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胖子腆着肚子又走了两圈,观赏花草,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大约也猜得到你的想法。扬州城就这么块地方,什么三教九流的人,你们做捕头的没见过?你遍查下去,发现不是本地的地头蛇所做,心中有了计较,才想到这里来讨信物的。”
柴齐大吃了一惊,道:“正是!敢问阁下是……下官的想法、主意,竟被阁下一一看破,实在……哎,可虑呀,可虑。”
那人打了个哈哈,伸手摸摸下颚的胡子,笑道:“山人自有法眼……放心,我也算是你们自家人,看破有什么关系?瞧你小心得什么似的,呵呵。”
柴齐皱紧眉头道:“不然。阁下能这么想,对方如果用点心,应该也能看透,下官本打算等李大人回来再动手,现在看来,得提前才行。”
那和尚吓了一跳,忙摇手道:“我……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你要找铛铛吗?她在里面。”
正说着,铛铛几步跳出来,叫道:“柴大人,你来了!”
柴齐上前两步,躬身道:“林姑娘。下官经过两天仔细盘查,已基本确定了两、三处嫌疑之所,也想到一个计策,只是需要林姑娘帮一个小忙。”
铛铛看了一眼那和尚,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那和尚躲在柴齐身后,点了点头。铛铛道:“什么忙?”
柴齐道:“下官可能会在明、后两天聚集人手,攻击可疑的目标,救出林姑娘。
“因怕在混乱中伤到林姑娘,所以想向姑娘借一件事物,需是林姑娘认得的,下官想办法让林姑娘见到,好让她知道我们是为救她而来,才能有所准备。”
铛铛又向那和尚看去,那和尚挤眉弄眼,要她答应,铛铛便道:“信物倒是有……你等我一等。”
她转身进屋,过了一会儿,拿出一枝簪子,道:“这簪子是姐姐的,使不使得?”
柴齐双手接过来,道:“使得,不知道还有没有绢巾一类大而轻的,借来一用,当然,最好是林姑娘独有的。”
铛铛跑回屋里,拿出一条淡青丝巾,道:“这是皇上赏赐给姐姐的,她一定认得。”
柴齐忙双手小心地捧过来,笑道:“如此就齐全了,请姑娘在府里静候佳音。”
见他转身要走,铛铛忙道:“柴大人,你知会李大哥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柴齐道:“下官已经连夜派人请李大人回来,只是他走得急,昨日的消息是已过了宣城郡,要赶回来,恐怕也要后天了。事不宜迟,下官刚才去问候了一下,王大人、欧阳大人的身体基本上已经康复,准备最迟明天就动手。”
铛铛道:“那怎么行,得等李大哥回来才能动手啊!”
柴齐脸露难色,刚要开口,那和尚朗声道:“正该如此!早一日动手,就早一分胜算,总之,别让对手钻了空档才好,你这小丫头知道什么?柴大人事多,就不耽搁你了,请。”说完便拱手相送。
柴齐忙着回礼,被那人半搀半推地送出大门。
他直走到前厅,都想不起府尹府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和尚见柴齐走远,关了院门,铛铛已急切地道:“爹!瞧你说的,那……那是阿柯大哥呀。”
道亦僧嘘了一声,拉着铛铛进了房间,低声道:“小声点!你没见那老家伙,老是老了点,糟可不糟,精明得很。我才随口说了一句,他就马上揣度对方的想法,看他那样子,下起手来大概也是又快又狠的,嘿,给他听见你的只言片语,都要糟糕!”
铛铛恼道:“那爹干嘛要开口乱说,给他提醒?”
道亦僧摸着滑不溜手的脑袋,道:“你这小孩子不懂!我这是试他一试……”
铛铛道:“什么试他一试?爹爹就是喜欢逞强炫耀,这下子可好了,不等李大哥回来他就要动手了,我们还怎么想办法?哎呀,你一回来就坏事,我不管了!”
道亦僧瞪大了眼道:“嘿,有你这么跟爹说话的吗?”
铛铛不管他,咬着唇在屋里转来转去。道亦僧给她转得头晕,可是自己出错在先,也说不起话,只得掏出酒壶,偷偷灌了一口。
一转眼,见林芑云写的信在桌上,道亦僧拿起来瞄了两眼,道:“这信也写得含糊,什么叫‘大致还好’?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这个丫头办事也不俐落……
“嗯……阿柯有难言之隐,不便出面……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寥寥几句,就叫我们自己想办法先离开李洛,她以为就这么好,可以拍屁股走人?”
铛铛道:“姐姐说阿柯大哥有隐患,连地方都不透露给我,一定有她的理由。哎,这个柴大人说查到地方了,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道亦僧道:“这很难说。不过看他的模样,确实像是准备要动手了。他已经借了簪子,还要绢巾做什么……嗯,此刻风和日丽,他若是命人系在风筝上放出去,几里外的人也可见到。
“他大概没有把握能把簪子送到林丫头手里,所以想到了放绢巾这个法子,这么看来,他也没有很大的胜算呀,哈哈,哈哈!”
铛铛急道:“你还笑!你就会这么说,还不想想怎么告诉姐姐和阿柯大哥,让他们早做准备?”
道亦僧道:“我……这个鬼丫头连地址都没有留下一个,那送信的也是三天前偷偷送到你房间里,我怎么知道到哪里去找?难道要扛面大锣,沿街敲打,一面喊:‘丫头和小哥听了,有事没事自己先跑了……’?”
铛铛道:“那怎么成!”
