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是梅兰的尸首,在这冰天雪地的战场上,无人搭理,孤零零的落在武朝的营寨之外。
我一步步走向大门,停在了梅兰的身侧,忽而抬头看向守在大门外的两个士兵,“怎么让人躺在外面?莫不是这么大的营寨没了地方?”心中有些气,一来是日照的细心嘱咐,二来人也死了,我们又去追究些什么?
“哟,这不是那个背信弃义的南朝奸细吗?”赵勇在我身后说道,“夫人,我们进去吧。”
我回头瞪了一眼赵勇,认真地说道:“南朝的奸细,南朝的沐苏公主,已经死在许都之外了,在我们面前的,是梁家的儿媳妇。赵将军,我答应了日照,暂时替他照顾他的妻子。”
“梁家的人,都是一样的死脾气。”赵勇轻轻唾弃了一声,“日照也一定是关照了营中的兄弟才折返许都的,可人不是还躺在这里?武朝的军营怎么能让南朝的奸细进?”
“我进,她也进。”我蹲下身子,一手托起梅兰的身子,险些跌倒地上,原来人死之后尽会重了那么多,也许每个人生前肩上的担子越重,死后的身子便会越重。
赵勇低头看了我许久,见我没有丝毫放弃的打算,终究敌不过,不得不把手中的战马交给英中的战士,走到我的身边生气的叫道:“让开,我抱她入营。这个营中恐怕除了我,没有愿意搭理她。真是被你害死了。”
一路上,守在营中的士兵瞧见走在前头的我,还微微露出笑脸,精神洋溢,可转眼瞧见赵勇手中抱着的是何人,脾气好的稍稍蹙眉,脾气不好的对着地上便是一口唾弃,骂上一句“不要脸的奸细。”人死便能听不到这些烦人的话语,所以梅兰纵使心中有不舍,却还是选择了这条死路。求死的人,一心想死在所爱的人怀中,所以梅兰选择了用日照的枪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而活着的人,却背负着怎么样的痛苦,那种痛苦曾经让日照一心求死,此刻的日照是否还有寻死的心,我不得而知,只是那种痛苦一辈子都无法磨灭。
我在一顶宽敞的营帐中坐着,喝着温热的茶,面前是躺着不动的梅兰,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能坦然面对死亡了,对着梅兰的尸体,我没有害怕,却是一心想着如何结束这一切。
“夫人,严军师他们回来了。”赵勇高兴地冲入营帐,可一张兴奋的脸在对上梅兰冰冷的脸庞后,顿时失了颜色,“我们偷袭成功,在损失很少的情况下,烧了南朝十天的粮食,也灭了南朝五千人。这一仗打得漂亮,用鸡肋的许都换得我们此刻的先机。”
“将军呢?有没有一同回来?”我着急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追着赵勇问道:“还有日照,有没有好好的?他们两个都受了重伤,一定要仔细上药医治。”
赵勇原本已经暗下的脸色此刻更是难看,支吾地说道:“元帅和日照还没有消息,他们三千兵马面对的是南朝的主力部队,这一仗一定很苦。”
“怎么不早说?”我心中一片茫然,推开赵勇往营帐外走去,重重地撞上一个人也不顾,我要去营寨门前等着日旭,看着他回来。
“夫人,你这是去哪里?”严丹一手拉住我,显然不让我走:“外面兵荒马乱,夫人别再为我们添乱了。”语气几近苛求,瞧神色显然也有些疲累。
我勉强一笑,转而问道:“可有援兵去接应将军?南朝的主力部队有几人?将军如何应付?”
