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格挡开射来的箭支,看着周围正在消褪的雾气淡淡地对张孝亲说:“带孩子们进屋去,我不叫你们千万别出来。”
张孝亲眼见一队蒙古骑兵向村子冲来,吓得边话都不会说了,只能连连点头,与儿孙们相互搀扶着进了屋。
张格看着那些骑在马背上的人类,看着他们配带的那些血迹斑斑的兵器,握紧了双手,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吧……”一声长啸之后,蒙古骑兵们正面撞上的是一个脸色煞白,双眼血红,口露獠牙,额生竖目,指爪如钩的怪物。只听一声裂帛般的巨响,当先的那个骑兵连人带马被他撕成了两段,紧接着,他带着一身的血水,冲入了队伍中……
张格站在满地的夕阳中,忽然觉得阳光之下,血的颜色是如此的耀眼。
他茫然四顾,在他的周围全是人和马匹被撕裂了的尸块,一直散布伸延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忽然生出了极度的疲倦,颓然坐了下去,夕阳下盘旋着无数被这场“盛宴”吸引来的禽鸟,在这个修罗场上方鸣叫不已。张格无力地坐着,连去驱赶为了他身上挂着的几条碎肉而扑到他头顶的乌鸦的力气都使不出来。那是一种深深浸入了骨髓中去的疲倦,即使他的四肢依旧充满力量,他还是抵抗不了这样心中的无力。
当张格抬起头,阳光已经淹没在群山之后,在昏暗的光线之中,一个白衣少年正持剑站在他不远的地方。
少年容貌俊美,却有一只眼睛紧紧闭着——这么一个英气勃勃的美男子,却是一个独眼龙。
张格看着他的眼睛,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对他冷笑一声:“有什么好看的,这只眼睛可是拜你所赐!”
“胡十七郎。”张格知道这是谁了。
胡十七朗打量四周,啧啧“赞叹”:“你还真是下得了手,这么多人马…张二哥一直希望你能恢复原来善良的本性,看来是不可能了。”
“二狗他已经…”张格叹口气,这个胡十七朗与张二狗的关系不错,自己曾经伤了他,毁了他一只眼,可是后来找师父来救自己他帮的忙,可以说是以德报怨了。
“我知道。”胡十七朗也叹了口气。张二狗拜女道士为师之后,因为女道士与祖父的关系,他们见过几次,每次张二狗都高高兴兴的,说哥哥有了怎么怎样的进境,已经完全摆脱了杀戳之心等等,没想到这么一个人,转眼就没了。不过他和生前与这个僵尸已经兄弟和好,也算是实现了平生最大的心愿。这几年张格住在山里,他这个地头狐当然不会不知道,可是因为没什么交情,并没有出来和他见面,没想到张格竟然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那些人不能再住在这里了,过几天我和十九弟护送他们去南方吧。”
张义跟师父走之前,曾求十七郎打听曹二姐的消息,所以找到曹二姐母子之后,胡十七一直暗中照看他们,可以说张家这些年的一帆风顺,这个小狐狸在背后作了不少的手脚,这一次他也是为了保护张家子孙而来,却发现张大狗已经先他一步到达,毕竟人家是血亲,他也就没有多事,结果却成了张格的一场大屠杀——早按自己的办法,把人全转移到山中去不就完了?真是……僵尸的脑袋就是僵啊。
“十七哥,十七哥……”一个少年叫着,匆匆从云端落了下来,“这个僵尸还在这里啊,还不快叫他走!”这个少年说话极快,冒冒失失地挥着手,他的话中张格没听懂了几个字,到是胡十七朗一皱眉头:“难道是爷爷他们要来?”
“是啊,是啊,我是见爷爷开始招集族人,才偷偷跑来通知你们的,叫他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胡十七朗用力挥手,头上渗着汗珠。
张格明白了,这座山林里的妖怪们,因为自己在附近杀了这么多人,怕引来神、仙的干涉,让他们受池鱼之灾,所以打算先下手把自己除掉,以除后患。胡十七与胡十九这种情况下还为自己报信,确实是仁至义尽了,更何况自己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反而与胡十七有毁目之仇,他们这全是看在张二狗的份上。
张格的眼眶潮湿了,向胡十七与胡十九深施一礼:“二位胡兄,我弟弟的后代就拜托二位了,还有二狗他们夫妻的坟……我,我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胡十七朗点头:“我明白……交给我吧。别忘了张二哥的愿望,他一直希望你能变回一个人……”
张格点点头,这种情形之下,来不及多说,他又看了一眼紧紧关着房门不敢出来的张孝亲和那些子孙——他疯狂般的杀戳已经把他们吓坏了,再也不敢来认这个长辈了。
张格叹了口气,自己早就已经死了,自然不算他们的长辈了。
像这张义夫妇合葬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然后驭风而去。
十九郎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着说:“他……就算记起了与张二狗的兄弟之情,恐怕也变不回一个善良心软的人类了,僵尸就是僵尸啊……”
“别胡说!”十七朗责备一句,由于南羽与族长是好友,所以他们家庭对于僵尸这个词用的是很少的。
十九郎不服气地咕哝一句:“本来就是……你看着吧,我觉得他以后还会……”
十七郎摇摇头,随着十九郎的话天边的夕阳完全没入了群山之后,就好象他说了一句可怕的预言。
张格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人的。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吃了许多人——用采补的方式吸去了他们的生气,吃掉了他们的生命,而不是血肉,这是他这个高等僵尸拥有的能力之一。
二狗生前,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成为一个吃人的妖怪,可是现在自己……
张格看着眼前的满地尸体,当发现其中一个还在蠕动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他吸过来,将他的生气吞噬的一干二净。
