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有心引开话题,嘻嘻笑道:“湘湘,你那位有没有联系你?”
湘湘斜他一眼,撇开脸不理他,小满还满心期待两人能抱头痛哭一场,然后叽叽喳喳说上半天地话,最主要的是炫耀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没想到她是这种冷冷淡淡的样子,真有说不出的失落,抱着头坐在小板凳上发傻,毛坨还当他也馋嘴,很好心地把勺子送道他嘴边,他看也没看,连勺子一口咬下来,毛坨非常无奈地摇头:“真幼稚啊!”
薛父拄着拐杖出来,湘湘连忙上前恭恭敬敬行礼,薛父颇有兴趣地打听她的学习情况,赞叹不已,湘湘什么都没做,倒有些不好意思,薛父话题一转,正色道:“又开战了,你也上过战场,你说说这次能不能打胜?”
湘湘微微一怔,苦笑道:“打仗的事情我哪里知道,不过顾大哥说他们进行模拟作战演习,推算出完全可以打退敌人。还有,部队进行了整训,工事也修得好,他们这些参谋都没闲着,全部派下去视察,演习了无数次,应该要比上一次还要打得好。”
小满挤眉弄眼道:“哎呦,什么时候跟顾大哥约会啦?”
湘湘被说中心事,冷冷道:“别把我们扯在一起,我跟他没有关系!”
小满不敢置信地看她一眼,非常郁闷地继续抱着头发傻,薛父笑吟吟道:“你别操心她,她现在有正事要做,这事慢些谈也成。趁着湘湘回来了,把你和秀秀的事情办了吧,省得那个叫陈楚地后生惦记。”
湘湘进门的时候害人不成反被吓唬,成心冷淡他,看他憋屈的样子好笑,终于放过可怜人,扑上去拧他耳朵报仇,呵呵笑道:“连堂客都看不住,怎么回事!”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我还没玩够,哪能成家!”
“我不要讨堂客啊……”
小满嗷嗷怪叫,开始绝地大反攻,两人你来我往打作一团,毛坨大惊失色,连忙去搬救兵,刚拐弯,一个瘦小的身影迅速闪过,他还当自己看花了眼睛,颠颠地跑去找胡十娭毑,胡十娭毑正在配菜,听毛坨手舞足蹈说完,扑哧笑道:“去叫你姆妈。”
毛坨只好往回跑,扑到坐在房间沙发上发呆的湘君怀里,又是好一通比划,湘君回过神来,神情恍惚地走出来,两人已经一路打到湘湘房间说悄悄话去了,湘君把毛坨推给薛父,一步步往湘湘房间走去。
第五章 **三十年九月十九ri(2)
怕小满坏事,去年开学时薛君山单独将湘湘送去沅陵,连胡长宁要送都不肯,将胡长宁气得一天没吃饭,小满也一怒之下回了湘潭胡家长住。
湘湘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怕极了这个瘟神,一路上半个字都不敢说。果然,薛君山把她送到,径直找到湘雅护校的刘泽民教授,一句话就把她的未来定下来。
“你就把她当牲口使唤,别怕得罪人,这死妹子惯势狠了,学不成我是不会让她进家门的!”
幸运的是,刘教授和胡长宁年纪相当,在长沙的时候和他也有几面之缘,对湘湘颇为照顾,刘教授是湘雅医学院开办早期的毕业生,曾留学美国,治学严谨而不失开明,性格温厚,跟学生处得很好,不像校长师长,更像是朋友和亲人。
自从湘湘走了,小满百无聊赖,开始正正经经学做生意。小满岂是能安生的人,没人说悄悄话,有好吃的没人分享,做出成绩来也没人赞赏,根本提不起劲头,私心里还真想诱拐她回来帮忙看铺子。在他撺掇之下,湘水那贼心不死的家伙也想跟他去找人,但是胡家看得紧,两人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借口要去找沅陵新开的榨油厂做生意,不过刚走出湘潭就被长庚追回来,湘水被胡大爹打得皮开肉绽,他也跪了一天祠堂,这才打消这个念头。
听她说的都是护校地好话,毫无埋怨。小满突然有些泄气,抱着膝盖戳脚趾头玩,闷闷道:“你一去就是一年,连封信都没有,真没良心!”
