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殿下,你的伤……。”
“死不了!快走!”
稍稍整队的残兵纷纷策马奔驰,都想早点将唐军大营抛在身后。穹波正要问走在前面的赤德格赞走哪个方向,突然眼前就出现一群耀眼的萤火虫,紧接着就是战甲被穿透的闷响。浑身上下插满火箭的赤德格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同时栽倒的还有走在前列的所有士兵。“唐人!唐人的弩箭!”一个失去战马的吐蕃士兵颓然在山冈上跪倒,一股鲜血从穿透他头颅的弩箭箭镞处喷涌而出,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穹波和阿米达雅眼前出现一片血雾,未等他们从惊骇中清醒过来,眼前的场景便已经使他们如陷冰窟………………山冈下面是排列整齐的唐军重骑,火光下是一排排挺立的马槊和闪亮的明光铠!……………玄甲军!看来高仙芝根本就没有打算接受吐蕃的投降,不管怎样都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公主快走!”穹波颤抖的手紧握住长矛,“快走!吐蕃人誓死掩护你!”
“不!一齐冲吧!小勃律人不是懦夫!”阿米丽雅嘶声说,“要死一起死!光荣地死!”
“不,公主,这么多人死去,都是为了要你活着!快走吧!不然大家都会死,死得不值得!”穹波没有再看公主血污点点的脸,“别忘了,你是所有小勃律人的希望!”长矛杆重重地击打在公主坐骑的臀部,战马猛地窜出去丈余。“小勃律人,别忘了你们誓死保护公主的誓言!”
山冈上那刚刚逃出虎穴,却又投入玄甲军狼窝的吐蕃人显然太不知趣了!居然还想冲下来!张达恭歪嘴吐出一口痰,“听好,一个都不许放走了!谁放走了我宰了谁!”他借着火光大概数了数对方的人数,“六十四颗脑袋,一个都不能少!”威名赫赫的玄甲军在整个连云堡战役中寸功未建,早就让张达恭窝火,这区区不知死活的残兵败将居然敢正面挑战铁甲重骑,太不知死活了!
吐蕃王子穹波。邦色呐喊着高举长矛冲向铁墙,一枝!两枝!很多枝弩箭射中了他,强劲的箭镞无情地撕扯着他的身体,几乎要将他拉下马去。尽管身躯已经不听使唤,在马上如狂浪中的落叶一般摇晃,穹波依旧奋不顾身地冲锋,冲锋……。当阿米丽雅公主最后一次眺望他的丈夫时,映入她眼帘的是冲天的火光和连成一片的耀眼铠甲!王子就消失在那神奇的光环中……。
连云堡彻底沦陷了!
潮水般的唐军连夜涌进了城内,洗劫了他们所能洗劫的一切。
八千吐蕃精锐,两千小勃律劲旅,尽皆死伤殆尽。唐军斩首五千余,俘敌四千,虏百姓千户,获得战马千馀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大获全胜!
高仙芝在大山子上悠然信步,似乎全然不关心雀跃入城的大军。连云堡里星星点点布满了唐军移动的的灯笼火把,所有的人都在尽力收刮战利品。监军边令诚在亲兵护卫下,趾高气扬地骑马进城,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城内最高处的宫殿。宦官贪攻图财,沽名调誉,不足为奇,高仙芝心里冷笑了一声,就满足他吧!
