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联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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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联珠-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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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再与他讲理。”就叫家人拾了诗稿,竟上轿而去。正是:
本是相亲意,如何反作仇?
谁知个中计,宵小弄权谋。
方公正在船上,见如此光景,十分不乐,就叫点鼓开船。
却说方小姐见了闻生,心下想道:“我看此生相貌端雅,不像如此轻薄的。况他既已涂坏了诗,如何肯与贾有道袖来!既被他袖来,岂有不知,又如何带病来拜,讨此耻辱?其中必有缘故。”就把批坏的诗稿,又拿来细看一番道:“越发可疑。如何好处乱抹,不好处到不抹?且上面批的‘不通’二字,又写得潦草粗俗。”拿出日前那首诗来一对,笔气大不相同,暗想道:“若果是他抹的,受此凌辱也该;若还不是,岂不屈冤了他?我又叫爹爹坏他的前程,岂不说我的恶薄?”又不好对方公说得,只是以心问心,沉吟不语。一个侍儿,叫做柳丝,是小姐极得用的,生得也有几分姿色,十分伶俐,自小随着小姐读书,亦颇通些文墨。看见小姐如此沉吟,便问道:“小姐,你看两岸桃红柳绿,何不赏玩赏玩,只是纳闷!”小姐也不回答。
行了一日,船到无锡,吹打住船。只见一只浪船歇将拢来,一个人同了贾有道到了大船上来,原来是缪成来送,并送礼物。家人传了帖子,方公说:“请进官舱。”见了道:“不及奉别,何劳远送。”缪成十拘束,唯道:“不敢。”贾有道替他送上礼帖。方公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犀爵特进,银壶一执,杭罗贰端,湖绵二斤。
方公道:“如此厚礼,学生断不敢领。”贾有道便替他说:“舍亲竭诚备来,要求老爷全收的。”就叫管家收进舱里。原来这些管家,都是老贾贿赂的,竟都收了去。方公便叫置酒款待。
小姐在舱内,见收进礼帖来,展开一看,见写着“门生缪成有拜”,道:“原来是老贾的亲,前日来拜门生、求亲事的。我且张他一张。”从窗里看时,只见那人坐在下边,生得:
身如松段,面似桔皮。身如松段,欲俏而愈觉难俏;面似桔皮,非麻而其实类麻。头戴一顶纱帽唐巾,高耸密珀一块,身穿一领金红道袍,斜扯偏袖半边,两眼注定方公,一口唯称不敢。三家村暴发财主,五百两新进秀才。
小姐看了,不觉暗笑。只见方公问他道:“贤契还是从师,还是自坐?”缪成挣了半日答道:“从一个鲁业师,是本地一位名公。”方公又道:“贾令亲极称足下大才,老夫甚慕。前因匆匆,未暇接谈;今日舟中无事,正好领教。”就向家人道:“取出我的‘永谐图’来。”只见家人持一轴小画,方公就叫展开。原来正是方公夫妇的喜容,上边有许多题咏。方公对缪成说:“这是愚夫妇小影,已蒙诸名公题赠,要求贤契珠玉。”缪成听见,就象青天里一个大霹雳的一般,惊得魂不附体,坐在椅上,好似泥塑木雕的,只不做声,一眼盯定着老贾。方公看他如此光景,便道:“老夫暂别,好让足下构思。”进舱去了。缪成便将手乱扯老贾的衣袖,道:“那处,那处?”贾有道也惊得出呆说:“这事我就替不得你了。”缪成见他如此说,越发着忙,急得满面通红,汗流如雨。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又恐怕方公就要出来,只得托说出恭,便跳上自己的船,一溜烟走了。