湘湘也学他的样子戳脚趾头,苦笑道:“才不要写信,每天累得半死。一写信就想哭。”
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必要掩饰这些脆弱的情绪。她正好手痒,他要是敢嘲笑自己,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有了她的心里话,小满这才满意,狡黠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绒布袋子,哗啦倒出来六七个金戒指。捉过她的手一个个往上戴,压低声音道:“出门在外什么都不方便,要留点东西傍身,这世道还是金子管用,这些你先收着,我再想办法去捞点。”
湘湘一个个戒指扒拉下来捧在手心,kao在他肩膀无声哭泣,小满揉揉她的发。强笑道:“哭什么呐,以后当护士啦,救死扶伤,真好啊!”
“那些兵,有的比我们还小……”湘湘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泣不成声道:“根本不是什么热血报国。好多人是为了吃饱饭当兵,还有人是被拉壮丁抓来地,一个地方来几百个,剩下的顶多十几个。什么救死扶伤,缺医少药,哪里能救,都是听天由命,医院里死地人更多……还有好多长官克扣粮饷,士兵根本吃不饱饭,瘦骨嶙峋。真是惨不忍睹。大家饿着肚子打仗。怎么能打赢,这场仗怎么打啊!”
小满心头一紧。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跟着薛君山见识得多,这些事也司空见惯,军中弊端确实很多,远没有报纸电台吹嘘的那么厉害,顾清明去年好不容易接触到实质性的东西,整个成了爆发边缘的狮子,在司令部找不到人发泄,竟然开车去湘潭堵他,倒霉的他成了出气筒,眼睁睁看着顾清明拍坏了两张桌子,打碎无数杯碟。
没想到这次之后,胡大爹真正看上了这个孙女婿,极力要他邀请顾清明到家里玩,他哪里敢去捋虎须,反正顾清明为了争表现忙得一塌糊涂,整天扑在前沿阵地,倒是小穆因为瘦小留下来,经常打着顾清明的旗号去胡家骗吃骗喝。
和顾清明一样,湘湘满怀热情而去,看到真实的一面,有这种表现也不出奇,他突然有些后悔,以前真地把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养出这个别扭脾气,一来和顾清明两人好事多磨,二来根本不能面对残酷的现实。
然而,他突然想起那年中秋的一幕幕,又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脑子里一团混乱,愣怔无语。
趁他走神,湘湘将鼻涕眼泪全擦到他肩膀,窃笑连连,毫不客气地将金戒指全部塞进贴身的兜里,大大咧咧道:“虽然我不在家,以后有好事不准忘了我!”
小满咧嘴一笑,终于放下心来,颇为得意地在心里嘀咕:到底是自己的妹子,比起那顾清明心理要强悍许多,真是白为她操那么多心!
湘湘仿佛看出他的心思,低头轻声道:“既然是我自己选的路,是错是对都要走下去,你好好做生意,以后一家老小就kao你了!”
小满胸膛一挺,立刻开始显摆:“大爹爹经常夸我,说我是奇才,算盘珠子拨得快,脑子转得更快,湘潭地米铺子我经营得几好呐!”
湘湘正要好好损他一顿,一抬头,和湘君幽幽的目光对个正着,心不由得一阵收紧,湘君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面容苍白憔悴,发鬓已经染上银丝,这哪里是她那美丽如花的大姐,明明是一个老妪。
“大姐,跟我们聊天吧!”湘湘挤出笑容,起身用最轻柔的声音唤她。
湘君长久以来都喜欢待在自己房间,甚至连饭也要送进去,这一年来小满见她的次数寥寥无几,看到她的眼神,猛然醒悟到哪里不对,心头狂跳不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克制住全身地颤抖,慢慢伸手搭在她肩膀,如小时候一般哼哼唧唧道:“大姐,坐吧!”
不由分说,他把湘君按在藤椅上,下意识看向湘湘,见她还在发傻,狠狠瞪她一眼,就势蹲在湘君身边,仰着脸柔声道:“大姐,别担心,姐夫这次一定能打胜仗!”
