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约声音越发轻柔,好像说的不是朝中大事,而是在跟小情人说贴心话一般:“皇帝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宠信林丫头?嘿嘿,这就更精彩了!因为他知道,林丫头没有皇家背景,在你上奏之后,更显得来路干净。
“他这么一宠,林丫头可就得把命卖给皇上了。把这个饵甩出去,他才好慢慢地钓自己的儿子们呀……”
李洛心下越听越惊,他原以为自己上奏,可以还林芑云一个清白,好让她不再参与到皇室纷争里去,没想到自己越是表露,她越是深深陷进政治陷阱中不可自拔!
他因军功,得到皇帝的赏识,得以弃武从政,年纪轻轻就升迁高位,政治上可谓春风得意,其实一直背地里受到武约的操纵指挥。
等到一朝不再听命于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两眼一抹黑,所作所为,根本就跳不出这些当权者的手掌,翻过来翻过去,压在最下面的都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
想到这里,他全身冰凉,连手脚都麻木起来。
武约顿了一会儿,见他不言语,道:“我说过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真正的想法……你在想什么呢?”
李洛脑中一片空白,也可以说一片混乱,种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绕来绕去,该哭的,该笑的,哭笑不得的……
他看着武约的脸,觉得那脸都模糊起来,仿佛从不相识的一个陌生人的脸。
他神魂颠倒地开了口,说出来的是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几个字:“收手吧……”
“啪”的一声,武约干净俐落地煽了李洛一记耳光。
李洛动也不动一下,只是头垂得更低。脸上迅速火烫起来。
但是武约也没有说什么。
隔了一会儿,她伸出双手,仿佛抱一个婴儿一般捧起李洛的头,轻轻道:“李洛,你疼不疼?”
李洛使劲摇摇头。
武约道:“可是姐姐心疼……这天下,就只有你一人能对我说这话……就只有你一个人肯对我说这话了。
“可是……可是事到如今,再说这话,不是太可笑了一点么?”
额头上一暖,武约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李洛浑浑噩噩,任由武约从自己的额头慢慢吻到鼻子、脸颊……他心中酸甜苦辣,千般滋味,然而没有一句话说得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武约放开了他。
她身子重又坐得笔直,理了理衣裳,声音也重又变得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道:“你今日所为,也不算背叛我。你只说了林芑云的事,没有说出其他的事,可见你也不想一朝功败垂成。
“很好,好得很。你的心思,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想要自由,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根本没有自由的!
“这个天底下除了皇上,谁都没有自由的。你,我,不过都是别人手里的棋,想走到哪儿,由不得自己的,除非有一天,自己做了那棋手……”
她站起身来,道:“你想要的自由,我把我的那份还给你就是。从今天起,你为我做的那些事一笔勾销,与我武约从此再无任何瓜葛,将来无论我生也好,死也罢,你也不必掉一滴眼泪。不过我很怀疑,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
说着转身就走,再不看李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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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一艘乌篷船摇近了江夏郡城边的一个码头,却没有靠岸,离着十来丈就下了锚。
不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船上灯也没掌一盏,从岸上望过去,完全看不出那江上还停着船。
“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阿柯从厚厚的帘子后监视码头已经老半天了,回过头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小真在黑暗中静静地摇摇头,后来醒悟到阿柯看不见自己,便压低了声音道:“不知道,还是没听见更声。你别这么大声说话啊,虽然记号说是在码头上,可也不知道是否会乘船过来。”
阿柯听了,小心地爬近小真,道:“这倒是个问题。我……我想起来了,我们这船没点灯,黑灯瞎活,要是别的船撞上来怎么办?”
小真道:“不会。你以为我像你那么笨吗?下锚的时候我专门看准了位置的。我们的船在码头的上游,再上面有几块大礁石。
“下游来的船会先靠码头,上游来的船则须绕过礁石,也等于绕过了我们,知道吗?”
阿柯道:“嗯,好!呵呵。”
他坐在小真身旁。
小真似乎不耐他身子传来的热,轻轻挪动身子,偏得离他远些,道:“阿柯,你说……”却不说下去了。
阿柯等了半天,问道:“什么?”
小真道:“没有……我只是想问,你觉得这究竟是圈套多一些,还是真有组织的人?”
阿柯道:“这个啊,我想想看……我想八成是圈套。”
小真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阿柯道:“你想啊,组织被灭,即使有残余的人,恐怕也像我们俩一样,藏还来不及呢,还能如此招摇?这一定是下手的人故意留的记号,好让躲起来的人心存侥幸,自己出来送死。”
小真喃喃地道:“是吗……可是做为圈套,不也太招摇了些么?”
阿柯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比如我俩,明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是冒险来了?因为我跟你想的都是一样,如果真是陷阱,那就有机会为伯伯他们报仇了。
“对方一定是想到了这点,才故意做得这么招摇,这么露骨,好把真正忠于组织的人引出来。这个就叫做……嗯……叫做……咳咳……是吧?”
水波荡漾,无有休止,小船也跟着晃悠不停。
小真听着水声,过了一阵幽幽地道:“阿柯,你真的……变了。”
阿柯奇道:“嗯?怎么变了?”
小真伸了伸腰,靠在篷边,江岸边的火光遥遥投来,映在她身上,仿佛透体而过。
她叹道:“你会看得穿这些圈套,是因为你已经看透了这些险恶的人心,因为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男孩子了……阿柯,是那个林芑云教会你这些的吗?”
