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微微颌首,鬼先生也不多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殷红的鲜血,在铜盆中轻轻晃荡,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弥漫在这个石室之中。
鬼厉的眼角微微抽搐,深深向鬼王望了一眼,鬼王却缓缓向大巫师道:“大师,你要的血,在这里了。”
大巫师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一盆鲜血,默然无语,半晌忽地轻叹一声,道:“好罢,我们开始。”
※※※
撑着无力的身体,大巫师缓缓站了起来,只是还不等他站直身体,身子已经开始摇晃了。鬼厉抢上一步,从旁扶住了他。
大巫师向他望了一眼,苦笑一声,却没有再推迟了。
衰弱的老人慢慢伸手到怀中,掏摸了片刻,伸出手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只式样古怪的红笔,笔身大致有拇指粗细,大约有常人手掌长短。尾端乃是一狗头形状,红色的笔身上也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咒。在笔的最前端,均匀地镶着一撮细毛,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有残留的暗红附在其上。不问可知,这只笔往昔所沾染的,只怕多半都是鲜血之类。
握住笔,深深呼吸!
大巫师在鬼厉的搀扶下,低下身子,把这只红笔在鲜血中浸泡了片刻,提了起来。
鲜血从笔端细细的毛间,一滴滴无声滑落,掉在铜盆里,在血面荡起小小涟漪,荡漾开去。
提着笔,大巫师慢慢的在鬼厉扶持下走到碧瑶所躺的寒冰石台旁边,从石台与地面接壤的一处,慢慢地画下了第一笔。
鲜艳的颜色,在原本平整的地面上渐渐延伸,老人微微颤抖的手,画出了一道接一道的血符。四周寂静无声,但不知怎么,气氛却仿佛渐渐紧张起来。
鬼王在一旁看了一会,默默走到铜盆旁边,将铜盆捧起,走上几步,放到大巫师的身边。正在画符的大巫师抬起头向他看了一眼,默默点头,随即又低头继续。
越来越多的鲜血笔画,以碧瑶的寒冰石台为中心,逐渐出现在她的周围,一座诡异而带着血腥气息的法阵,已然初现。
大巫师的那只红笔,显然也是南疆巫术一道中的异物,被这只红笔吸食的鲜血,经由大巫师画在地面,鲜血居然凝而不干,色泽鲜润,且在边角转折地方,竟无一丝一毫的血丝溅洒而出,如画地为牢,将这些鲜血稳稳圈在其中。
随着大巫师的喘息声再一次响起,并且渐渐浓重,地面上的血色图案也逐渐繁复起来,这些诡异的图案,看去有的像家畜猛兽,有的像飞禽大鸟,更有些完全看不出像什么的怪异图案,一个接一个的出现,而且没有任何一个相同。
只有一点相同的,就是这些图案,全部都互相连接在一起,从铜盆中被红笔画在地面的鲜血,越来越多,但落到地面的鲜血的色泽,却仿佛比刚端来盛在铜盆中的鲜血还要鲜艳。
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愈发的浓烈了,石室之中,此刻除了大巫师的喘息声音,更无一点异响。
这些鲜血画成的图案法阵,从碧瑶的左肩石台处地面开始,大巫师一笔一画地专心涂抹着。鬼厉在一旁搀扶着他,亲眼看着这一片鲜活的血色从无到有,从少到多,渐渐汇聚成一个半径五尺的椭圆环状,此刻,除了碧瑶头部石台附近的一小块地面,碧瑶周围已经变做了一片血色。
鬼王再一次的,将铜盆端起,放在石台上方地面,然后慢慢走到一旁。这个诡异的法阵已经接近完成了。
无数连在一起、或大或小的怪异图案,闪烁着血色光芒,乍一看去,赫然如一片河道纵横交错的河流,鲜红活泼的血液如在血脉中一般,快活地畅游着。
从一处涌向另一边,从尽头倒转而回,如平缓潮汐,生生不息。
※※※
交织的鲜红,在脚下的地面渐渐汇合,大巫师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已经颤抖的无法再握住那只红笔。
搀扶着老人身体的鬼厉,更是如此明显地感觉到那个苍老身体传来的痛楚,甚至连他也无法了解,这个身体到底因为什么,到如今还能坚持下来。
粗重的喘息声到此刻,已经变做了嘶哑,大巫师的额头湿了一片,却已经再也无汗可流。
他缓缓的、缓缓的伸出手,蘸满了鲜血的红笔画下了最后一笔,最后完成的一个图案,与之前第一个画下的血图,连接在了一起。
“噗!”
