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雁亦颤巍巍走在队中。那边负责今夜守值的玄澜真人收到情报,在玄雨真人耳边低声禀报导:“仇血魔的话不假,现下观静峰四周已被魔道妖人包围,只消片刻就能杀入渺云观。”想到人家近千人神不知鬼不觉顷刻之间将静观峰包围,本门的巡山弟子居然无一人报讯,好似浑然不知一般,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玄雨真人面色铁青道:“林教主,你打算一直站在上面,一边吹风一边说话?”
林熠微笑道:“我暂时还不想和诸位动手,没办法,只好借用这块宝地聊作自保。掌门真人不必着急,待会儿,林某自己会下来的。”
镇魔神尼沉脸道:“不管你站到何时,你与我正道之间的笔笔血债总要结算。你既有胆量闯上昆吾,却为何拖延时间不敢与我等当面一会?”
石品天嘲道:“老尼姑,你年纪大了耳朵不中用了么?林教主说得清楚,他是担心打打杀杀起来,一个不小心要了你的老命,所以宁愿自己委曲求全,站到太玄阁上去吹风。不过,若你闲得难受浑身发痒,我老石愿意代林教主效劳。”
镇魔神尼气得白眉竖立,一抖拂尘铿然道:“贫尼正要向石宫主请教一二!”
楚镇昙横手一拦,朗声道:“石宫主、花宫主、邓宫主,自魔圣聂天死后,我正道各派素来与各位相安无事,虽然难免有一两次小小的冲突,却不至于结下深仇大恨。今次我等奉戎宗主之召昆吾会盟,实在是因林熠小贼行事太猖狂之故,我等有责任为天下除去一大公害,并无与魔宫为敌之意。你们三位又何苦要蹚浑水,白白为人家做了马前卒、替死鬼?”
石品天搓着下巴上的胡子硬茬道:“楚掌门舌灿莲花、出口成章,话说得果真动听,可惜我老石是个粗人听不太懂。我只晓得唇亡齿寒,况且林教主与左寒乃生死之交,儿子的朋友有人要找他麻烦,你说我这个做老子的,能不伸手帮忙吗?”
青松子怒声道:“巧舌如簧,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花千迭哈哈笑道:“笑话,说什么助纣为虐,试问我们这些人在诸位眼中,哪个不是十恶不赦,哪个不是魔头妖孽?说不得,只好抱成一团,不自量力也要和诸位斗一斗。”
邓宣不紧不慢接口道:“各位都是名门正派,每天都在喊替天行道。可冥海泉涌浩劫降临之际,你们都在哪里?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不过是群伪君子罢了!”
鹤云真人怒极反笑,道:“好,好!那林熠小贼弑师在前,杀戮同道在后,今日又下毒手害了玄恕真人,难道他做出这些天理难容之事,反成了堂堂君子?”
石品天拖长声音道:“鹤云真人,吃错饭顶多拉肚子,说错话可要割舌头的。你说林教主今日杀害了玄恕真人,证据在哪里,又是有谁亲眼目睹?倒是我老石和花宫主、邓宫主、仇副教主他们可以作证,听到玄恕真人死讯的时候,林教主正和咱们几个坐在一块儿商量今晚的大计,哪有分身的工夫不辞辛苦地早一步去杀那老牛鼻子?”
镇魔神尼冷笑道:“一丘之貉相互包庇,石宫主的话说来有谁能信?”
雁鸾霜忽然开口道:“镇魔师太,此事晚辈可以作证。林熠确实没有杀害玄恕真人,真凶另有其人。”
镇魔神尼一愣,转头瞧向戎淡远。
戎淡远木无表情,恍若未睹。
一边的雪宜宁叹息道:“鸾霜,你虽已放逐门墙,可毕竟曾身受观止池十余年的教诲。何以执迷不悟,一心一意要维护林熠这魔头?”
雁鸾霜见天宗自戎淡远以下十数人早就看见了自己,却始终装作不认得一般,连目光都吝啬在自己身上多停驻半秒,心里凄楚难受。
再听到雪宜宁的训责,禁不住幽幽一叹,刚想回答,左手已教林熠轻轻握住,在耳旁叮咛道:“难为你了,接下的事交给我吧。”
雁鸾霜心弦一颤,侧脸望向林熠,正迎上他明亮而温柔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身后的无断秘师缓缓道:“雪长老,不知老衲和老衲的师弟是否有资格作证?”