阿柯呆了半晌,摇头道:“不是。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反倒是自己一个人时,才会用心想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么多。江湖这么大,人这么多,有恨你的,有你恨的,有在意你的,也有你在意的……有的时候甚至觉得……甚至觉得……还不如做原来那样的杀手,整天想的是怎么样杀人,怎么样逃,倒也简单。”
小真默然不语。
阿柯顿了一阵,坐到小真身旁,续道:“以前跟着娘亲和伯伯一起时,觉得生活就是逃亡和练功,练好了,有饭吃,练不好,没饭吃。
“后来到了组织,也是一样的不用动脑子去想。可是现在……现在一切都变了。”
肩头一沉,小真的头靠了过来。只听她柔声道:“阿柯,我们一起走了好不好?”
“啊……走到哪里去呢?”
小真的手摸索着抓到阿柯手臂,道:“我们一起到一个什么人都不认识,也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
“到一个没有仇恨,也没有恩怨的地方,好不好?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就像从前那样,只有你我两个人……”
风吹得她的秀发飘起,千丝万缕地缠绕在阿柯头颈之间,一股说不出的芳香似乎将他笼罩了起来。
阿柯一时心摇神驰,恍惚间与小真坐在高高的树上,脚下是一望无边的林海。清晨的雾还未散尽,一条条,一层层萦绕在林间。远远的山头上云蒸霞蔚,变幻万千,恍若仙境。
不一会儿,一些光开始透过云,直射苍穹顶端。这些穿过云的光芒渐次上升,一道道划过长空,划过两人憧憬的脸庞。
终于眼前一亮,太阳冒出了一小头。
第一道光向下掠过山岗,射入林海,仿佛是一根插入寂静池塘的棍子,搅得那下面起了无数细小的躁动。
一大群鸟在这阳光中扑腾着飞起,喧闹声响彻四方,远远的兜了一个圈,从两人头顶一晃而过……
“……阿柯?”
“啊?怎么?”
黑暗中,小真抬起脸望着他,呢喃道:“好不好?”
阿柯感觉得到她又细又绵的呼吸,她那幽幽发亮的眸子近在咫尺。她的身体不知何时变得火热,紧紧靠在自己身上,她那柔软的嘴唇,几乎就抵在自己唇下,只须略一低头……
阿柯头上汗如雨下,脖子僵硬,肩头僵硬,手臂僵硬……全身都变得僵硬……小真的唇摸索着向上,慢慢贴上自己的唇,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阿柯脑中一阵空白,手足乱颤,就在双唇将要紧贴之时,突然鬼使神差的挤出一个字“不……”
小真身体刹时顿住,随即变得冰冷。
她慢慢推开阿柯,向后靠去,道:“你说什么?”
“我……我……”阿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个字眼,心中又是惶急又是惊恐,“我”了半天,终于道:“我……我是想说,为、为什么这么久了岸上还……还……还没动静……”
“是呀。”小真淡淡地道:“是呀……阿柯,你终究……”话到这里,小真似乎喉头一哽,便打住了。
阿柯躲在黑暗中,不敢接她的口,也不敢问她自己终究怎样。
又过了良久,只听河里“咚”的一声响。阿柯吓一跳,一反手按住了剑柄,伏身看去。
等了半天,却是一条大鱼在岸边翻腾。
小真道:“这么晚了,应该没什么动静了。我先睡了。”
只听舱内窸窣之声,阿柯硬着头皮道:“也……也好。你先睡罢,我、我再看看。”
他坐在船头,吹着河风,额头上的汗早已吹干,身上渐渐凉了。但他说什么也不敢再回到舱内,实在冷了,便用手搓搓。
让他忐忑不安的还不仅仅是他自己说的话。
小真怎么了?
以前若是说了什么拒绝她的话,她一定不会轻饶了自己。只有真正气到极点,才会故意冷淡。
难……难道这个“不”字,就这么令她生气?
阿柯哆嗦了一阵,挠挠痒痒,开始想另一个更加头疼的问题:为什么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第二天一早,阿柯醒来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探在船外,昨天夜里只须浪头稍大一点,此刻定已在龙宫逍遥快活了。
他吓得赶紧爬起来,跟着鼻子一痒,打了十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他脑子里模模糊糊,昨晚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却一点也记不起来,只是奇怪自己为何没有睡在船舱里。
他钻进舱里,见小真仍蒙头睡着,呆了半晌,想起自己原来是到这里来监视动静的,忙道:“喂,小真,起来了。昨天晚上有没有动静啊。”
叫了两声,小真纹丝不动,阿柯转头看看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河面上薄雾散去,这艘船已经彻底暴露,忙拉下帘子,爬到小真身边道:“喂,起来呀,大天亮了!”
小真轻声哼了哼,还是不动。
阿柯闻到一股淡淡的少女的气息,心中一动,见她头发披散在脸上,当下壮起胆子伸手撩开头发。
他突然一怔,只觉手触到的地方火一般的烫,忙将小真翻过来,见她脸果然飞红。
阿柯啊了一声,推着小真道:“小真,醒醒!”
小真勉强睁开一只眼瞧了瞧他,并不说话。
阿柯摸她额头烫得离谱,暗暗心惊,知道她定是伤后身子虚弱,昨夜吹了风,受了寒了。
现在岸上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