这些人并不是二狗的仇人,可是他们同样是杀人不眨眼的士兵,还是他们这样的人制造了二狗和师伯他们的死,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制造更多人的死亡,张格想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就可以避免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为了杀光这些人,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吃人,可以帮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想要的力量。
所以张格开始吃人,专门吃这些他想要全部杀光个的人。
张格发现另一支军队正在向这边飞速靠近,那支队伍他调查过,没有杀害过平民,所以不是他的目标,于是张格在对方赶到之后,飞上了云端。
生活就在杀戳、吃人、离去……之间循环,张格有时候有些茫然,他现在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是谁,在干什么了。
他坐在山头上看着夕阳,可是心中那种空洞的感觉,又使他想要找点什么事来干,哪怕是吃人也好。
张格看着夕阳一点一点的没入了大地,长叹一声站起来。
黑夜是属于他的,他要去做点什么才行,不然心中那种空空的滋味,折磨的他太难受了。
转身的时候,张格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身后不远的树下,不知道对方已经站了多久了,只是在静静的看着他。
张格看到对方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南羽走向前来。
看着南羽冰冷的面孔,张格心中感到了一阵解脱,他迎上去走到南羽面前,双膝脆倒:“师父,弟子认罪领死,请师父动手吧。”
也许从他开始吃人的第一天开始,就在等待这么一天,这期间也有过许多来伸张正义的修道士与妖怪找上他,不过全被他击败或躲过了,那些人或妖不是他的杀戳对象,所以他没有多造杀孽,可是同样的,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段时间来杀掉、吃掉的人类当中,也有无辜的,双手没有沾染平凡人血污的人,可是自己还是不加分辩的吃了他们,所以自己应该死。
不过不能让那些多管闲事的人来动手,张格认为那些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明明有能力挽救一些人,却什么都不去做的修行者或者妖怪,根本没有资格审判自己。
就让师父自己来清理门户吧。
手刃孽徒的话,别人就不会说她教徒无方了。
张格真正在担心的,是万一师父不来怎么办?
万一师父根本不想再见到自己,连清理门户都不亲自来动手怎么办?
张格知道,随便来一位师兄弟执行门规,他自己都会俯首受死的,可是他真得很想再见师父一面。
张格又很多话想跟师父说,可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师父,张格知道自己该死,可是求你把我葬在二狗夫妇附近,好等到张家子孙拜祭的时候,我也能看他们一眼。”
良久,张格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唉……”南羽发出一声长叹。
开始听到胡家传来的消息,她还以为张格杀光那支几百人的军队,只是为了保护张家子孙。
这是错误的事,但却并错的不可原谅,换成自己,生死关头也说不定会作同样的事。天律不允许妖怪滥杀人类,可是并非要妖怪们面对人类束手待毙。所以那个时候,南羽心中虽然十分愤怒,但也只是想将张格带回去重重责罚一番而已。
可是接下来,接二连三的传入耳中的消息,却令她大惊失色,张格还在继续杀人,不论是不是他的仇人,他只要见到军队,只要那支军队不足千人,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都会毫不留情的下手。不仅仅如此,他还在吃人,把他所杀的人的生气统统吸完,几千人啊,细算下来,这段日子张格足足杀了几千人了,吸取了这么多精气的他,会变成什么怪物?还会作出多么可怕的事来?
对于张格的能力十分了解的南羽一想到这些,就会浑身发冷——这个怪物,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啊。
今天当她终于当面“抓”住了张格后,才发现事情也许不象她想的那么糟,张格的神情与眼神还是那么憨厚,并没有变成一个咙血成性的妖怪的模样,甚至吃人得来的力量虽然强大,却也没有被他的身体听收,只是团团地堆聚在他的体内,与他原本的法力形成了两个体系。
“夜之……”女道士凝视了他良久,才说出了这么两个字。这是张格的字,是张格缠着南羽为他起的,因为在张格看来,读书识字的人,都会起个字,就好像弟弟张义人称清商道人一样。“义儿生前对你最大的期望,你都忘记了吗……”
“师父……”
没想到见到南羽后,听到第一句话,是这样轻轻的抱怨。一种伤心、愧疚、无奈……交杂在一起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张格,他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师父,为什么啊……为什么明明可以救他们,我们却不能做?为什么那些人明明该死,杀了他们却要造天遣?为什么他们可以任意的杀害无辜的人,我们却只能看着不去阻止?师父,二狗和师伯他们,本来可以不死的啊!还有无数的百姓,他们本来都可以不死的!为什么大家有能力,却不去救人?为什么我杀这些杀人的人,却反而错了?师父,你教教我,我想不通!”
听他说到玄机,南羽感到一阵心酸。
师兄一辈子做了多少善事,为什么最后是这样的结果?这件事她也想问问苍天问什么这么不公啊!
“夜之,我们是不能管人类的使的,这就天条,这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天条!”
“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人世间没有道理可讲,连天也不讲道理!”张格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