底下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这两名干枯却又气度超凡的老僧,闻言纷纷相互张望打听。
雪宜宁心一紧,正色道:“两位贵为密宗佛教的秘师高僧,千年修行世所景仰,就是别哲法王当面亦需恭敬求教,晚辈岂敢质疑大师的资格?”
话一出口全场噤声,人人用惊骇崇敬的神情,打量着站在林熠身后的这两位老僧,同时也醒悟到,守护太玄阁的四位昆吾派上代长老,何以如此不济。
雪宜宁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只是两位早已超脱化外,于俗世的阴谋伎俩既不屑也无心知晓,难免会受人哄骗,利用两位悲天悯人、渡恶向善的慈悲之怀。”
玄雨真人道:“两位圣僧是否晓得,正是这林熠受妖女蛊惑,忘恩负义杀害了辛苦养育自己成人的恩师,投身魔道,大造杀孽。纵在佛祖跟前,也容不得这等奸佞之徒!”
无灭秘师枯干瘦脸上现出一丝悲悯,道:“敢问真人所说的‘妖女’,是指容若蝶容小姐么?就在数日前,青木宫血动岩下的冥海率先喷涌,正是她舍生忘死,毅然以血肉之躯封镇冥海,平息浩劫。若她是‘妖女’,那老衲只嫌世间太少,要多几个才好。”
众人都听呆了,直至此刻才晓得几天前,世间万物竟是糊里胡涂地躲过一场灭顶之灾。而舍命力挽狂澜的,居然是一向被众人不齿的妖女容若蝶。一时之间,无人有信心再提“妖女”两字,也无胆去质问无灭秘师此话的真实性。
过了许久,才听云中剑派掌门乔冠羽道:“即便这样,也不能因此就纵容了林熠!”
林熠泰然自若,道:“乔掌门,你素负智多星之名,林某有几个问题想向你当面请教,不知可否?”
乔冠羽看了看左右同道,颔首道:“请教之说乔某不敢当,林教主问来便是!”林熠道:“玄恕真人的遗体是林某首先发现,再藉由宋师兄通知了诸位,这一点乔掌门应该不会怀疑吧?”
见乔冠羽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微笑道:“那个指证林某是凶手的所谓证据,被玄恕真人用指力印在地上异常明显,我再笨也该知道‘毁尸灭迹’这四个字吧?为何偏偏还要将这个‘林’字留下?”
乔冠羽在众人之前,不愿堕了自己“智多星”的美誉,沉吟道:“或许当时林教主以为玄恕真人已死,便放心离去,却不料他一息尚存,用尽余力写下了这个字。又或者,林教主的确看到了,却是满不在乎,反藉此向正道挑衅。”
林熠笑了笑,道:“乔掌门,林某久仰你睿智刚正之名,故此厚颜请你出来印证此案。不过,在乔掌门心目里,我只怕是个作恶多端、自负绝情的魔头吧?”
乔冠羽略显尴尬,回答道:“公道自在人心,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天下人自有公论。”
林熠也不生气,道:“那么假如林某突然密约乔掌门前去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不晓得乔掌门是否会独自前往?”
乔冠羽一怔,醒悟到林熠话里的含意,坦然道:“若无十足理由,老夫自不会去。”
林熠点头道:“想来玄恕真人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吧?可他的尸体偏偏就倒在了人迹罕至的故剑潭边,而留下的字迹,更说明并非是有人事后挪移至此。这不值得乔掌门和诸位深思么?”
众人一阵沉默,楚镇昙道:“或许,玄恕真人是不得不去,身不由己。”
林熠摇头道:“那他至少也该通知同门一声,好留个后手,对不对?更重要的是,现场一片狼藉,似乎经历过一番激战,玄恕真人才不幸身亡,恐怕多有蹊跷。”
乔冠羽不解道:“以玄恕真人的修为,能抵挡住林教主三五十回合,亦在情理之中,这点好像不能作为你自我开脱的理由。”
林熠纵声笑道:“乔掌门,宋师兄长啸传警的声音,你是否听到?”
