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摸摸他的头。给他无言的安慰,小满闷闷道:“你怎么都不问,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教训我吗?”
“有了钱你都用不出去,何况是米!”湘湘苦笑连连,压低声音道:“你要想想,这场战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就应该从长远来看,你一门心思搬老家地东西,我们胡家只剩下一些老人,只想留住你。自然不会有意见。但是。如果鬼子打来了呢,那么多乡亲要吃要喝。他们怎么办?”
小满拼命揪自己的头发,低低呜咽道:“我不知道家里没米了,他们也不告诉我。家里地事情谁也不跟我说,只要我别添乱,我也不想这样啊!”
湘湘哭笑不得,狠狠弹了他几下脑门,小满也不反抗,抱着膝盖闷坐着。
苏铁放下筷子,端着茶杯看定这对双胞胎,突然很羡慕这种感情,淡淡道:“小胡,你接到通知了吗?”
湘湘尚未有反应,小满倒是坐直了身体,满脸紧张,连自己的事情也没心思烦了,苏铁看得好笑,柔声道:“放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是啊,船到桥头自然直!”胡长宁终于恢复了精神,出来招呼客人,只是道过感谢和恭喜等客套话,不敢把话题往远方扯,而且刚刚发作一番,哪里还有力气,寒暄一番便转到正题,让苏铁留宿,明日和女儿一起过去报道,苏铁一口应承,哼哼哈哈几句之后,胡长宁拖曳着脚步走了,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这个兄弟真是把爸爸活生生气得老了十岁!湘湘一时气苦,用力敲在小满头顶,引得苏铁闷笑连连。
倒是毛坨通过湘湘和小满的一番话想通了许多事情,对这个小舅舅也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思,径直冲进厨房,看到秀秀正就着一点煤油灯在煎蛋,正愁刚才气氛不佳,没吃饱,欢呼一声,凑上去鼻子耸啊耸地闻来闻去,秀秀扑哧一笑,敲了他一记,轻声道:“咱们在乡下吃得多,鸡蛋留着给他们吃,等鸡生了蛋再给你补。”
毛坨也不争,悻悻然端着三个煎鸡蛋和放了腊肉的南瓜粥出来,突然觉得不太对头,湘君为何不在家?小满怎么这么多天也没发现家里米缸空了?那个帅气逼人的军官姨夫为什么没人提起?新冒出来的医生是怎么回事?
诸多疑团,让他心里犹如猫抓一样,好在他也不懂自寻烦恼,乐呵呵领了事做,将菜端出去讨好大家。
一想到家里kao南瓜维持了一阵,小满哪里会有胃口,一口喝完南瓜粥,喝得鼻子发酸,将剩下地都推给他们吃,毛坨很幸运地捞到一个煎蛋,抱着碗吃得无比用心,在三人脸上东看西看,满肚子的问题闹腾,实在难受。
这孩子的乖巧懂事背后,有多少说不清的故事,湘湘只觉黯然,柔声道:“你姆妈在孤儿院值班,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孤儿院就在蔡锷路附近,离家并不是隔山隔水,哪里用得了几天时间,毛坨有些傻眼了,小满突然接口道:“物价飞涨,孤儿院也撑不下去,只得精简或者转移,你姆妈就是在忙这些事情,你要是想她,明天我带你去。”
毛坨轻轻应了一声,也不说行不行,默默扑到小满背上,将他的脖子勒得死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好似生怕被人丢弃。
第六章 **三十二年十一月十八ri(3)
胡长宁上了楼,也不想点灯,坐在还有些微光亮的窗台边发愣,不远处,胡刘氏的声音幽幽传来,“崽是自己养大的,你如何不晓得他的禀性,打了一顿,自己也心痛得要命,你又是何必呢!”