方公出来,不见了缪成,又好恼,又好笑。贾有道自觉没趣,不敢久坐,也过二号船去了。方公进京不题。
却说闻生受了一场大辱回来,分咐家人去请富子周,心中想道:“这件事是你自托富子周来讲,又叫老贾来拜,如何反叫恶奴把我如此凌辱。”愈想愈恼。只见家人回来说:“富相公上坟未归。”只得过了一夜。
到次日绝早,自到富家来。富子周连忙出来相见道:“吾兄为何今日恁早?”闻生道:“多谢兄好作成。”富子周见闻生满面怒气,便道:“小弟不解,求吾兄明言。”闻生就把老贾来拜,自己带病去会,被他叱辱之事细说一遍。便道:“小弟受了这场恶气,难道就罢了不成?原来兄起的祸根,还得兄去问个明白!”富子周听了,不觉惊讶道:“这又来奇了!他前日无心见兄之作,十分爱慕,再三托小弟致意,又要小弟执柯。今日吾兄既去拜他,这是极妙的了,如何反有此举动?殊令人不解。”就雇了两乘轿子,同出城来。
只见船已开了。问岸上的人,说道:“昨日开船去了。”富子周向闻生道:“令人不解,到是小弟得罪了。我们赶上去何如?”闻生道:“他既有心辱我,此时再赶上去,又讨他一场没趣,烦兄一行罢。只问他为何如此!”富子周就叫家人叫船,叫了半日,只叫得一只船来。船家先要船钱,不想二人都不曾带得银子,船家见没有银子,竟撑船去了。
富子周就叫家人回去拿银子。二人寻一个观音庵坐下等他,再等不来,心中十分焦燥。只见一个人走将过来道:“呵呀!二位相公还有工夫坐在此处。”原来这人是学里王斋夫。二人见了,齐问道:“老王何往?”王斋夫道:“正要到相公府上。学院老爷到了,初十日取齐,月半就要考了。急忙而来,叫我们如何来得及!”说罢,拱拱手道:“我就要到社相公家里去。”急忙的别了。
又过了一会,家人取了银子才来。只见夕阳西下,又无船只可叫,富子周道:“今日将晚,明日去罢。”闻生道:“明日起身,不知何日赶着。来往要数日工夫,万一宗师挂牌,岂不误事!只得罢了。”恨恨而别,富子周就留闻生吃酒,闻生不肯,遂各自回去。
闻生归到家中,闷闷不乐,觉得身子困倦,和衣睡了。他的病还未全好,受了这场气,又病将起来。闻公夫妇听见宗师要考,儿子又病起来,十分着急,日夜请医生调治。过了十数日,只见家人来说:“学院老爷挂牌,先考吴县。”闻生只得带病入场。做完两篇文字,颇觉得意,头牌就出来了。闻公夫妇接着,问道:“身子不甚狼狈么?”又叫他念了个破承起讲,闻公道:“大意已见,论起理来,科举还该取得。”过了月余,专等宗师出案。
只见一日,杜伯子、富子周二人慌慌忙忙走到书房里来,见了闻生,口里只道:“奇事,奇事,真个奇事!”闻生大惊,问道:“有何奇事?莫非小弟考在劣等么?”二人都不开口。闻生又问道:“小弟想是四等?”杜伯子才道:“天下有如此可恨的事!更甚于此。”闻生道:“难道六等?”富子周道:“不是六等,竟是兄考在五等,岂非奇事?”闻生听了,气得面如土色。又问道:“二兄如何?”二人答道:“小弟辈皆在前列。”闻生又问:“同社诸子何如?”二人道:“止有王楚兰三等。”闻生道:“既有如此批看文章的,我前日文章虽不好,也不至于如此耳!”二人道:“兄也不消气他,得失不过偶然,文章自有定衡。赵太尊待见甚厚,何不会见他一见?”闻生道:“也不去见,听他罢了。考了五等,还有甚么面目见人?”富子周道:“兄不肯去见,让小弟明日代兄去一见,求他对宗师讲了,提在三等。到不必使老伯知道,恐他老年人着恼。”闻生道:“极蒙二兄骨肉之爱。”
