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木然地看着这恶名昭著的乱臣贼子,心下全是恐惧——只是他也不知,究竟是在怕那或许添了什么的酒菜,还是怕面前那太过熟悉的温柔。那边董卓似乎丝毫未曾注意到他的脸色,仍是径自打开了那坛菊花酒。清冽醉人的花香酒香瞬间将他淹没,直让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在那久违的香气里沉溺。
“好酒!”一旁的荀攸笑着赞道。
董卓大笑道,“我的厨艺当不输于武艺;待会公达先生一尝便知。”说着,他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送到少年天子面前。“陛下,请。”
诸葛亮几分心慌意乱地推开董卓的手,生硬地说道,“不用了;朕不饮酒。”
这酒他当真不能喝。虽说只是菊花酒罢了,但若当真是记忆中的味道……
董卓的脸色瞬间沉了;一双剑眉扬起,目中精光暴涨。他一言不发,缓缓将酒杯凑到唇边,一口干了半杯,又提起满满的酒坛,直接从坛中饮了两口。随后他拿过刚刚盛的一碗酥酪,品了半勺,又径自将案上所有饭菜都尝过一遍,这才终于放下筷子。
“陛下还请安心用膳,” 董卓说道,声音虽平和却一样夹杂着让人畏惧的寒意,“臣尚有公事,这便先告退。陛下,臣送宫外酒食于陛下,是臣失礼,惶恐,惶恐。” 口中虽说惶恐,董卓却只是合手一礼,然后一拂袖子转身便走,步伐中并无半分犹豫。
暗流涌动
……》
直到董卓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诸葛亮这才勉强收拾了汹涌的思绪。他叹了一口气,用手支住额头,苦苦思索补救之策。一坛菊花酒而已,他为何如此失态?虽说董卓的不满大约也是积累了好些日子,但终究是此事给了董卓一个发泄的借口。
一旁荀攸轻声问道,“陛下?陛下心中究竟有何疑虑。”
“先生也和董将军一般,会错了意,”他喃喃应道,“方才见董将军如此,我思及故人,以致心下戚戚,一时失神,竟让他会错了意。只是董将军竟如此无礼!”
荀攸看着他,虽然不说话,但是他的疑问很明显:十四岁的少年,久居深宫,何来这般刻骨铭心的故人,能让这一向冷静的天子如此失态?这一次诸葛亮没有回应。荀攸似乎正想开口,却有一人进来报道,“陛下,执金吾丞传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诸葛亮叹了一口气,凝神道,“请贾卿进来。”
他遣散众人,包括荀攸,又请贾诩坐下了,这才问道,“贾卿昨日求见,可是有事来报?”
“陛下,臣前些日子与董将军商讨借兵一事,董将军已是应了,”贾诩不紧不慢地说道。
“哦?”当真不愧是毒士,竟这般神速!诸葛亮静了半晌,终是问道,“借的是董将军的并州军?多少人?董将军当真应了?”
“董将军承诺借两千步卒与丁大人,这两千人臣将亲自去提。只是借来的兵士皆是入伍未久的新兵,董将军的西凉铁骑自不能随便借与他人,”贾诩顿了一顿,却又低声道,“能得吕奉先,董将军甚喜,只是他道还需一人,方愿借兵。”
“哦?”诸葛亮心下一动,“董将军可是说,希望贾卿任他军中司马或是祭酒?”
便是深藏不露如贾诩,听他这话亦是一愣,几分不安地应道,“正是。”
“贾卿愿否?”
