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篱竹垂下头,不置一词。寒月的清辉笼罩着她,银丝如霜,素衣若雪。她从头到脚仿佛蒙上了轻柔的薄纱。螓首微垂,露出了雪白的颈项。颈项那优美的曲线让人怦然心动,薄薄的红晕似乎要透出皮肤肌理,将雪白的肌肤染红。她轻轻地摇摇头,好半天才低声道:“这是事实……”
凤若行轻笑,醇厚的声线透出连他自己也无法察觉的苦涩,“你承认得还真是干脆。”
陶篱竹的头垂得更低,惶然之下不知该作如何反应。他这种语气,这种声调,是她从来没听过的,她该如何是好?
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树枝簌簌作响,乍听恍如女子呜咽低泣,凄凉萧条。
疾呼的呜咽风声让凤若行想起《子夜冬歌》,情不自禁地低吟出声:“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涂涩无人行,冒寒往相觅怀中的人儿轻微地颤抖着,凤若行的手臂紧了紧,不自觉地将她再紧拥几分,唇边也染上笑意,醇厚的声音带着坚定,一字一句道:“如若你不再是你,那么,我必定竭尽全力要将原来的你寻回来。”
陶篱竹心头巨震,好半晌才低声迟疑道:“如若再也寻不回来呢?”
凤若行一愣,好半晌才低笑出声,“怎么会?如若真是有那么一天,那也必定有轨迹可寻。我只要沿着那个轨迹,就一定会将原来的你寻回来。”语气无可置疑,语气中透出了满满的自信。
陶篱竹只觉得他的笑意从震动的胸腔一声一声地传到她的心底,那坚定和充满自信的语气安抚了她躁动的灵魂。她抬起头,真挚地道:“若行,谢谢你。”
凤若行摇摇头,眼眸深处全是笑意,“如此,我就等着你的答复。”
陶篱竹脸倏然一热,但笑不语。
注:《子夜四时歌》为晋时曲,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此歌按四时所制,春夏秋冬轮回不止,《子夜冬歌》为其中一时,共有十七首。
一百三十九章 暗夜羽梦
两人回到住处,已是深夜时分。
寒风拂过,疏竹摇曳。竹林沙沙作响,宛如女子在呜咽低泣。朦胧的月光透过摇晃不定的疏竹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暗影。
凤若行牵着陶篱竹的手,缓步同行。两人皆是沉默以对,不发一言。
刚踏进院落,凤若行脚步一滞,驻足不前,犀利的目光朝着黝黑昏暗的竹林扫去。青竹林间似乎伫立着一人。青竹影影绰绰,光影斑驳间让人瞧得极不真切。
凤若行看了一眼,便收起了眼中的凌厉,放松了戒备。
陶篱竹察觉到不妥,忙也停下脚步,先是看了凤若行一眼,再顺着他的目光往竹林方向看过去。
夜色迷蒙,丛丛青竹伫立在庭院中。风过竹摇,沙沙作响,影影绰绰。青竹与竹影一动俱动,互为映衬,宛如闻琴起舞的舞娘,翩然若仙。一团身影隐在竹林间,融入夜色中。摇曳的竹影将他笼罩,整个身体在光与影之间忽明忽暗,脸容更是模糊不清,
凤若行的手紧了紧,越加用力地握住陶篱竹的手,他含笑招呼,“季庄主。”
醇厚的声音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季羡渊从竹影下走出来,顷刻间被淡淡的月光笼罩全身,原本模糊不清的脸容也镀上了一层银色光泽。月光下的他,神色平静,气质越加恬淡清幽,恍如寒冬中迎风独立的傲梅。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一缕白梅香。
季羡渊看了眼陶篱竹,确认她安然无恙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审视的目光无意地望两个紧握的手扫过,脸上表情仍是淡淡的。他朝凤若行拱拱手,行了个礼,声调如古井静水般无波无澜。“今晚多亏了凤公子相助。”
凤若行浅笑,礼貌道:“季庄主言重了。”
陶篱竹心情起伏不定,想起之前种种,忙挣开凤若行的手,走到季羡渊身前。垂首沉默。
凤若行看了眼骤然空落的右手,不着痕迹地紧握成拳。旋即又松开。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了半刻,轻抿双唇,含笑作揖,“想必季庄主也担忧了整个晚上,凤某不再打扰。先退下了。”言毕,翩然离去。
月色当空,周围一阵静寂,只余寒风吹过的呜咽声。
陶篱竹低着头。绞着衣摆。嗫嚅道:“渊,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季羡渊一愣,旋即知道她所指何事。他嘴角含笑,温柔地摸了摸她地头,柔声道:“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说这话就显得生分了。”
陶篱竹的头垂得更低,“以一己之力与整个武林正派对抗。想必异常艰难。是我不好。让你为难了。”
季羡渊摇摇头,眼中满是怜惜。“傻丫头,当初我选择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难过。其实,这样于我而言未必不好。你知道我很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的。”
陶篱竹沉默不语。他语气轻松,没有丝毫不舍。但是,她是知道悠然山庄在他心中地分量的,云老庄主将毕生地心血托付于他,如今悠然山庄却在他手中败落,他心中必定很伤心难过。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落泪,“都是我不好……”
季羡渊知道她心中所想,忍不住低笑,将她轻拥入怀,“傻丫头,你想得太严重了。”伸手揉着她的头低笑了一阵,才慢慢的止住笑。他眼中熠熠闪着亮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当天就解决了。只不过事后有人心生不满,造谣生事而已。悠然山庄的地位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只是地位不复之前地显赫而已。幸好先前有关你我的谣言满天飞,误导了他们,让他们以为……”说到这,季羡渊突然停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陶篱竹止了哭,知道了事情并不是她想象这般,忙松了一口气,从而忽略掉季羡渊的话中深意。她疑惑地问道:“他们还不知道我是你的表妹?”