“夫人,你要冷静下来。”严丹晃了晃我的身子,“将军制订好的策略,我们无法违反,那已经是最好的布置了。在营寨的五里开外,我们有一支千人的骑兵队,夫人请放心。”
我拉了拉严丹的衣袖,留下一句“我就在大门外等着将军”便一路跑到营寨外。
空空如也的大地,除了枯萎的树干和偶尔飞过的几只孤鹰,满眼苍茫,远处的夕阳自山顶露出半个,昏然无光,天地相交处一条黑线,没有半点身影,唯有我这条孤影一直长至营中。一直看着远处不敢眨眼的我,双眼有些模糊不清,隐约看见有几点黑影飘来,听见身后的人大喊“元帅回来了”“日照回来了”,我不由得笑了开来。
伴着零落的马蹄声,我瞧见越多越多的人马朝着我奔来,一眼就瞧见了众人中央的日旭,俊逸的脸庞依旧,唯有那满身的血污触目惊心。我提着裙摆朝着日旭奔去,“夫君……”
日旭左手轻抬,弯曲的手指朝着我的方向微微伸直,双唇微张吐出“月华……”二字,眼中闪过欣慰的神色,学着我的模样,嘴角轻扯开来。忽然,伸向我的左手微斜,马上的身子晃动几番,兀自滑落。
伴着日旭跌落战马的轻微撞击声,我撕心裂肺的喊道:“夫君……”山顶的夕阳,忽然间没入了山腰处,天地暗了下来。
第九十三章 规劝(一)
不知自己是如何跑到归来的站队中,僵硬的手脚虽不听话,可是身体和大脑却统一的发出一个指令,我要去日旭的身边,我要守在他的身边。原本聚拢在日旭身边的士兵,瞧我撞入他们的队中,都自觉地为我让开了道。
呆呆的站在原地,瞧见日旭安静地侧握在沙地上,宽阔的背脊正对着我。原本完好的铠甲此刻早已满目仓夷,翻马而下的日照正挣扎着想扶起日旭的身子,受伤不轻的他哪有力气,发到牵扯了肩膀上的重创,滴滴血水自手上淌落。
“日照,让大嫂来。”我冲到日照的身旁伸手接过日旭的身子,仔细端详,闭着双眼的日旭脸上漾着淡然的笑容,没有了往日的满脸肃然,亦不见了刚才在战场上的果断,只是那个在常常腻在北阁,霸占我的位子硬把我拉在腿上的日旭。
我也努力地笑着,日旭一定用心看着我,掏出怀中的帕子小心的抹着日旭脸上的血污,自他的眉角滑过,抚平他双眉间的忧思,小心地擦掉他脸颊和嘴角清晰的血滴。
“大嫂,我们赶快送大哥回军营,赶快让军医医治才是。”日照摇了摇我的身子。
我点了点头,缓缓抬头望向队伍,缓缓行来的士兵不下数千人,心中盘思清楚后,对着日照吩咐道:“你下令让队伍全速入营,如果此刻南朝军队来袭,我们岂不是措手不及?”
日照看着我沉思片刻后,对着兵队挥手下令,武朝的士兵列着整齐划一的横队自我们的身边绕过,也许他们也担心自己的元帅,可是全军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日照,你扶我一把。”我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轻轻拉着日旭的两条臂膀,挂在我的身上,小心地让他的头搁在我的肩上,屏足一口气想背着日旭起身。
日照慌忙地扶着已然在我背上的日旭,脱口而出:“大嫂,你不要逞强。大哥的身子那么沉,你一个女子怎能背得动?”日照的双手明显地在用力帮我
我一腿跪地,勉强抬起自己的另一条腿支着身子,喘着气说道:“这些士兵都是刚刚从生死场上回来,谁人的身上没有一些伤痛?日照,你肩头的伤也不会轻,我是这里身体状况最好的,难道不能驮你大哥上马?”
“上马?”日照显然一愣,转而哈哈大笑的说道:“扶大哥上马?好,我帮你。”答允后,一张脸上笑容更甚,显然是有什么好笑的。
我一时不解,但不及多想,双手反绞箍在日旭的腰上,再吸一口气支起另一条腿,果然好重,但想到身上伤重的日旭,我虽然双腿哆嗦,却强咬着一口气不肯示弱,顿时浑身上下冒出汗来,日照在一旁看着兀自发呆,我挪动一步后,冲着他大吼:“是不是还在想我怎么不把你大哥背回营地?还不来帮忙?”日照又是扑哧一笑,显然我是猜中了。这小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如果我可以成为他的忘忧水,何乐不为呢?
