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么个大好时机,岂不是要白白错过了吗?”巫竟中心有不甘。端木典一时摸不准上司的心思,没敢插言。
门犀重又端起了酒杯,诡秘地笑着又摇了摇头,慢悠悠说道:“那倒也不是,这核桃还是要吃的,不过,得先找一件有分量的东西敲开它才行。”说着将杯中的酒喝下去一半,然后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毒龙真人。后者马上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心领神会地颌首赞道:“公公真是神机妙算啊,得手了,好处是咱们的,不成功呢,又有人当替罪羊,妙极、妙极!”
“哪到底怎么办呢?又让谁去当砸核桃的那件东西呢?”端木典也猜出了十之七八,却在那儿装傻充愣,以满足上司的卖弄之心。
老太监的脸上漾起得意之色,把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将空杯往桌上一墩,目光忽的变得锐利如刀,打牙缝中挤出:“锦衣卫同知——北季鹰!”
在靠近埠城门的北街上,坐落着一处外观十分普通的宅院,后院的六角亭中,几个人围着用石头刻凿而成的棋盘,正聚精会神地观战。对弈的二人年纪都在五十上下,执白者细目淡眉,颏下长须及胸,一身酱色夹袍,神情淡定。执黑之人,相貌奇特,浓眉豹眼,灼灼生芒,古铜色的肌肤,一副短钢髯,气度不凡。他便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跻身五大刀客之列的雁翎刀客北季鹰。与他对弈的酱袍老者,亦非平庸之辈,乃是大名鼎鼎的棋坛霸主过百龄。
过百龄,名文年,无锡梁溪人。出身名门望族,十余岁时已名震乡里,曾与路过无锡的大学士叶向高下过围棋,不畏不让,轻松取胜。成年后,先后会过各地的棋坛高手,什么姑苏的李元兆、维扬的周元服、新安的汪幼清、以及金闾的盛大有,无一能敌。天启年间至京师,大败老国手林符卿,从此称霸棋坛。
自打崇祯元年起,过百龄便寄居在北季鹰的家中,那时候雁翎刀客还只是个副千户,后因追查魏忠贤余党有功,被初政清明的崇祯皇帝破格提拔,成为锦衣卫的第二号人物。他家的食客常年保持在二三十名,中有文坛秀士,亦有武林豪杰,都是些情投意合的知心朋友。
就在棋战正酣之际,从打前院风风火火地奔来一人,观此人中等身材,刷子眉、翻鼻孔、厚嘴唇,体魄健壮,神情整肃,拨开人群,拱手躬身:“北大人,骆帅请您速到衙门,说有要紧的事情要和您商量。”
北季鹰浓眉一轩,冲过百龄及围观众人谦然一笑,推枰而起:“抱歉之至,过兄,有道是人在公门,身不由己呀,今天就此封盘吧,咱们晚上再决胜负。”
“好啊,一切当以国事为重嘛,”过百龄捻须起身道:“北大人的棋艺真是突飞猛进啊,过某已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啦。”
“过兄缪赞了,小弟已是困心衡虑、焦头烂额,只好借此机会缓上一口气,纯粹是投机取巧,叫各位见笑了。”北季鹰抱拳向众人告辞,与报信的汉子快步离去。
众人散去,一个身穿米黄色缎袍的中年人,携过百龄漫步走进后花园,感叹道:“真想不到哇,短短几年,北大人从百忙公务中抽空练棋,与过兄对弈,竟从让五子授先,到现今的让二子抗衡,其天赋可见一斑。他若是早些年就弃武从棋,说不定连小弟也不是他的对手哩。”说话之人姓江名用卿,系过百龄的挚友,也是棋坛上的一流好手,棋法不依古谱,敢于创新,常与当朝重臣对弈,不卑不亢,胜多负少。
过百龄点头赞同,放眼用太湖石垒成的假山和一旁的花圃,不无忧虑地说道:“也不知邓中离唤大人去有什么事?看样子很重大、很紧急,不知怎的,最近几天,我老是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唉,但愿是我慵人自扰。”
江用卿宽慰道:“过兄,官场上的事,我们都是局外人,无从参与,顺与不顺也是无能为力。不过,不管北大人的地位是高是低,我们还都是他的知心朋友,您说对不对?”