三人正说间,只见一个小厮走过来道:“老爷请相公。”二人就站起来道:“小弟且别,见过赵太尊再来奉复。”闻生走到里面,只见闻公夫妇各有愠色,对闻生道:“案已发了,你竟在五等!前日文字里面,必有差讹。”闻生道:“文虽不好,若论差讹,其实没有。”闻公不语。夫人便道:“你父亲说你平日三朋四友,吃酒做诗,时文必竟荒疏,所以如此。如今富、杜二生都是一等,你同社的个个都有科举,唯你如此,岂不被人耻笑!你爹爹又不做官,单望着你。”说到此处,不觉流泪。闻生哀不自胜,大哭起来,闻公也流泪道:“如今也罢了。但自今以后,须低头读书,再不可象前日。”闻生哭了一场,闻公道:“你须自宽怀,不消过悲,且将息身子。”
闻生是个有志气的,只抱恨不已,道:“我平日心高气傲,今日考坏了,教我如何见人?况且父母如何望我,我今日又不得进场。”只是左思右想,忽然想道:“前日舅舅有书来,他升了济南知府,就要到任,要请我去一会。我因有事,不曾去得。如今不如去见见母舅,问他借几百两银子进京纳监。舅舅至亲骨肉,料不笑我。”又想道:“我对父母说了,决不放我去,不如不说而行。这里到济南不过四、五日,到了那里,再写书回来不迟。”算计已定,叫起燕喜来,对他说了。急急忙忙收拾些书籍衣服,带了几两盘缠,等不得天明,竟同燕喜出门。
次日早起,管门的起来,见大门升了,又见园门已开,心里有些疑惑。走到书房一看,只见房门锁着,燕喜与相公都不见了。慌忙报与闻公,闻公道:“他小小年纪到哪里去?不过在别人家纳闷。”差人到相与人家去问,都说没有,闻公才有些着急,差人四下追寻。正是:
游子轻离别,父母□□□。
思儿肠欲断,何日赋归程。
毕竟不知闻生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4回 为守风江中遇美 因步月邗上被偷
诗曰:
世事从来未可凭,寄缘作合一迴文。
人间未许言红定,天上应先系赤绳。
侍女偏能生慧侠,征人何幸得殷勤。
至今犹忆相逢处,江岸芦花月正明。
话说闻生同燕喜出了城,到了码头上,叫了一只船,竟往南京来。
行了几日,到了昌城地方。闻生立在自己船头上观看,只见前头一只小船,扯着满篷,顺流而下,正在船边擦过。那只船上有一人伸出头来,把闻生一看。原来这人正是闻生母舅的老家人胡忠,见了闻生便道:“大相公那里去?”闻生道:“我到南京去。”胡忠道:“老爷正差我到姑老爷那里去。”闻生便问道:“你老爷几时起身?”胡忠道:“老爷就起身了。”说话之间,两船去了一箭,听得含糊了些,闻生少听了一个“就”字,疑心母舅已起身了,便问道:“几时起身的?”胡忠只道问他起身日子,便答道:“前日起身的。”再要问时,船已去得远了,闻生想道:“舅舅既已起身,我又到南京何用?又不好回去。”心中好生烦恼,又想道:“他前日起身,只去得两日,少不得到扬州耽搁;他大船,又行得慢,我不如赶到扬州,到他船上。我原要进京,山东是进京顺路,止同他到了任上,再作道理。”算计已定,就对船家说了,加了他银子,竟往扬州而来。
出得镇江,好一派江景,但见:
万顷银涛,千层碧浪。金焦对立,江心涌出青山;小镇差参,水面远浮素壁。萧萧芦荻,洲前隐只渔船;漠漠黄沙,岸际排许多鹤阵。万里孤帆天际下,一轮红日海中来。
闻生看了江景,不觉感伤。次日开船,正行之间,船家道:“不好了,有飓风来了!我们收拾住船。”刚收入港来,果然狂风大作,白浪滔天。只见一只大船,也收入港来。闻生举目观看,但见那只船上,纱窗内有个女子,眉目之间,生得十分标致,身上穿一领秋葵色夹袄,一件玄色背心,一只手托在香腮,斜靠在栏干上,看似真如琼台仙子。闻生见了,不觉目荡心摇,暗暗道:“好标致女子!目所未见。”遂定睛观看。那女子因痴痴看水,忽然抬起头来,看见闻生,连忙把身子闪了进去。又伸出头来一看,若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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