连云堡城后是连绵不尽的崇山峻岭,高耸的山峰终年积雪,在黑暗中虽然不可能看见,但是高仙芝的目光仍旧向那方远眺。灰头土脸的田珍、席元庆呆望着他们的统帅,不敢出声,裹着绷带的贺娄余润更是耷拉着头躲在人群后面。李嗣业看着三人的狼狈样,真有些哭笑不得,仗打胜了,这三个人却丢脸丢到家了,要不是击杀吐蕃军主帅玛降仲巴杰得手,他们三个绝对会遭军法重惩。看高大帅的意思,好象没有从重责罚他们的样子,心思缜密军法如山的高大帅照理绝对不会姑息这样贻误战事的将领,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传令!牙兵、虎贲二营原地驻扎,不得入城!”高仙芝突然下令,“所有士卒备粮饲马,做好开拔准备!”众将尽皆愕然,赵崇砒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贾崇璀看看欲言又止的赵崇砒,清了清喉咙,刚要说话,被后面的岑参一把扯住,只得生生将话咽回肚子里。
“大帅,降虏四千余,其吐蕃卒三千零三十九口,将四十七人;小勃律降卒九百二十二口,将七人,如何处置?”办事精明利落的封常清抢在人前奏道,“另获战马一千零八匹,军械…。军械尚在统计中。”周围一干战将鼓着眼睛看着他,封常清边说边连使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再提牙兵、虎贲两营城外待命之事。李嗣业心里叹了口气,他已经猜到高仙芝的打算了。
“哈哈!好生看管!天色已晚,众军疲惫,我军又新胜,姑且让他们多活些日,明日再议吧!”高仙芝脸上到底有了笑容,众人都松口气,“今天可以开怀畅饮,犒赏三军了!哈哈!”
一堆堆的降俘象秋收的麦垛一样每20人被手脚相连捆在一起,人人脸上都是绝望和听天由命的神情。看管他们的唐军士兵围着火堆大吃大喝,相互炫耀着缴获的财物,拿降俘取乐。这些经历了血战取得胜利的士兵,当然认为自己所得的一切乃天经地义。
相比那些被绑于旷野的俘虏,西凉团看押的300多名小勃律战士就算行了大运了,虽然仍旧绳索加身,但至少还有一口水喝,一小块干粮可吃,受伤的还免于被缚,伤口得以包扎,这都得拜李天郎所赐。李天郎穿行于这些小勃律降俘之间,感受到他们的颓丧和无奈,失去武装和斗志的战士,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在他们当中,不少人亲眼看见李天郎的神勇,看见他走近,人群出现一阵骚动,交头接耳的俘虏们无不现出又敬又怕的神色。“谁会说我中土语言?”李天郎朗声问到。
“我,雅罗珊大人!”李天郎循声望去,一个满脸胡须的小勃律人站了起来,有点印象,好象是那位最后担任掩护任务,又下令弃械投降的小勃律军官。
“雅罗珊?”李天郎走进他,“什么意思?”
“我听见那些突厥人这么叫你,大人,我先辈曾在绥远军里和大唐一同和吐蕃人做过战,略通中国之语。”
小勃律人的汉话还算流利,李天郎满意地点点头,“突厥语你也懂?你叫什么名字?”
“是的,大人,我叫察卓那斯摩,我的家族常年从商,通晓西域诸国语言…。。,雅罗珊意即战斗神,将军骁勇,我等都亲眼目睹,当之无愧。” 察卓那斯摩庄重地向李天郎施礼,言语极为诚恳,世间战士都重勇士,概莫能外。
“今天你们突围,死命保护者何人?”李天郎脑海里又荡漾出那双碧色的大眼睛和悠然的花香,不知为什么,一直挥之不去,难道是自己久不近女色,犯了花痴不成?
察卓那斯摩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那是我们小勃律美丽的诃黎布失毕,阿米丽雅公主,不知大人知道她安全得脱了吗?”
看见李天郎一愣,察卓那斯摩赶紧解释道:“诃黎布失毕乃梵文,意为神花。”
怪不得花香摄人!神花?
“没有公主被擒的消息,倒是吐蕃主帅玛降仲巴杰和那什么穹波王子尽皆战死。”
“啊,穹波王子是公主的丈夫,他和公主是在一起的,难道公主她…。。。” 察卓那斯摩失声叫道。
“应该不会,否则早就有消息了!”李天郎突然挥刀割断察卓那斯摩的绳索,“你负责约束这些士兵,如果他们老实,我可以想法让他们回家!”
“真的?”察卓那斯摩声音都发抖了,“谢大人!”