低沉的声音,红笔无力地掉落在一旁,鬼厉臂弯中的重量陡然沉重,大巫师的身体就这么软了下来。
鬼厉心头一跳,脑海中忍不住“嗡”的响了一声,连背上都瞬间有针扎入骨的恐惧感觉。他屏住呼吸,手上加力扶住大巫师,低头看去,只见大巫师面色灰败之极,但口中微微张大,兀自正在喘息,显然是耗力过度所致。
鬼厉这才把心放了回去,同时惊觉,只刚才那个片刻,自己的额头背后,竟也都湿了下来。
一旁,几乎就在同时,传来鬼王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显然他也为之受了点惊吓。此时此刻,这两个睥睨天下的男子,竟都为了这一个垂死老人的一点动作而心惊肉跳。
大巫师喘息良久,精神似才稍稍恢复,对鬼厉点了点头,示意他让自己坐了下来。鬼厉心头忐忑,看着这大巫师模样,实在害怕这老人一个不小心就要死去,只是此刻纵然再担心也没有办法,只得按照大巫师的吩咐,搀扶着他坐了下来,正在碧瑶石台的最上方。
大巫师深深呼吸,向前望去,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已经完全接连在一起的鲜血法阵,遍布地面的血色通道,将无数鲜血禁锢其中。而那些鲜润之血,仿佛受着无形之力影响一般,在平整的地面上,却几乎同时开始向着同一个方向纷纷流去,中间并无一丝脱离如血脉一般的笔痕。
从这头流到彼端,再从相连的通道流转回来,自成一个周天循环,生生不息,循环不止。
站在大巫师身后的鬼厉与鬼王互相对望了一眼,他们二人都是修真道中的大行家,眼中此刻都有惊愕之意。
大巫师沉吟片刻,伸出枯槁手掌,将刚才掉落在身旁的红笔捡了起来,在身前倒竖,笔端红色细毛向下,从那红笔之上,兀自有残留血滴,凝聚成珠,在细毛上挣扎流连片刻之后,无声掉落,融入到身前那片血色河流之中。
大巫师目不转睛,原本粗重的喘息声突然也沉静下来,石室之中,陡然平静!
只见他双眉缓缓竖起,原本无神的眼睛里竟也慢慢亮起光芒,而在他身前那座法阵之中的鲜血,似乎也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奔流的速度突然加快。
拿着红笔的手,缓缓落下,很快接触到了地面,就在最外围一道血河的前方三寸之处。纤细的红色细毛接触到了地面,竟然没有弯曲,整个地面突然像是变做了柔水一般,这只红笔,就这么缓缓而无声地插入了地面。
石室中的场面气氛,慢慢变得诡异起来,伴随着越来越快的血色河流,渐渐发出隐约的呼啸之声,淡淡的血气随着那只红笔深入地面,逐渐从这座法阵之上升起,稍后融合了寒冰石台散发出的淡淡白气,将碧瑶的身体围在其中。
鬼王和鬼厉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场中。
大巫师松开了握着红笔的手,低沉的颂咒声音,开始在这间石室中回荡起来。大巫师干裂的口唇间,轻微却频繁地吐出一句接一句古怪的音调怪音,他的双手仿佛随着莫名的旋律,缓缓伸至半空,五指成爪,轻轻挥动。
石室里的呼啸声音,越来越响,地面上,那座法阵中的血河此刻已然是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地疯狂流动,阵阵鬼力,从这鲜血河间呼啸而来。
忽地,大巫师口中吐出尖锐啸响,双手五指如爪反扣而下,“噗”的一声抓入血河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站在身后的鬼王和鬼厉一阵茫然,那一个瞬间只觉得周围这个石室竟不复存在,四方石壁、上下石板地面,突然变得空空荡荡,如处身于须弥无间,浩渺天外,阴森森、黑沉沉竟无一丝一毫可依靠之物。
