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芑云在草地上摔个大跟头,吓得尖叫一声,随即爬起来不停跳着。跳了两下,才猛地顿住,叫道:“哎?没有蛇了?”
她这才清醒过来,忙跑到阿柯身后叫道:“你别动!我……我把针拔出来就好了!”哆嗦着一一将针拔出,又用力在阿柯背上拍着、按着,道:“吐一下,吐出来就好。”
阿柯这一吐不可收拾,几乎将胃都吐出来。
吐出来的污物臭不可闻,林芑云一手抚摩他的背,另一只手捂着鼻子道:“你看看你,整天只顾着吃,热毒早上身了。这么逼一下也好,看你以后还乱吃东西!”
阿柯吐得眼泪汪汪,勉强道:“我……我肚子好痛、好难受……到底有……有没有危险啊?”
林芑云把了一会儿他的脉,道:“没事,肝、胆、脾都没有什么,就是胃热,肾也明旺暗虚……你呀,一天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等天亮了,找点药来吃,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阿柯吐完了,全身乏力,一跤坐倒,躺在草地上只顾喘气,再也不肯动。
林芑云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脑袋让他歇着,仔细听了半天,道:“好像蛇都走了。原来这法子真的管用。你站了多久?一刻,两刻?”
阿柯道:“我……我不知道……好长……我……我……就差一口气就要倒了……”
林芑云看了看天,道:“启明星升高了这么多,至少站了两刻。阿柯你……你……”心中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动跟柔情混在一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噗”的一声,有人晃着了火撩子,映得铜面具幽幽发绿。那人长叹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小孩子,没有想到竟然坚毅聪明至斯。”
林芑云先是吓得一颤,没想到他居然就寂静无声地坐在离自己不过两、三丈的地方,随即怒道:“你想要对我们做什么?大言不惭说什么有通天之能要渡我,还不是劫我过来喂蛇!
“啊……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研制毒物,所以故意拿活人来引诱毒蛇?”
那人道:“不是。我只是想考验一下你们的定力,若你当时忍受不住,发一声尖叫,或是乱跑,我会即刻出手救你。
“没想到自始至终,你们两人竟然镇定如恒,轻易的就把这事给解决了。你说把人体内的毒逼出来退蛇?这法子我可是头一次听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你的父亲是谁?”
林芑云道:“哼,我为什么要给你讲?你倒是说得好听,轻易解决?只要再拖一刻,毒素逼入心、肺之间,阿柯可就要丧命了!”
阿柯惨叫道:“喂……”
林芑云拍他一下,道:“不要乱叫!”
那人道:“什么叫做大定力?什么叫做大恒智?什么叫做大念心?什么叫做无上般若境界?非常之事,又岂是常人能及?你过来看看。”
林芑云道:“你少骗我,我才不过来。”可是还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那人慢慢将火燎子往自己身下移去,突然“啪”的一声,一条鞭子一样的东西飞起来,重重击在那火燎子上。
林芑云啊的一声,骇得往后爬去,阿柯脑袋撞在地上,哎哟惨叫一声,林芑云忙死命拉着他往后——只见那人身下爬满了毒蛇,几乎堆到他的腰间,双腿淹没在无数黑色的蛇身下,都看不到了。
这些蛇不知为何一直静静地不发一声,直到火燎子伸到眼前,才惊得两三条蛇不住撞向火燎子。
林芑云颤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让蛇……蛇不咬你?”
那人道:“我是谁,不重要。你把蛇吓退,乃是突出人之为物;我化为虚空,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蛇只是盘踞在了它认为安全的地方,我又何须防它们?”
林芑云道:“这……这是什么把戏?”
那人摇头道:“这并非把戏,乃是大定之心。佛祖昔日被歌利王割截身体,节节肢解时,无我人众生寿者相,而能割复即生,就是大定大忍辱,离相寂灭。你明白么?”