季羡渊摇摇头,“他们那里想到这层。”
陶篱竹暗自松了一口气,如若她是云清儒女儿这个身份让武林各派知道了,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只怕悠然山庄到时真是要划上邪派地标志了。
季羡渊轻蹙眉头,“不过,我看凤翱翔应是知晓了些许个中曲折。也不知他抱着什么目地,竟帮衬着出言调和。也是因为有他从中调和,才不至于将这事弄大。”
陶篱竹“哦”了一声,想起凤翱翔方才在婚宴上铺台阶给她,心中也不禁感到迷惑。她还径自想着凤翱翔此举的目的,一声悠长的低叹便将她的注意力引走。
“晚儿,你此举实在欠缺考虑,不免让人担忧。”
陶篱竹垂下头,知道他说的是放火烧庄之事。她咬住下唇,沉默不语。此事在她心中也存着疑点,在夜晚有心隐瞒之下,她毫无头绪。而夜晚自刚才起,在身体内毫无声息。但她是知道夜晚有留心着她与凤若行、季羡渊之间的对话地。
“你有事应该要跟我商量。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挡着,你自己一个人去做这些事,实在太危险了。”
陶篱竹露出笑意,真诚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如此鲁莽行事地。”季羡渊与陶篱竹细谈了几句,便将她送进房间,让她好好休息。
陶篱竹默默地看着季羡渊的背影远去,顺手关上了门。在屋内站了好半晌才慢慢道:“将你瞒住我地事情全部说出来。”声音平静无波。
“夜晚!”声音比原先大了几分,仔细听去,夹着些许怒气。
夜晚知道她已经生气,“我本不想瞒着你的。只是,以你的性子若是知晓了我这个打算,必定会阻止,所以我才会决定瞒着你。”
陶篱竹心中一黯,撇过头不再言语。
夜晚低叹一声,“其实你不必如此担忧,如今我们不是还没有找到灵魂合二为一的方法吗?”
陶篱竹轻哼,“我说我担心这个来着,你不要转移话题。”
夜晚轻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段日子里在想什么吗?”
陶篱竹惊讶,“你竟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夜晚苦笑,“就算原先不知道,今晚也就知道了。”
陶篱竹心中一阵难过。
夜晚的声音略含歉意,“我不知道你会想这么多,我本意只是为了你好。”
陶篱竹难受地道:“如果你认为这是为了我好,那么你就错了。我讨厌这种若有似无的存在感。我无时无刻都在担心。如果,如果灵魂真的合二为一,而我的记忆也随之消失的话,那么,那么这世上不就是没有我存在的证明了吗?”说到最后,泪流满面。
夜晚伸手抹掉脸庞的泪水,轻叹道:“你放心吧。不要担心我会吞噬了你过往的记忆。待我完成了我该完成的事,我便会……”
陶篱竹呜咽不止,“你在说什么?”
夜晚控制住身体,移到床边,收拾着床铺,“没说什么。今天太累了,赶紧休息吧。明天约了伊曜,等他来了,你就会知道全部事情的了。”言毕,拥被而眠。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心思各异,无法成眠。
一百四十章 纠缠不清
翌日,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普照大地,呼吸的空气中也少了分冬天的萧索。
在伊曜来之前,夜晚已经将事情经过粗略地给陶篱竹讲了一遍。对于夜晚所设的圈套,她不予置评。不过,心里其实是有点不满夜晚过于赶尽杀绝。加上牵涉到凌霄宫,她当然想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屏退侍女,陶篱竹坐在纱窗前,望着庭院的景致,叹了一口气,“你倒真是赶尽杀绝。”
从庭院中望进来,只见她孤单一个身影,不知详情之人还以为只有她一人在自言自语。只有认真倾听她所说的话,才会惊觉这是完全不同的语气和声调。
夜晚应答:“火烧傲龙山庄,你以为我完全只是为了泄愤?”
陶篱竹摇摇头,“我知道不是。此举一是给卫逸之一个警告,二是转移视线,让他在短期内对生意上的事无暇自顾。但我还是弄不明白,听了你的打算,不正是准备从经济上打击他。这样做不就打草惊蛇了?”
夜晚轻笑,声音不无轻蔑之意,“让他有点警觉才好,有了防备却还输得一败涂地,光是想着也让人开怀大笑。”
陶篱竹垂眸,“你对付他就好了,为何还要将整个武林正派拖下水?”武林祸乱,绝不是好事。
夜晚眼睛一眯,闪过了一丝狠绝,声音却是一贯的清冷,“武林乱一阵子才好。有道是不破不立。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你应该有听说过四年前我们浣纱楼围歼八大门派之事。”
“不是失败了么?”
夜晚冷然一笑,话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是失败了,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失败了。所以,我一定要找出坏我大事的人。”
陶篱竹知道她的性子。好强地她必定吞不下这口气,“有何头绪了?”
夜晚摇摇头,“没有任何头绪。这个人的身份成谜,做事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我查了许久都没有丝毫的头绪。不过。”她话锋一转,带了点笑意。“但凡武林上出了大事,必定会有一股力量暗中调停,微妙地维持着武林各方的平衡。所以这些年,武林上不会有独大的势力,也不会乱成一团。”
陶篱竹思量良久才道:“如若上次你围歼八大门派成功了。武林正派必定元气大伤。而正派人士必定不乐意见到这种情况,所以才会有人暗中调停?”
“没错。”
“这么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