胡长宁苦笑一声,也不回答,捂着胸口那隐隐作痛的位置狠狠地揉,打在儿子身上,痛的却是他自己,他何尝不知道小满的禀性,可他们都不是神仙,连自己都保不住,哪里能救得了那么多人。
上次那个抗日军属工厂因为上级官员的问题办得一塌糊涂,小满年轻气盛,不懂管理,只晓得什么事情都要往最好的方面做,每天要让他们吃好喝好,往里头拼命砸钱,胡家那些家伙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一个劲说夸他有本事。
不到两个月,小满就知道坏了事,账算出来,入不敷出是肯定的,上头明里暗里打的秋风和胡家往里头贴的钱连他自己都心疼。
胡家早不是以前的胡家,挑大梁的人走完了,胡长庚做事有多么辛苦大家都是亲眼所见。小满主动提出伙食和其他用度上省一点,却忘了真实的人性。大家的胃口却都被喂得好了,竟然当他是要欺负人,一个个怨声载道,又欺他年轻好说话,消极怠工,能偷懒就偷懒,能拿就拿。
厂子自然办不下去,由政府全盘接管,胡家亏得起,又宠着他。老人们都不说话,那些做事的却不答应,小满自然听了不少闲话,他是个心高气傲地性子,平素没怎么吭声,心里头早就闹翻了天,从此对胡大爹言听计从。这次听说胡大爹想毛坨了。偷偷回来把毛坨拐了去,胡长宁自知理亏。舍不得也不好说什么。
有了这一次,希望小满以后能真正懂事点,别再给胡家添麻烦了。他闷闷地想,母亲离开胡家独立时他已经懂事,同样不想得欠他们太多人情,总觉得在母亲面前抬不起头来。
胡刘氏慢慢走来,因为看不清人。难得地表现出柔情的一面,kao着他的肩膀站住,捕捉着楼下的动静,满面黯然。
胡长宁拉住她的手拖到身边坐下,即使成亲多年,如此亲密的动作做起来还是让人脸红心跳,好在黑暗遮蔽了所有忐忑心情,两人静默相对。明明满腹心事,却都不知如何开口。
听到苏铁的声音,胡刘氏心头一动,小心翼翼道:“你觉得苏医生这人怎样?”
胡长宁如何不知道她地心思,摇头轻叹道:“别提这事了,湘湘不肯。”
“为什么!”胡刘氏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愤愤不平道:“她被猪油蒙了心是不是,顾家哪里容得下她!”
胡刘氏是个爱操心的人,身体又不好,大家有什么都瞒着她,胡长宁斟酌半晌,缓缓开口,“过一阵子再说吧,现在不急,这个苏医生我打听过,也是战争孤儿。由教会资助上地学。虽然冷漠了些,人倒是不错。聪明好学,又很正派,不然也不会得罪上头,被弄到临时诊所去,湘湘跟他在一起,我倒是放心。我看他蛮喜欢湘湘,也有拉拢我们的意思,就不知道能不能打动她,毕竟这事要她点头才成,我们讲的哪里能作数!”
胡刘氏闷闷道:“家里五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大伢子到现在没音信,大妹子没了魂,湘湘为夫家不容,小满不肯好好成亲做正事,细妹子小小年纪就想出家做尼姑,你说我们是不是太忙,小的时候疏于管教……”
胡长宁心头用了力气,硬生生憋出一个惨淡笑声来,柔声道:“你呀,就是成天乱想,他们都是好孩子,哪里用得着我们管教?世道不好,他们能好好活下来就阿弥陀佛,放宽心吧,别作傻事了!”
胡刘氏欲言又止,悄悄摸索到他的手,用了全部的勇气才能握住不放,胡长宁笑开了,讲她地手攥在手心,在黑暗中幽幽地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底下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听到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两人惊惶失措地往下走,胡刘氏揪心了好久,最怕再听到什么死讯,走下楼时,脚一软,竟坐到楼梯上。
胡长宁拍拍她肩膀,也不拉她起来,冲到后院一看,吓得差点也坐倒在地,只见秀秀抄着把菜刀搁在脖子上,满脸泪痕,对小满怒骂不休。
“秀秀,别做傻事……”湘湘不停哄着,一步步走近她,秀秀指着她大叫,“你不要过来,我马上死给你看!”