林芑云紧张地摇摇头,随即道:“你要渡我,就是要教我这些?”
那人道:“我有万千法术,又岂止这点?可我不教你这些,我要教你的乃是大乘佛法。你愿意学么?”
林芑云一律摇头,苦着脸道:“你放过我吧,我不知道什么佛法,我……我更不想做尼姑。”
那人叹道:“善哉,世人为虚相迷惑,何时才能发心起愿,舍弃这烦恼娑婆世界呢?”
此刻天际渐渐亮了起来,那人灭了火燎子,身子轻轻抖动,蛇们开始纷纷躁动,相互缠绕着的各自舒展开,慢慢向四面爬去。
林芑云与阿柯见好几条蛇向自己爬过来,吓得慌忙后退。
那人道:“别动就好了。我已告诉这些蛇,周围别无一物,它们不会再碰你们了。”
林芑云与阿柯将信将疑,可是阿柯也再无力气爬起来了。两人只得缩在一起,林芑云将头埋进阿柯怀里,各自咬紧了牙关不出声。
那些蛇爬过他们身边,果然不再碰他俩,径直爬远了。
那人道:“你们休息一下吧,等一下还要赶路。”
林芑云心道:“谁要跟你这怪人走?”可是没有办法,知道逃脱不了。
这一晚上折腾得也实在太久,她把阿柯放好,自己也管不了那许多了,躺在他旁边,不一会儿就睡死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不香甜,等到林芑云被什么嗡嗡声吵醒,睁眼一看,太阳已升到头顶,接近中午时分了。
她与阿柯躺的地方在密林深处,阳光一束束穿过树冠投射下来,还不是很晃眼。
她头一动,发现自己正枕着阿柯的手臂。侧眼看去,阿柯的脸就近在咫尺,只见他闭了眼,微张着嘴,睡得正甜。
林芑云痴痴地看着这张在阳光下纤毫毕现的脸,几乎舍不得起来。
看了一阵,阿柯忽然一动。
林芑云吓了一跳,忙勉强撑起身子,谁知阿柯翻了一下身,摸摸鼻子,又呼啦呼啦地睡了。
这下林芑云再也不好躺回去,只得坐起来,活动一下压麻木了的手臂。
听那嗡嗡声就在头顶不远处,她抬头一看,原来身旁的大树上老大一个蜂窝,此时正是一日中采蜜的好时机,几百只蜜蜂嗡嗡响着,在蜂巢四周飞旋。
自己躺的草地上就有不少野花,有好多蜜蜂在身旁嗡嗡地绕来绕去,忙着采蜜。
林芑云忙使劲推身旁的阿柯道:“喂,快起来啊,阿柯!”
可是阿柯昨晚硬挺了老久,此刻睡得正香,怎么也不肯睁眼。被推急了,哼哼两声,翻过身又睡。
林芑云没有奈何,左右看看,那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当下只得自己爬起来,道:“哼,等一下被蜜蜂蛰了,可别说我没叫你。”
她睡得腰酸背痛,走了几步,听到不远处哗哗的流水声,想是昨晚划船过来的河流,当下觅声而去。
走了不久,绕过一簇灌木,小河出现在眼前。
那河水清亮透明,阳光穿过河水,照在铺满河底的无数光洁的石头上,再反射回来,映得水面五彩斑斓。
石头间长长的水草随波曼舞,仿佛一条条碧绿的绸缎。间中数不清的小鱼穿梭往来,在石头上投下一道道快速移动的影子。
林芑云欢呼一声,扑到河边,先捧起水喝了两口,一股清凉直透肺腹,昨晚闻到的那些腥气顿时一扫而空。
她心中大乐,仔细地洗了脸,以手代梳,将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梳理一下。
梳完了,林芑云回头叫道:“阿柯,阿柯!”