贾诩沉默片刻,说,“但凭陛下意思。”
“听董将军言语,定是希望贾卿入他麾下,方愿借兵?”诸葛亮又是追问道。贾诩并没有言语,却似乎默认了。诸葛亮沉默许久,暗自思索:以眼下形势,贾诩这般人左右会倒向董卓;既不能为他用,倒不如干脆大方些罢了。于是他说,“只要贾卿并无不愿,便随董将军去罢了。只是自然不能便这般无声无息地去了。你可告诉董将军,让他来向朕讨份告职文书。”
他能看出,贾诩虽然神色并无变化,却是暗暗松了口气。贾诩匆匆说了几句致谢的话,便准备离去。贾诩方才转身,他却突然出声唤道,“贾卿稍候,朕还有一事请教。”待贾诩转过身来,他又问道,“关于借兵之事,董将军说了些什么?”
贾诩沉默许久,终于应道,“董将军曾问臣为何从太尉府调离,为何升为执金吾丞。臣未曾答复,但想董将军当是察觉了那是陛下的意思。”顿了一顿,“如果陛下问的是此事。”
“多谢贾卿点明,”诸葛亮轻声说道。
难怪方才只一个动作便让一直冷静老辣的董卓勃然大怒。他几番削减董卓的势力,董卓也不可能不知,只不过无法反驳他的堂而皇之,才一直关着满腔火气。但今日却是忍不住了,也不顾礼仪,便当着天子的面将火气全部撒了出来。虽说是他失礼在先,但这董卓也是性情中人,竟忘了利用他的一时失神。诸葛亮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下却愈发警觉。
董卓那是一时的火气,今后只怕会更难对付。
果然之后几日董卓似乎收敛了怒火和呵斥天子的气势,又是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温厚谦和。三日后他便又来觐见——却是来要贾诩的告身文书的。再过两日,到了九月十五,扶风皇甫嵩、长安盖俊的五百里急报便送到了长安,言辞恳切地要求西进讨伐韩遂。诸葛亮并不吃惊;他也猜到董卓大约会如此。他将此事送入明光殿中,让几位尚书议论过,便诏令皇甫嵩讨贼,但说明只可调雍营兵马,不可令长安营或是并州军出动。本来此事也是势在必行,只要莫让董卓插手其中,妄收名利便是了。
关于讨伐王国韩遂一事,董卓倒也未曾多言。却是九月底一日,董卓趁着皇帝正在明光殿中与尚书台众人议事时突然赶到,说是求见圣上,有要事来奏。入了明光殿,几句寒暄之后,董卓便当着尚书台诸人毫无来由地说道,“陛下,司徒一位空置已久,不知陛下可曾想过重置司徒?”
对峙
……》
诸葛亮一愣,心下顿时警觉。他从半合的眼皮下看着董卓,似笑非笑地说道,“三公之位,却是殊荣啊。朕以为,以董将军的才德功绩,本可任司徒,只是担心董将军久居西凉,不为关东士人所知,任为司徒难服众人心。董将军尚且不能,这朝中便更没有才德名望皆备,可为司徒之人。”
“陛下,臣未及不惑之年,才疏德浅,自是不能位居三公。但臣有意另举荐他人。”
“哦?”诸葛亮抬起头来,“董将军欲举何人?”
“臣以为,大司农曹巨高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之辈,可当司徒之职;更何况曹公本为太尉,遭奸佞陷害,方才被罢。如今重使曹公为司徒,可谓斧正之举。”
诸葛亮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董卓。董卓到底想干什么?这几日与曹操闲聊,他已确定曹家和董卓绝无瓜葛,也无接触,曹家父子对董卓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感。董卓怎会平白无故地为曹嵩求三公之位?卢植、周毖等人也都是惊愕莫名地看着董卓。半晌,卢植说道,“仲颖,司徒一职,确实不当长久空着。只是……只是仲颖当真觉得曹公巨高当任此职?”卢植是个直率人,如今虽是尽量委婉用词,但仍是听得出来:他全然不以为以曹嵩才德能为司徒。
“三公之位自当是资历深厚,满朝景仰的人方能胜任;除去曹公巨高,谁又堪任?”
卢植静了片刻,不说话。说曹嵩是“满朝景仰”自是过了,但至少曹嵩确实资历深厚,富可敌国,更是桓帝时便入仕途的三朝元老。若说在朝中再寻得一人出来比他更合适,却也是困难;虽说才德胜于曹嵩之人不少,但几人能有曹嵩一般的人脉和影响力?
