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厉道:‘大师,还有什么事么?’
普泓上人脸上掠过一丝思索之色,缓缓道:‘施主心若磐石,老衲也不敢勉强,不过若施主愿意的话,敝寺有一个请求,还望施主成全。’
鬼厉微感讶异,道:‘什么事,方丈大师但说无妨。’
普泓上人望着他,道:‘当年普智师弟落得如此下场,虽然乃是自作孽,罪不可恕,但究其根源,那大凶之物“噬血珠”却是逃脱不了干系。而如今普智师弟已然过世,但此凶物却依然还在施主身上,侵害小施主啊!’
鬼厉默然片刻,道:‘大师的意思是……’
普泓上人合十道:‘小施主不必多心,老衲并无其他恶意。只是这噬血珠内含凶烈戾气,害人害己。当年普智师弟过世之后,十数年来老衲痛心疾首之余,未尝不念及此处,得上天垂怜,竟是想出了一个法子,或可克制这噬血珠一类凶物戾气的方法来。不知小施主可愿意一试么?’
鬼厉为之变色,噬血珠虽然威力无穷,但那股戾气却是在这十数年间,不知让他吃了多少苦头,便是连性子,似也渐渐被它改变。有时他亦曾想到普智当初的情景,想到万一自己也是被这戾气所控的局面,忍不住冷汗涔涔而下。只是此事自然不可对外人道,他虽然担心,却也并无良方,不料今日突然听见普泓上人如此说了一番话,一时正是击中他内心最担忧之处。
鬼厉思索许久,才慢慢道:‘方丈大师竟有这等良方,不知如何处置?’
普泓上人面色肃然,道:‘此法其实简单,说白了,不过乃是以我佛神通佛力,无边慈悲,来降解这世间一切戾气罢了。在我天音寺后山有一处“无字玉壁”,高逾七丈,光滑似玉,传说当年天音寺祖师即是在那无字玉壁之下悟通佛理,由此开创我天音寺一脉。’
鬼厉眉头一皱,不解这与噬血珠戾气有何关系,只听普泓上人接着道:‘是以那处地界,正是我须弥山山脉之中,佛气最是肃穆祥瑞之处,只要小施主在那里静坐一段时间,老衲再率领一众僧人在玉壁周围结“金刚环”法阵,如此祥瑞之气大盛,或可对侵蚀小施主体内的噬血珠戾气有所镇压,亦未可知。’
鬼厉身子一震,倒是不曾料到普泓上人目光如此独到,不知何时已看出自己体内气脉紊乱的情景。他寻思片刻,决然道:‘大师好意,在下知道了。既如此,在下就在那无字玉壁之下坐上几日。只是在此之后,在下便当告别而去了。’
普泓大师合十点头,微笑道:‘施主放心就是,敝寺绝不敢阻拦施主的。’
鬼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普泓上人望着他背影消失,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师弟,你在天有灵,当保佑这个孩子才是……’
无字玉壁在普泓上人口中所说的,乃是在须弥山后山之中,鬼厉本也以为应该甚是好找,不料当日准备妥当,跟随前来带路的法相、法善师兄弟两人向后山行去,竟然走了大半个时辰也未见踪影。
鬼厉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没说出来,倒是法相想来细心周到,看鬼厉脸上隐有诧异之色,料到一二,便笑道:‘张施主,你可是在想这无字玉壁为何如此之远?’
鬼厉既被他问到,索性也不隐瞒,道:‘敢问师兄,这无字玉壁究竟所在何处,是如何而来的?’
法相边走边笑道:‘这说起来倒是话长了。无字玉壁何时出现,自然是无人知晓,只知道千年之前,天音寺创派祖师还是个行脚僧人的时候,四方云游,有一日不知怎么,误入须弥山崇山峻岭之间,竟是迷了路,再也无法走出去了。无奈之下,祖师便在这山林之间乱走,也是天生佛缘,竟然被他看到一片光滑如玉一般的石壁。那个时候,祖师已经饥渴难耐,困倦不堪,便歇息在这玉壁之下了。’
法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鬼厉忍不住追问道:‘哦,后来如何?’