湘君摸摸他的发,嘴角很努力地勾了勾,却在半途掉落下来,使得唇角的纹路更难遮掩,湘湘在一旁清清楚楚看到,几乎痛哭失声,也凑到她身边跪下来,拉着她的手轻轻地蹭,希望能让她得到安抚。
湘君左看看右看看,死水一般的眸中终于有了涟漪,小满证实了猜测,只觉一颗心沉沉坠下来,不敢让她开口,嬉笑道:“大姐,我在老家学了好多好玩的歌谣,我唱给你听啊!”
他熟门熟路从湘湘柜子里翻出一条纱巾,捏出兰花指摇摇摆摆唱道:
湘潭伢子找妹坨,
天涯海角来吆喝。
谁家有女赶快嫁,
早做堂客早成婆。
他眼珠子一转,将纱巾包住头,扭扭腰身,继续唱道:
小满哥我也找妹坨,根本不用来吆喝,我家的妹坨个个好,哦嚯哦嚯……
湘潭人是些宝,口里全是草,此草是好草,嚼嚼成了张果老,哦嚯哦嚯……
槟榔蒂子苦又苦,湘湘是个二百五……
第五章 **三十年九月十九ri(3)
渐渐地,院中站的人越来越多,胡长宁和胡刘氏都回来了,岁月不饶人,何况是在战火纷飞中,胡长宁两鬓斑白,比起两年前似乎要老了十岁不止,而胡刘氏还是一团和气的样子,只是远没有以前的丰腴,脸色蜡黄,似刚刚大病一场。
湘水带着玲玲和小秋也回来了,乡里伙食好,小秋长得十分壮实,肩膀宽胸膛挺,比湘水还要高一个头,眉眼间一派淡定从容,小小年纪就有了美男子的派头。而玲玲面容十分俊秀,在乡里劳作锻炼出了一副好身板,看起来倒比秀秀还要大一些。
小陈也来了,再不是以前那见人就点头哈腰的模样,衣服换了呢子的好料子,腰杆也挺得笔直,礼物竟然是派人用箩筐挑过来。
秀秀倒没怎么长高,只是身上丰腴了许多,有了少女的玲珑的线条,这样一看,果然眉眼里有几分胡刘氏的影子,温婉而美丽动人。
秀秀紧紧拉着毛坨的手,不让他去湘湘房间凑热闹,毛坨眼巴巴扫过众人,选择了最好说话的胡长宁,轻轻唤了他一声,胡长宁倾身将他抱起来,毛坨搂着他的脖子很严肃地叹道:“太幼稚了!”
这话可不就是胡长宁教的,他微微一笑,对那彩衣娱亲的幼稚小子用力摇头。
小秋和玲玲怅然一笑,交换一个眼色,径直走到薛父面前磕头,薛父颇觉对不住他们。脸色有些讪讪的,寒暄两句,转身挪到梧桐树下坐下来抽烟,遥遥看着湘湘他们这方,目光闪烁不定。
胡十娭毑扶着墙慢腾腾走出来,才lou出个脸,小陈立刻疾步上前扶住她。笑眯眯道:“给您老人家拜寿啦!”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玉镯子要为她戴上。胡十娭毑哪里肯受,推让一番,小陈扑通跪下来,哽咽道:“娭毑,我也不跟您老人家绕圈子,今天我是来求亲地。我都三十岁了,大家都说三十而立。可我父母都没了,没人为我做主,薛大哥答应帮我,可他军务繁忙,一直拖到现在。娭毑,您老人家可怜可怜我,我喜欢秀秀好多年了,您就为我们做这个主吧。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老人家!”
胡十娭毑吃了一惊,定定看向秀秀,秀秀却似置身事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满的方向,胡十娭毑在心中叹了又叹,摇头道:“陈伢子。不是娭毑不为你做主,秀秀跟小满早就定亲了,这次湘湘回来正好准备把事情办了,你也算来得巧,顺便喝了喜酒再回去吧!”
小陈lou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瘫坐在地,小满满头大汗冲出来,嘻嘻哈哈道:“陈哥,我堂客又瘦又不好看,肯定生不出大胖小子。你别浪费时间了。赶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