可是并没有回答,想来阿柯还在蒙头大睡,当下脱了鞋袜,坐在一块岩石上,赤脚打水玩,一面四处乱看。
林芑云心道:“那怪人不知道是不是和尚,满口大道理,说也说不清。跟这种人辩理,根本是白废功夫。怎么想个法子逃走呢?论到拳脚,自然不行。下毒呢?可惜身上没有颠茄散、七月雪之类的毒,寻常毒药恐怕对他也不起什么作用……”
她正在胡思乱想中,忽见对岸一丛翠竹下长着几朵金色的花,乃是江南一带少见的黄蝉,可以入药,也可做迷香之类的引子。
虽然现下没有办法制药,但林芑云还是忍不住站起来,顺着河边的乱石滩走着,想找个浅滩过河去看一看。
走了一阵,跳下几块大石头,林芑云来到河边,看看这片滩跟对面很近了,当下涉水过河。
刚走了几步,突然吓得尖叫一声,往后猛退,匆忙中脚下一绊,“扑通”一下摔进河里。
林芑云挣扎两下,幸好水仅及膝盖,几下爬起身来,只是全身上下湿透,头发也散开,狼狈不堪。
她冲着河中心怒道:“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却是那人直挺挺躺在河中,瞪了眼一动不动,林芑云乍一见到还以为是具死尸,几乎吓得胆脾破裂。
他身上那件金线织就的玉石衣服,不知到哪里去了,只穿了一件黑色麻衣,顺着水流上下荡漾,脸上戴的青铜面具也搁在一边。
林芑云在一旁叫了半天,见那人始终不动,也没见他抬头换气,不觉大是好奇,走近两步。
只见那人双臂交叉在胸前,手作拈花之姿,双脚也盘在一起,双足向上直抵到胸口,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动作。
林芑云端详半天,突然想到,似乎只有以这样的姿势,才能把这么一个大活人装进那口瓮中。
她想了一下,道:“喂,你是在练什么邪门功夫么?”
这一次那人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林芑云道:“嗯……你是在练什么东西,却不是邪门功夫?”
那人又点点头。
林芑云心道:“你这样子还不算邪门?哼,鬼才相信。啊……”突然灵机一动,道:“我……我可不可以靠近点看看?”
那人又点点头。
林芑云踮手踮脚走近了,慢慢蹲在他身旁,小心地看着。
她第一次凑这么近打量那人,只觉他脸甚是消瘦,神色气度至少已经四十好几了,可是肌肤白皙,又仿佛只有二十来岁。
他眉心处有一点红,有点像长安妇人们点的胭脂,但是极淡极淡,不凑近根本看不出来。
林芑云看了一阵,见他还睁着眼,笑道:“你慢慢练啊,我不打搅你,就是随便看看。啊,对了,你的那件衣服真是漂亮。”
那人慢慢闭上了眼。
林芑云心道:“古里古怪的家伙,哼,让你吓本姑娘。”藉着水流掩护,偷偷从荷包里摸出一根银针,看准了方位,既轻且慢地向他腰间京门穴刺去。
一寸、两寸……终于接近了,林芑云深深吸了口气,看看那人仍毫无知觉的样子,咬了咬牙,往前猛地一刺,银针穿过麻衣,重重扎进那人身体里。
林芑云欢呼一声,跳起来就跑。她一口气跑上岸,手脚并用爬上岩石,回头看看,那人还躺着一动不动。
她心跳得厉害,扶着石头喘了半天气,想:“啊,真的成功了?噫?”
阳光下,只见那人高高举起一只手,什么东西在他手间一闪,跟着落下。他又举起手,一下一下仿佛在自己身上敲打着,只是并不站起身来。
林芑云心道:“京门穴被刺,非一两个时辰站不起来,他在干什么?自己解穴吗?糟糕,要被他解开可不妙了,我得赶紧跑。”
她在乱石堆中手脚并用拼命跑着,转过几块大石头,眼见林子就在前面,正要喊阿柯,不料地上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