“对,太对了。无论宦海沉浮,我等和北大人都是不离不弃的好朋友。”过百龄目光深邃,语气坚定地说道。
半个时辰之后,北季鹰与他的心腹爱将,锦衣卫千户邓中离匆匆返回府中,直入书房。坐在书案前,展开公文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并且逐字逐句地品味着其中的含义,然后放下公文。浓眉深锁,向肃立在旁的邓中离道:“奇怪,圣上派锦衣卫到那么远的地方捉拿流寇,可还是头一回,莫不是这其中还另有因由?”
“大人,卑职听说此次是端木典上奏皇上的,说什么流寇党羽只有几十个人,若派大军围剿,就如同大炮打蚊子,非但不能奏效,而且容易打草惊蛇,适得其反。所以才推荐大人出马。可依卑职之见,那帮家伙是不会安什么好心的,大人务必多多提防才是。”邓中离言辞恳切地说道。
“我会小心的。中离,你速派精干探事赶赴陕西太白山,摸清那里的确切情况,再从中所筛选六十名好手随时候命。对了,你再去卢将军家去一趟,请他过来。卢将军曾在陕西剿过李闯,比较了解流寇的内情,让他作作参谋,会事半功倍的,两天后,咱们就动身。”
陕西华阴县城
毕士英坐在一家茶肆中,眼睛不时地瞥向街对面的那家万安镖局。宗相大师一行就投宿在那里,这间镖局的总镖头伏虎神拳管琨,系少林派的俗家弟子。
五天来的平静,并未使他的心里轻松分毫,因为他知道,那帮杀手元气未伤,断不会就这么偃旗息鼓,鸣锣收兵了,下一次的攻击必定比上一回的更加凶猛、更加歹毒,而且自己也必将成为他们的目标之一。果真如此的话,自己将再无法分身去照应大师,他们的处境将会更加凶险。为此,他连日来一直忧心忡忡,却又束手无策。
蓦的,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踏上了镖局门前的台阶,向看门人递交了一张信柬之类的东西,返身而下。毕士英心道:咦,这人不是血手会的那个狙击弩手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擒了他问问便知。想到此便急忙会了帐,追踪而去。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那个家伙甚是刁滑,似乎也已经发现了有人在跟踪,专往人多的地方钻,两个人在城中穿街过巷兜开了圈子,时间一长,不谙此道的毕士英稍有松懈,竟被其甩掉,心中好不懊恼,悻悻然往回走,打算在镖局附近找家客栈住下再说。
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镖头管琨骑着马迎面驰来,与他擦肩而过,观其神色颇为阴郁和不安。望着管琨的背影奔向南城门,一个念头倏的闪过脑海:会不会与那个狙击手所送的东西有关?看看日头刚刚偏西,暗忖那些杀手天黑以前是不会有什么举动的,干脆跟去瞧瞧,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些恶人的藏身之所,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杀他个人仰马翻,看那帮家伙还能有甚作为?