道亦僧两手一摊:“是吧,你也知道不成的。放心,林丫头可是百年不遇的鬼见愁,心眼比你老爹精百倍,这些事大概都逃不过她的算计。她既然写信要我们离开,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了,我们照着做不就成了?只是阿柯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
铛铛道:“姐姐曾说,他很可能是什么败落了的大门阀的子弟,现在以前的家人找上来了。姐姐说,他身世曲折,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信里说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道亦僧道:“那就对了。说来说去,他有本事在那两个什么欧阳、什么王杰……一品侍卫手里硬夺走林丫头,我们还担心什么?先操心自己再说。”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叹道:“哎,就要离开这些浮华所在了。可惜……二十年的沉霜,怕是以后再也不容易喝到啰。幸亏山人自有先见之明,在洛阳时藏了几十坛,什么时候回去一趟,挖出来再说……丫头,你木着脸,在想什么?”
铛铛啊的一声,回过神来,道:“没……没有……”她怔怔的想了半天,问道:“爹啊,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道亦僧正在一边把玩架上的各种古玩,闻言道:“什么时候……这个我怎么知道。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哦不,今天晚上可能还有好酒,干脆吃了再走。”
铛铛幽幽地叹了口气,走到门边,看着院子里的垂柳发呆。那些柳丝垂到水里,想要跟着碧水远去,却又无力挣脱,只得随波摇摆,不时有落叶顺水漂来,被柳丝兜住了。
铛铛似乎听得见柳丝在轻声说:“去哪里呀?带我也一起去吧!”可是,落叶始终没有回答,过一会儿还是漂走了。
她看了一阵,轻轻地道:“叮叮她们还好吗?”
“哦?嗯,还是那个样子了。”道亦僧继续东瞧瞧西摸摸,头也不回地道:“琪琪上个月病了一场,不过也没什么大碍,你知道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你问这些干嘛?”
铛铛道:“没什么……好多日子没见到姐妹们,真想她们呀。”
她用头在门框上重重顶了两下,回头道:“爹呀,女儿现在……还不能走。”
道亦僧道:“你说什么?嗯……啊呀……这个是……西域前高昌国的佛佗玉雕啊!这地方还有这玩意儿,啧啧。”
铛铛道:“爹爹先走罢,去找姐姐,找叮叮、阿林她们,我……我……”
道亦僧举起那佛佗玉雕仔细看了半天,突然一个哆嗦,险些摔了玉雕,慌忙放回架中,道:“你说什么?你不走,要老爹一个人滚蛋?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要老爹了?”
铛铛道:“女儿……女儿现在还不能走……”
道亦僧凑到铛铛面前,盯着她道:“不能?为什么?有你老爹在,还怕走不出去吗?”
铛铛在他的注视下,脸腾地变白,既而又变得通红,忙转过头去,声音轻得几近耳语:“李……李大哥还没回来……我……我想……”
道亦僧道:“李洛那小子?他没回来,正好拍屁股走人啊,莫非你想等他回来,看他和你老爹干上一架再走?我跟你说,虽然你老爹天下武功排行怎么说也在前五之列,可是跟后生小辈打,还是拉不下脸来……”
铛铛嗔道:“不是这个意思,谁要你们打架?再说,老爹也不一定打得过李大哥。”
道亦僧怒道:“嘿,果然女儿大了,胳膊肘朝外拐……”说到这里,猛地一顿,脸色突变,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拢。
铛铛轻轻地道:“女儿……女儿想,我们这次若全都走了,李大哥如何跟朝廷交代此事?林姐姐被人抢走了,还情有可原,我这‘表妹’也自己离去,他该怎么说呢?难道跟人说他被骗了?”
她摇摇头,坚定地道:“不行,我不能一走了之。”
道亦僧“啊啊”地叫了半天才闭上嘴,小心地道:“你这小丫头……莫不是……”
铛铛回头看着他,慢慢地流下了一行泪,却坦然笑道:“是。”
“果然……嘿,他妈的!”
林芑云坐在床上抱着睡枕发呆。
连着几晚上都没睡好,此刻头痛得厉害,嗓子也干热起来。唉,怎生消得憔悴。
这几日阿柯一直忙着,极少过来陪她,倒是淩宵和尹萱两人时常陪自己逛逛院子。
林芑云嘴上乐呵呵,心里却颇不是滋味,昨晚子时都过了,才听见阿柯回来,她正想着是不是下去见见他呢,没想到,不到一杯茶的功夫,楼下就鼾声大作了。
林芑云一想到这里就恼火,还是道亦僧说得好啊,人有猪相就是福分……
她百无聊赖地坐了好一阵,觉得再坐下去,又该轮到腰和屁股痛了,只得长叹一声起了床。
拂柳帮她更了衣,她走了两步,觉得罗衫轻柔,看看铜镜,抹胸的淡翠色也很配自己胸前肌肤的颜色,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信步走到露台,眼前一亮,见天高云淡,日光耀眼,林芑云以手搭额,向外望去,只见桃林之外,远远的湖边,有数十只风筝正随风飘扬着。
那些风筝有的是青头蚂蚱,有的是红头鲤鱼,有的是大头娃娃,有长长一窜的飞龙,挂着十几个小铜铃,在阳光下隐隐闪烁,可惜隔得远了,听不到铃声,也有百脚蜈蚣,张牙舞爪,煞是威风。
这些风筝各自争奇斗艳,引来一大群水鸟围着乱旋。
林芑云大是兴奋,道:“拂柳,我们瞧瞧热闹去。”正待下楼,忽听见院子外尹萱的声音道:“阿柯大哥,快点,还飞不起来!”
阿柯道:“好了,你放手!”
林芑云眉毛一翘,只见一只彩女风筝在墙外一晃,旋又坠下。尹萱道:“啊呀,还是不行。”
阿柯道:“跑……跑得不够快吗?再跑!”他扑扑扑又往前跑,那风筝又翻腾起来。
林芑云揉着太阳穴道:“你们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