诸葛亮笑了一声,说,“只有一个难处:若是曹公升任司徒,这大司农一职,却要交予何人?”
震惊过后,他很快便想到其中的奥妙:董卓提议曹嵩升任司徒,却是为了将大司农一职给空出来。司徒虽为三公之首,但如今政务在尚书台,钱粮在司农寺,军权分散各处,三公反倒形同虚设,并无职权。显然董卓已不能满足于仅仅手握兵权,如今竟要将帝国仓廪也一并收入囊中,还想做得名正言顺。
董卓缓缓侧过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少年天子。他似乎在思索,考虑半晌,便道,“陛下若不嫌弃,臣可领大司农一职。”
这次倒不用诸葛亮自己反驳,便听卢植说道,“仲颖久居军中,对于钱粮税赋,平准均属等事,怕是有心无力啊。”
“钱粮诸事我倒也算有些底子,到底在并州管了一年多,账簿也看了不少;不过卢令所说亦是在理,”董卓笑着附和卢植道,“我行伍出身,本不适合大司农这般职位,只是思来想去,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九卿一如三公,必得有些声名威望之人方可居之。我心中倒也有一两人选,只是怕他们默默无名,不为人知,突然升为九卿唯恐叫朝中众人非议。我虽名望不高,好在多多少少有些军功。说到人选,自然还有荀慈明先生;以他的才德声名本倒是适合,只是荀先生十数载隐居世外,而司农寺诸事太过琐碎,唯恐荀先生一时难以应对。”
周毖点头道,“董将军此言甚是;荀先生久不为政事,更兼年岁已高,怕是难以应对司农寺。倒不如任荀先生先为光禄大夫或是太中大夫。至于大司农一职,确实有些棘手……”
“即棘手,或许不当变换人选,”诸葛亮忍耐不住,说道,“曹公巨高可守大司农一职。至于司徒,可待荀老入洛阳后由荀老担任。”
董卓不说话,而几位尚书确实面面相觑。最后郑泰温声劝他道,“陛下,此事虽未尝不可,但由荀先生任司徒,却不及曹公。司徒需得调度百官;荀老到底十数载不曾入朝,而曹公则是三朝元老。”
周毖又道,“倒是方才董将军提及心中一两可为大司农人选,不知可否说来一听?”
董卓点头应道,“我心中的大司农人选便是前番在朝会上推举的琅琊诸葛君贡。他如今官职不高,但确实是理财治政的好手。这般人才,当真世所罕见。”
周毖若有所思地说道,“此人竟得董将军这般称赞,定是人才。只是他不过地方郡守而已,确实不当提升太快。但将军即已选好了辅佐,如今倒不如请董将军领大司农一职。”说完,他与董卓相视而笑,边上卢植等人亦是颔首附和。
诸葛亮只觉得心一路往下沉。董卓果然是有备而来,竟然叫整整一个尚书台都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而议论到这个地步,他竟已是找不到理由反驳。
“陛下以为如何?”卢植问他道。
“卢令与几位尚书大人可是都觉得此议可行?”他转向坐在自己身旁,一直静静听着的双荀,又问,“公达,文若两位先生以为如何?”
荀攸终于抬起头来,扫了董卓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年天子一眼,最终却还是说道,“陛下,臣以为此议妥当。董将军即觉诸葛君贡此人可任大司农,只是一时功名声望皆不足,何不待其入京后任为司农丞,观其作为,视其才德,然后择机升为大司农。”
不愧是荀攸,终究是为他找到了一个借口,以保大司农一职在董卓手中却是停不久。可是诸葛珪这个人选?虽说那是他的父亲,但或许也是董卓的盟友。他思索片刻,又是一笑,说,“朕方才考量,觉得以文若先生的品性才华,亦是适合司农丞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