出了城门,地势渐高,奇峰插天的西岳华山已是遥遥在望。十里长亭,管琨下了坐骑,牵着马走向一旁的密林。
“哈哈,管镖头,好久不见了,一向可好啊?”林间空地上立着面生紫斑的熊老大,额角上的长疤,是毕士英在千丰寺给他留下的记号。他的马脸兄弟倒背着手站在旁边,阴恻恻地盯着伏虎神拳的一举一动。
“多谢熊兄挂怀,小弟还过得去。”镖头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情。
“老弟与我们哥们儿向来默契,互敬互让,相安无事。这一回熊某受人所托,有件事想请老弟帮忙,不知可否应允?”熊老大急不可耐地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所在,语气倒还蛮客气,却是言甘意苦。
管琨谦恭道:“熊兄请讲,但凡小弟力所能及的无不尽心竭力,以报答贵昆仲多年来的庇护关照之恩德。”别看他嘴上答应的爽快,心里头则是七上八下。深知熊家兄弟要自己办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好,够朋友,那咱们就闲话少说,你师父宗相是不是住在你们镖局呀?”熊老大轻飘飘地问道。
“不错,熊兄要办的事难道与他们相关吗?”管琨的心中更加惶惑。
“噢,是这么回事,一个朋友的师弟叫他娘的三垣宫给杀了,本来想借大圣庄侠义道的力量去找他们报仇。谁知你师父偏来穷搅和,要凭一张嘴平了这事儿,你说气人不气人?没法子,只好来请老弟你帮帮忙啦。”
瞅着紫斑脸皮笑肉不笑的怪模样,管琨直觉得脊梁沟嗖嗖地冒凉气。惴惴问道:“但不知熊兄想要我师父他们怎么样?”
“这个嘛,容易得很。”紫斑脸凑近两步,打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扬了扬道:“只需把这瓶药面掺在饭菜里,叫他们吃下去,就大功告成了。”
管琨闻言变色道:“不可,不可!小弟怎么敢欺师灭祖?你们就是杀了管某,也休想让我屈从!”
“哈哈,老弟你想哪儿去啦,咱们朋友一场,我怎么会让你去干那等缺德的事呢?你放心好了,这瓶里装的绝对不是要命的毒药,只会让你师父他们小病一场,延误行期,那样的话,大圣庄的人马就可以发动了,荡平三垣宫,对你老弟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要是能将此事办妥帖喽,我们哥们就保你万安镖局的大旗五十年不倒!”紫斑脸大包大揽地许诺道。
管琨也是个铮铮铁汉,但他知道鬼爪三雄,个个是杀人如麻的嗜血恶魔,倘若拒绝的话,自己赔上性命尚且不惧,可一家人乃至全镖局的六十几口将祸不旋踵。屠戮满门、鸡犬不留,可是熊家兄弟的拿手好戏。踌躇片刻,发狠道:“那好吧,相信熊兄不会欺蒙小弟,小弟就按你的吩咐去办就是。”
“好,够爽快,从今个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老弟有什么难处尽管吱声,熊某要是不讲究,就是婊子养的。”熊老大把小药瓶往神情忐忑的管琨手中一塞,朝马脸弟弟一招手,二人飞快地隐入密林深处。
伏虎神拳手攥着药瓶,发了一阵子呆,然后转身慢吞吞走向自己的坐骑。猛的衣袂之声入耳,惊凛之下,托的向后跳了四五尺,凝眉握拳注视打树上飘落的年轻人,冷冷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方才的事你都看见了、听见了?”
毕士英拱手一礼,答道:“不错,在下有一言要奉劝前辈,下药的事万万使不得!”
“何以见得?”管琨见对方似乎并无恶意,心念彷徨之际,便想听听对方的下文,以利于自己正确行事。
“前辈有所不知,五天之前,在定襄千丰寺,就是姓熊的一伙人,已经对宗相大师下过一次毒手了,当时,两名年青僧人死于非命,大师也受了内伤。此一次他们又来,断不会心慈手软,或许这药不是致命的毒药,可是你想想,一旦大师他们中了毒,熊家兄弟杀上门来,前辈自问能抵敌得了吗?覆巢无完卵,届时势必殃及前辈的家人,若是由于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前辈岂不成了千古罪人?还请前辈三思而行啊!”毕士英言挚意诚地劝阻管琨。
伏虎神拳先是惊愕、后是懊悔,愧怍地捶了几下额头,开口道:“小兄弟所言句句在理,是我一时糊涂,只想委曲求全,险一险上了贼人的当,唉,有道是当局者迷,不知小兄弟是否有能保万全的良策?”
毕士英在树上时已悄悄盘算过,闻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