只听闻鬼哭之声霍然而做,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灿烂红光,从红色血阵中迸发而出,冲天而起。红光摇曳之中,无数阴灵鬼魅之幽影惊惶失措,如被无形巨力生生吸附到此,身不由己,到处乱窜,却无论如何不能脱离那红色光幕。
也就在这个时刻,石室中恢复了本来面貌,鬼厉与鬼王知觉亦立刻苏醒过来。二人心下震动,知道刚才那个瞬间,这“招魂引”法阵竟然视周围石壁山腹于无物,以南疆诡秘巫力硬生生贯通九幽鬼界,擒来无数阴灵鬼魅,禁锢在这法阵之中。
只是这招魂引法阵如此神奇,自然大耗元气,透过红光望去,大巫师的脸色已经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若说他此刻就是死人,只怕也有人相信。
鬼王二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暗自祷告这大巫师一定要支持下去,同时双眼更是死死盯住那座法阵。
场中,无数阴灵鬼魅在红光中嘶吼跳跃飞舞,有寻常幽灵,亦有模样古怪之山精巨兽,片刻之后,被红光一一弹回的这些鬼物大概知道了不能脱困,纷纷转头向坐在法阵前端的大巫师怒吼呼啸。
大巫师也不多看这些愤怒的鬼物,一双眼缓缓抬起,注视到红光笼罩下的石台之间,碧瑶手中的合欢铃上。他双臂陡然挥舞,左手如爪依然,右手五指却有变化,无名指、小指内曲三分,中指、食指如剑,拇指冲天,正是巫道法诀,凌空而指。
合欢铃铮然而鸣!
“叮!……”
清脆铃音,如深谷黄莺,清晨而鸣,那合欢铃竟然从碧瑶手中离开,缓缓升到半空。淡淡金光,从铃身上再次发出。
几乎就在大巫师指向合欢铃的同时,招魂引血阵中的无数阴灵鬼魅如被无形之力催持一般,虽然愤怒嘶吼、不甘不愿,却都如潮水一般向升到半空中的金色合欢铃扑去。
瞬间,鬼气大盛,合欢铃铃身剧烈颤抖,鬼魅妖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反复冲击,无数鬼物蜂拥而至,撕咬铃身,凶猛撞击,场面一派疯狂。而在这一幕之下,那片血色法阵之中的红色血海,红光越发鲜润,鲜血呼啸,几乎要沸腾起来!
仿佛是受不了这片阴森鬼力,合欢铃铃身淡淡金光逐渐黯淡下去,淹没在无数鬼魅之中,须臾片刻之后,一声锐响,合欢铃上方赫然缓缓生出一道轻烟,若隐若现,若断又续,飘摇在合欢铃上,只是看那后半似还在合欢铃中。
大巫师的脸色,不知怎么,突然又变得微微红润起来了,比之刚才气色,反而好了不少,就连挥舞的手臂,也似有力许多。
只见他苍老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口中一声大喝:
“咄!
残魂出体,
九魂归来。
黄泉九幽,
招魂乃引!”
这四句法诀大巫师喝的竟是中气十足,凛然生威,随着他话音喝处,红光轰然而散,刹那间布满整座石室,鬼王与鬼厉只觉得四周又是一阵轰鸣,刚才那空荡荡、阴森森、如置身九幽冥界的感觉再度出现,所不同的是,此刻周围鬼哭声声,竟有无数阴灵鬼物纵横飞舞。
“轰!”
仿佛一刻也不曾停留,如电光穿过天际不可阻挡,他二人还未回过神来,周围场景再度变回石室,那片红色妖幕之中,无数鬼物飞舞之际,合欢铃上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