法相面前的山道小径上现出一条分岔路口,法相向左边一引,却是带着鬼厉向着一条下坡的路上走了过去,同时口中道:‘传说那位祖师在那无字玉壁之下坐了三日三夜,不知怎么,竟然从最初的饥渴难耐渐渐入定,心安而神定,进入了我佛门之中大圆满之境地,三日之后,他竟是在这无字玉壁之下顿悟了佛理。此外,更传说……’
法相转过头来向鬼厉神秘的一笑,道:‘更传说,那位祖师也就是在那无字玉壁之下,竟领悟出了我天音寺世代相传下来的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由此奠定了天音寺一脉在天下修道中的地位。’
鬼厉呆了一下,摇了摇头,颇觉得这个天音寺祖师传说实在有些滑稽,听来不实之处极多,竟有些荒唐不经的感觉。本来他对普泓上人这次施法,隐隐还有些期望,但如今听法相这么似讲故事一般的说了一下,反倒让他有些丧气,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法相细心,将鬼厉面上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只是微笑带路,也不言语,至于跟在他们身后高高大大的法善和尚,从来都是闷声不响的样子,也是一般的没有说话。
三人顺着山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在崇山峻岭间曲折前行,不知不觉已将天音寺远远抛在身后,再也看不见了。
鬼厉没有想到天音寺后山山脉地势居然比想像中要广大许多,但见得峰峦叠翠,山风徐来,一路上或奇岩突兀,千奇百怪,或有断崖瀑布,从天而落,轰鸣而如玉带。
这一路走来,只觉得一时心胸开阔,看望身边远近美景,倒是不觉得烦闷了。
忽听见身前法相道:‘前头便是了。’
鬼厉吃了一惊,向前看去,却只见前方依旧是山路蜿蜒,路旁一边是茂密树林,另一边生着着杂草荆棘,三尺之外便是一个断崖处,哪里有什么他们口中所说得高逾七丈的无字玉壁?
‘敢问师兄,这玉壁是在何处?’
法相微笑,向前走了几步,来了那断崖之上,回首道:‘便在这里了。’
鬼厉走到他的身旁,站在断崖之上,举目望去,只见这断崖之下雾气弥漫,如波涛翻滚,涌动不息,似是一个山谷模样。而远处隐隐望见有模糊山影,却都在十分遥远的地方。
鬼厉凝神思索,回头向法相道:‘莫非是在这山谷之中?’
法相笑道:‘便是在你我脚下了。’
鬼厉一怔,法相已然笑道:‘我们下去吧!’
说着,法相纵身跃下,法善也随即跟上。
鬼厉站在断崖之上,沉吟片刻,也跃了下去。
噬魂在雾气之中,闪烁起玄青着的光芒,慢慢笼罩着鬼厉,护持着他,缓缓落下。
这里的雾气似乎有些奇怪,似浓非浓,只是如缠丝一般纠缠在一起,任凭山风吹拂,也不见半分散去的样子。在下落的过程中,鬼厉注目向山壁看去,却只见眼前白雾一片,竟然不得望见。
他心中惊疑,便催持噬魂,向山壁方向靠近了些,只见片片雾气如云层一般散开,在他眼前向两旁滑了出去,正在他凝神时刻,陡然间,他竟看见身前冒出了一个人影。
鬼厉心头一震,连忙止住身形,凝神看去,这一惊却更是非同小可,只望见自己身前赫然竟是站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鬼厉,一脸惊诧的望着自己。
那人目光深深,面容上竟有沧桑之色,手边竟也同样持着一根噬魂魔棒。就在鬼厉震骇时,突然如天外传来一声梵唱,沉钟大鼓一般,重重的回响在他耳旁。
随着这声梵唱,一股庄严之力瞬间从脚下未知名地界冲天而起,如洪涛巨流直贯天际,而周围雾气登时席卷过来,将那个人影吞没消失不见了。鬼厉但觉得心头一痛,体内那股冰凉之气竟然不催自动,仿佛对这股佛气极端排斥一般,自行抗拒了起来。
鬼厉惊愕之下,又觉得体内除了这股来自噬血珠的妖力蠢蠢欲动之外,似乎受此地佛气影响,自身修行的大梵般若竟也不甘雌伏,腾跃而起,倒有欲和噬血珠妖力决一雌雄的意思。
