热地互相问过好。接着,克拉
维切克笑嘻嘻地从麻袋里拿出一件瑞典精制的黄面毛皮短大衣,拍了一下那富有弹性的
皮面,说:“这是给你的。不知道是谁送的吧?……嗬!小伙子,你可真傻呀!这是丽
达同志让带来的,怕把你这个傻瓜冻死。这件衣服是奥利申斯基同志送给她的,她刚从
他手里接过来就交给我,说给保尔捎去吧。她听阿基姆说过,你穿着单衣在冰天雪地里
干活。奥利申斯基皱了皱鼻子说:‘我可以给那位同志另送一件军大衣去。’但是,丽
达笑着说,不用了,穿短的干活更方便,拿去吧!”
保尔惊异地拿起这件珍贵的礼物,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穿在冻得冰凉的身上。
柔软的毛皮很快就使他的后背和前胸感到了温暖。
丽达在日记里写道:
12月20日
连日暴风雪。今天仍然又是风,又是雪。博亚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