乔冠羽道:“当然听到了,当时老夫正在??咦?”他忽然语音一顿,露出思索之色,喃喃道:“不对啊,这没道理,除非是-”
林熠轻笑道:“你明白了,在至少三十回合的打斗过程中,玄恕真人绝对有的是机会发啸示警,请求救援。林某乃圣教教主,连别西帝、戎宗主亦未必敢放言对在下有必胜把握,玄恕真人纵声求援也就不算难堪,他为何没有这么做?”
乔冠羽眼睛一亮,旋即又更加困惑道:“除非你是突施杀手,让他根本来不及求援。可现场的痕迹分明显示曾有一场恶战,不免有点自相矛盾了。”
林熠笑望着他道:“那样一个僻静的地方,玄恕真人又是孤身一人,乔掌门以为林某有机会从正面下手偷袭么?也许凶手本想抛尸荒野,令其成为无头悬案。但碰巧看到玄恕真人临终拚力写下的‘林’字,于是灵机一动,想到嫁祸于我。当下便故意伪造出激斗假象,其实却是欲盖弥彰、画蛇添足!”
不用乔冠羽说,所有人都能想通这个答案,可心下又十分的不甘。
林熠悠然道:“要想揭开谜底,首先需要知道玄恕真人为了什么要去故剑潭?约他的人到底又是出于怎样的原因,要迫不及待地杀死他?”
不知不觉,场内的主动权转移到了林熠的手中,没有人随便插话,仿佛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合理的答案。
林熠的眼睛却忽地望向太玄阁南面的一条曲径,众人顺着他的眼光纷纷转头,正看见楚凌宇、凌幽如和邙山双圣飘身掠来。
远远的,楚凌宇便说道:“林兄所料不差,小弟这次搜索满载而归!”
玄雨真人勃然变色道:“好个林熠,竟敢瞒天过海将我等诱骗在此,暗中却教人潜入渺云观大肆搜掠!玄定、玄澜,还不将他们拿下!”
凌幽如娇声冷笑道:“谁敢动一动?我这里有的是南疆毒蛊伺候!”
只在玄定、玄澜略一迟疑的空档,周幽风、木仙子、石左寒和爆蜂弩队已迅速迎上,将楚凌宇等人保护在正中。
楚镇昙怫然不悦道:“凌宇,你怎可听从林熠的差遣?还不回来!”
楚凌宇躬身道:“爹爹见谅,待林兄洗脱冤屈,凌宇自当向您老人家负荆请罪。”
楚镇昙见儿子站在爆蜂弩队中动也不动,涵养再好也不禁发怒,喝道:“你也要造反么?”
白老九看不惯,咂巴咂巴厚嘴唇啧啧道:“后悔了,老子真的后悔了。怎么就没先见之明多生几个儿子,等老子想摆威风的时候,也好呼来喝去过过瘾。”
两边正僵持不下,蓦地听见山门方向有人宏声颂道:“阿弥陀佛,贫僧盘念不告而至,尚请诸位施主海涵。”观静峰上上下下登时一片欢腾,更有年轻的正道弟子高声呼喊起来;谁也没料到,不仅天宗宗主戎淡远来了,连禅宗宗主盘念大师亦飘然驾临昆吾;这一下等若两大圣地齐齐出动,任魔道妖孽手段通天,此次也是在劫难逃。
玄雨真人兴奋道:“玄思师弟,请你代贫道速去迎接,并向大师谢过不恭之罪。”玄思真人应声而去,魔教散布在观静峰四周的包围圈,却没有出现丝微的混乱或骚动,林熠及一干聚集在太玄阁的属下,更无一人露出惊慌神色,好像盘念大师的突然到来纯属意料之中,哪管太玄阁下正道群情振奋,人人不约而同朝山门方向翘首以盼。
不一刻,盘念大师与大般若寺的二十余位高僧,在玄思真人的引领下来到场内,众人相见本该寒暄几句,可惜两军对垒前,各种礼数也就因陋就简了。
盘念大师和戎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