还未开始,自身体内竟有如此巨大的变化,此处地界之地气,当真匪夷所思。鬼厉心中震讶,一时忘了刚才在雾气之中看到的怪异人影,只是催持自身修为,护住心脉,缓缓落了下去。
很快的,雾气渐渐稀薄,脚下景色顿时清晰起来,乃是一面小小石台,颇为光滑,周围有三丈方圆,树木稀疏,围坐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看去这些僧人所坐位置或远或近,并无规矩顺序,但其中似暗含密理,淡淡佛力流转其中,竟是隐隐成了一个阵势。
鬼厉又仔细看了几眼,忽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便想起了乃是一个古拙字体,佛门真言的模样。
鬼厉很快就落到了地上,放眼看去,只见法相法善二人此刻都已经坐在众僧人之中,默然合十,低眉垂目,再不向他观望一眼。而在众僧人之首,正是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坐在他左边下首的,鬼厉也曾见过,乃是当日在青云山上大发神威的普方神僧。
倒是坐在普泓上人右边下首的一个僧人,看去颇有些古怪,鬼厉以前从未见过,但看他面容枯槁,脸色焦黄,竟仿佛是将死之人的气色,而苍老模样,更远远胜过了普泓上人。只不知道这位是谁,但能够与普泓、普方两大神僧平起平坐,显然也是天音寺中了不起的人物了。
鬼厉也不多言,向普泓上人低头行了一礼,普泓上人合十还礼,微笑道:‘小施主来了。’
鬼厉点头道:‘是,但不知方丈大师要在下如何?’
普泓上人一指那处平台,道:‘无他,小施主只需安坐在那石台之上,调息静心,坐上几日即可。’
鬼厉点了点头,回头向那石台看了一眼,随即又抬头向四周望了望,只见头顶浓雾弥漫,却哪里有什么传说中无字玉壁所在?不禁问道:‘请问方丈大师,那无字玉壁何在?’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过片刻小施主便能看到了。’
鬼厉一怔,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正要坐到那石台之上,忽地天上隐隐一声锐啸,是风声,是兽嚎,穿云透雾而来,紧接着一束耀眼光辉,竟是从浓雾之中撕开了一道裂缝,射了下来,正照在鬼厉身上。
鬼厉倒退一步,抬头望去,只见山谷之间异声隆隆,似奔雷起伏,那片浓雾之海陡然起了波涛,从原本轻轻涌动之势变做巨浪,波澜起伏,随即出现越来越多的缝隙,浓雾也越来越薄,透出了一道又一道、一束又一束的光辉。
面对这天地异像,鬼厉注目良久,只见浓雾终于飘散,光辉洒下,瞬间天地一片耀目光芒,竟是让所有人都无法目视。过了片刻之后,才渐渐缓和下来。
鬼厉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身躯一震,赫然望见了那传说之中的无字玉壁。
就在他的身前,那看去小小石台之后,断崖之下,一片绝壁如镜,竟是笔直垂下,高逾七丈,宽逾四丈,山壁材质似玉非玉,光滑无比,倒映出天地美景,远近山脉,竟都在这玉壁之中。而鬼厉与天音寺众僧人在这绝壁之下,直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与天地造化相比,人竟渺小如斯!
鬼厉默然,良久方长出了一口气,一言不发,走到那平台之上盘膝坐了下去,也不再看周围众人,深深呼吸,随即闭眼,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普泓上人向鬼厉端详良久,转过头来向身后众僧人看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