李天郎点点头,转身走了。身后传来察卓那斯摩哇哇地说话声,他在用小勃律话说着什么,周围的小勃律士兵焦急地问他,最后爆发出一阵欢呼。
天,终于亮了,薄薄的晨蔼游行于劫后的战场间。连云堡城下,尸横遍野,残兵满地,破败的军旗在雾气中垂死摆动,血肉模糊的躯体上插着血迹斑斑的刀枪,有城内的百姓在唐军驱赶下搬运着尸体。
号炮响了,紧接着是雷鸣般的鼓声。
皮鞭和木棍的击打声,虚弱的咳嗽声,俘虏们在清理出的空地上站成数排,四周都是戒备的唐军。
“大唐!大唐!”当高仙芝率领将领们出现在阵前时,鼓声雷动,三军齐呼,声震天宇,降俘们无不悚然变色,他们很快明白,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天来到了。
高仙芝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先请监军边令诚坐下,然后一扬手,鼓声和欢呼声立刻嘎然而止。然后他威严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帐下众将随着他的目光自动分列两厢,这时高仙芝才很舒服地在高台上的太师椅上坐下,鸟瞰着临时校场。唐军衣甲鲜明,旌旗蔽野,军容极为雄壮,和衣冠褴褛,委琐呆滞的降俘们形成鲜明对照。
袁德干得不错,工兵们连夜赶造的观礼台令人非常满意。高仙芝习惯性地细眯着眼,再次扫视着他所掌控的一切,对,千真万确,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大帅,开始吧?”边令诚饶有兴致地观望着校场四周支起的十几口大锅,有士兵正在往锅下添柴,锅里装满沸油,那是从连云堡城头搬下来的。还有原本围城挖掘的壕沟,昨晚已叫俘虏们自己重新加深加阔,埋几千人没有问题。
“监军大人出的好主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高仙芝微笑着对边令诚说,“既灭敌威风,又鼓我士气!好!吐蕃人会永远记得我大唐的威仪的!”
“哈哈!哈哈!点火!点火!”边令诚听得夸奖欲发来劲,象鸭子一样咯咯笑个不停,每个听到他不男不女的笑声人无不感到毛骨悚然,这个太监有三个爱好:钱财、奸计和酷刑。对他来讲,今天又是一个难得的快感时分。
油锅的火苗腾然而起,空气中一股窒息的气味开始凝结,预感到末日的来临,小勃律士兵和吐蕃士兵中有的开始以各自的方式祈祷告别,有的呆呆站立,有的视死如归,有的乱哭乱叫。边令诚咯咯的笑声在校场回荡:“把乱嚷嚷的先宰了!”
大刀嚓嚓,一阵惨叫声后,没有了哭喊。
兴奋的边令诚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跑到台边细细观赏。“小勃律人既然那么喜欢拿油泼人,那他们就下油锅吧!咯咯,吐蕃人喜欢填坑,那他们自己就去填吧!”高仙芝手捋胡须,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热闹的场面,频频点头。
李天郎实在按捺不住了,他迈步出列,身边的张达恭再也抓不住,只有为他捏把汗。李天郎躬身行礼,大声说:“大帅!监军大人!且听末将一言!”
“大胆!”正在兴头上的边令诚尖声怒喝,“李天郎,谁又叫你出言的!”
“大人!末将认为虐杀降俘断不可取!”李天郎挺胸直谏,“我大唐巍巍天朝,礼仪之邦,如此做法,一则令西域各国齿冷,二则激残敌死战,实得不偿失!”
“住口!住口!”边令诚气得面红耳赤,指着李天郎大骂,“边夷降将,毛芥小吏,敢对我大唐说三道四,你想死吗!来人那!拿下!”
高仙芝摆摆手,示意卫士且慢动手,他探出身子,皱着眉头问道:“李校尉,你想犯上吗?”边令诚“边夷降将”的说法刺激了高仙芝心灵深处的某处疮疤,谁都知道,他的先辈在大唐东征高丽时兵败被俘,后才效于唐朝,也是“边夷降将”。
“不然,请大帅、监军明鉴,我大唐雄师西征小勃律,是为悍我大唐之土,宣我大唐威仪,清小勃律之叛逆,灭吐蕃之贼犯,师出有名,故我军士气高涨,气势如虹,西域诸国皆鼎力相助。如仅为泄愤而杀俘,实为道义所不容,难免有损军心民心,与我天朝正义之师之名相悖……。,”众将中有人点头,李天郎不管边令诚恼怒变色,继续朗朗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