日照的步伐也轻松了许多,跑到我的身边扶着日旭的身子,原本举步维艰的我已经能慢慢地挪着步子向战马走去。
“大嫂,看不出你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尽有那么大的气力。”日照走在前头,手上牵着两匹战马,是不是回头看着趴在马背上的日旭和神色焦虑又不再多言的我。
“日照,也许你不会明白,失而复得的那种珍惜;又或者说,是心中的力量。”我稳着日旭的身子,不在意地说道:“人是一种有着无穷欲望的动物,只要心中有欲望,就能把自身的潜能发挥到最大。那一刻,我全身上下都只有一个念头,救你大哥,所以哪怕有更大的困难,我一样可以达成。这就是人,可怕的人。”
“无穷的欲望,带给了人无穷的力量和智慧。”日照接着我的话说道,只是瞧他的神色似乎想到别的,“只是这欲望也带给了我们无穷的背叛、杀戮和掠夺。”所有的力量都是双刃剑,人从来都以为自己是正义,却不知挥动手中剑的那一刻,自己早已不是正义。
“日照,很多事情是无法避免的。战争和杀戮,有时候也是推动我们向前的一种极端,而所谓的背叛也不过是所在的立场不同,天地万物多变,也就是说可以有千万个角度去看待一件事情。”我缓缓地说道,瞧日照神色平稳,接着提道:“南朝的沐苏公主,背叛梁家的梅兰,都已经死在许都城外了。此刻躺在武朝军营中,泰然安睡的,只是你梁日照的妻子。”总要面对梅兰已死的真相,不如与日照摊开说清楚。
“大嫂,多谢你的照顾。”日照的语气未有波动,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原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可是当梅兰出现在战场上时,我真的挪不动脚步了。一切的动作不过是下意识,只在长枪穿过梅兰身子的那一刻,我所有的痛苦仿佛都爆发开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去安慰日照,也许让他说出来便是最好的方式。
“大嫂,你知道梅兰最后说了什么?”日照的嗓音慢慢低沉下去,连我的心也不由得往下沉,哽塞的喉咙中发出绝望的声音:“趴在我身上的梅兰,叹了一句好累,用尽最后的气力只说了一句,日照,你千万不要原谅我。”通往营帐的那条路并不长,我和日照两个人却似乎走了很久,梅兰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至死都没有请求爱人的原谅。
严丹瞧见我和日照到了大门口,匆匆迎了上来:“快让元帅入账治伤。”数个士兵围在我们身旁,小心地用架子抬着日旭入了一顶大帐。严丹瞧了瞧我和日照,随在身后入了营帐。
“大嫂,你怎么不陪进去?”日照催促着我,似乎逃避着什么。
“我自然回去陪着将军。”我叹了一口气,抬手指了指远处营帐,规劝道:“梅兰就躺在那里。你处理了身上的刀伤后,就去看看梅兰,她的尸首不能放太久,你心里自然明白。”抬头看了看日照漠然哀痛的神色,转念对着一旁的士兵说道:“这位大哥,你扶着梁将军去治伤。如果他有些微的抵抗,你便到元帅的帐中来找我。多谢。”
转身步入日旭身处的大帐,两个军医正围在日旭的身旁,严丹也神色紧张地瞧着躺在床上没有动静的日旭。破损的铠甲此刻已经卸下,我捂着自己的嘴不敢相信的往床前冲去,日旭身上的蓝色衣衫全然发黑,早已被鲜血浸透。
“夫人,不要妨碍军医治伤。”严丹拉住我的手臂,“元帅曾经为了严某受过更重的伤,但是一样可以挺过来,夫人要相信元帅的不败毅力。”
“夫人莫要担忧。”一个军医此刻抬头说道,“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