湘湘停了脚,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一个转身,朝小满劈头盖脸地打,小满也不做声,抱着头蹲了下去,低声呜咽。
胡长宁还在想辄,一个蹒跚的身影越过他出现在星光下,冷冷开口:“细妹子,你把刀放下,我今天要是跟你做不得这个主,以后你就当不认识我!”
还是老人家的话有用,秀秀缓缓把刀放下来,胡长宁疾走几步,将刀夺了过来,割破了手指也没察觉。
胡十娭毑随手抄起一根火钳,指出小满的鼻子,厉声道:“你这个化生子,刚刚跟秀秀说了什么?”
胡长宁刚刚那顿不过是松松骨,小满这次终于知道大祸临头,四处寻找帮手,不过放眼望去,哪里会有人救自己,干脆来个破罐子破摔,梗直脖子道:“我就打听她跟姆妈说了什么,害得姆妈想不开自杀!”
话音未落,湘湘已经抢在胡十娭毑的火钳前面一拳砸在他脸上,咬着牙吼道:“这么多年,秀秀好吃好喝伺候你,你竟然说这种话,你还是人吗!”
湘湘动了手,火钳倒没了用武之地,胡十娭毑犹如被雷劈了一回,脑袋里轰隆隆作响,对他再无指望。看得上的,比如湘湘,他肯掏心掏肺来待,看不上的,比如秀秀,就是把命交给他也是错地。
这个孙子真的是被一家人宠坏了,心肠不会坏,但是他的好心用在别的地方,用在能听到赞赏感激的地方,跟这个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算了,就当没有这个孙子吧,她也快入土了,何必再造孽!
她慢慢朝秀秀跪了下去,泪流满面道:“秀秀,我们家对不住你,你想要什么,要娭毑怎么办,只要你开口,娭毑豁出命也要为你做到!”
秀秀如何敢受,祖孙俩抱着哭成一团,胡刘氏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脚下踩空,差点跌倒在地,幸好从身后同时伸出两只手,将她稳稳扶住,她也没在意是谁,颤声道:“小满,秀秀确实跟我说了话,她说不嫁人了,伺候娭毑和父母一辈子,等我们百年之后,她就去尼姑庵出家!”
她死死攥住身边一只冰冷的小手,似乎要从那里得到什么力量,强自镇定下来,瓮声瓮气道:“长宁,秀秀是我刘家地妹子,我能不能做这个主?”
仿佛从大梦中惊醒,胡长宁面色一沉,把刀子放下来,无比吃力地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指向大门的位置,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胡湘江,收拾你的东西,马上滚出去,我胡家不会连一个做牛做马十多年的妹子都容不下,但是,容不下你个化生子!”
大家都惊呆了,毛坨随手抱住一个人,咬着唇低声哭泣,苏铁摸摸他的头,面色无比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将身边摇摇欲坠的胡刘氏死死扶住。湘湘扑通跪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慢慢起身,找出手帕为胡长宁包扎伤口。
小满的目光从愤怒到不敢置信,又从惊恐到哀伤,佝偻着背起身,在每人脸上一一看过,一步步挪了出去,再没回头。
第七章 **三十二年十一月三十ri(1)
平静多日的湘雅以及长沙各大医院又开始紧张起来,院长接到前线的电话,立刻布置下去,腾出病床,调派人手,接应来自常德的伤员。
公路被破坏,汽车不能行驶,轮船帆船都不敢去益阳,当局无奈,只得大量增派火轮抢运伤病员,这次战况极其惨烈,重伤员不计其数,多拖延一天就多出许多人命。
准备工作还算顺利,开始两天有个长沙的地痞赖在医院不想走,闹得不可开交,湘湘打听到他乡下有个老母亲,径自去请了老人家来,老人家进来也不说话,抄起扫帚就打,恨恨地骂:“那些好伢子打仗是保家卫国,你什么事情做不得,还想占他们救命的地方,你到底是不是人呐!”
老人家那顿打把地痞打跑了,也让某些心有抵触者幡然醒悟,能走的都自动离开。考虑到伤员太多,医院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