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柯一怔,不解的摇摇头,道:“不、不知道。”
段夫人幽幽地道:“这……这就是命。”
沙老大大声接口道:“不错,这就是命!你既送命而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未落,七名黑衣人同时一声大叫,“唰唰唰”数声响,剑光闪动,疾向阿柯刺来。
阿柯猛一咬牙,双目圆睁,当此生死关头,陡然间已将自己状态提升到最高颠峰。他眼角一瞥,察觉到前后五人剑势猛烈,同时分散跑动,左右两人却悄无声息后退一步。他心念如电,已想到前后的人乃是虚攻,跑动中弥补缺漏,不让他逃脱包围,左右两人只待前后的人从身前跑过掩护,立时便会猱身上前,实施真正的攻击。这七人剑气激荡,内力充盈,也绝对不会再如刚才那三人般毫无戒备,自己就算能拼死杀掉一两个,但如此重重包围之下,只要一动,全身各处破绽都会立即被人抓住,痛下杀手,想要突围,几乎已是不可能之事。
当然,只有一处破绽,一处阿柯绝对不想利用的破绽……
就在这时,破绽突现!
一声暴喝自阿柯身边响起,声如洪雷。段念天神般粗壮魁伟的身子一跃而起,大喝道:“前后!”身形一晃,已到了左首一人身边。那人料不到刚才已如死人似的段念此时鬼魅般出现在自己眼前,骇得双手一抖,待得想到要挺剑前刺时,颈部一紧,已被段念一双铁掌锁住咽喉要害,咯咧一声,骨断筋裂,立时毙命。他向下摔落时,同时有四名黑衣人跟着他一道落地,都是咽喉处一道又细又深的伤口。“砰”的一下,沉重的落地声竟然也只有一响。
段念大喝一声,须发皆张,双臂一夹,背部肌肉紧缩,“乒乒”两声,两柄从背到胸将他穿透的长剑竟自中折断。那两名黑衣人齐声怒吼,向后猛退,同时手中断剑猛挥,护住胸前要害。惊惶中,似乎听见沙老大喊了声:“下面……”两人尚未警醒,阿柯身子往前一跃,已扑到两人身前,将落地之时,那柄兀自鲜血淋淋的铁剑电般闪动,如一道红色匹练,横着切开两人小腹。那两人凄然惨叫,直到倒地闭眼时,也未弄明白自己是如何身亡的。
段念仰天长笑,声震四野,前胸后背四处鲜血激射,身前身后似笼在一片血雾中。他望着天上又厚又黑的云层,眼中精光一闪,好似见到了什么东西──点了点头,叹道:“好兄弟,好……剑法……”言未尽,“砰”的一声,僵直的倒在地上,双目再向段夫人看上一眼,右手伸出,想要摸到她的脸。然而尚差一寸之时,手臂一硬,寂然而逝。
阿柯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知道段念这一下自甘做诱饵,舍却生命,才使自己有机会乘乱杀敌。他在垂危之即,仍对微妙形势了若指掌,只从刚才阿柯那一剑已看出他的速度剑法,一瞬间便抓到唯一的破敌机会,拼尽最后力气,完成他生命中最后一击,这份心智与胆识,委实可佩可叹。
段夫人将脸靠到段念兀自伸着的手中,感受他迅速失去的体温,同时自己也用手轻轻抚摩段念的脸,神色出奇的平静自然,仿佛段念只是睡着了一般,一面温柔的轻声说道:“段郎,你要等等我啊。这位小兄弟正在为我们而战。这是唯一一个为我们而战的人,所以,我要守在他身边,我要你也守在他身边──无论是输或是赢,死或是生,总要看着他了解这最后一战,我们再一道走……”
※※※
沙老大慢慢在原地转了两圈,打量着满地尸骸。对这些徒弟的生死,他似乎毫不介怀,不时用脚尖翻起尸体,仔细看看伤口,啧啧称奇。半响,方懒洋洋的走到阿柯身前两丈左右,站住了,道:“好。小兄弟,你并非普通人啊。我不是说你的剑法,那个嘛,马马虎虎。倒是这份绝情的杀气,很不一般。段兄弟那么一扑,用他的声威吸引注意,以你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至少会有四把剑会同时刺向他。以他现在的功力,必死无疑,你却毫不顾惜,根本不去管他死活,完全以他为诱饵,截杀正自惊慌的人。恩,好冷血的人,好冷血的人……段夫人,这小兄弟所作所为,你清楚明白吗?”
段夫人盈盈笑道:“自然清楚,不劳你提醒,我夫君不正是为了这个而做吗?小兄弟,你叫做什么?”
阿柯道:“我、我叫阿柯。”一开口,才觉得脸上尚有眼泪,大是尴尬,忙抹一把脸。
段夫人道:“原来是阿柯兄弟。我与段郎能在死前结识你这样有胆识、有义气的小朋友,都是快慰平生。段郎刚才唤你做兄弟,我知道,那是真心想有你这么个兄弟。不知道我们夫妻俩有没有那个福分,和你做兄弟?”
阿柯一怔,想到霸刀段念威震天下的名头,脸色发白,道:“我……我太小,我……我配不上。”
段夫人笑着咳嗽一阵,道:“你若配不上,天下可没有配得上的人了。啊……是了,你见我俩如此狼狈,分明不屑才是。”
阿柯脸顿时涨得通红,辩解道:“不……不是!我、我、我当然愿的,只是,哎,只是……”
段夫人点头道:“那就是了。阿柯兄弟,从现下起,你就是我们的小兄弟了,怎么样,舍得叫我一声大嫂吗?”
阿柯一怔,摸摸搭拉在头顶被汗浸湿的软发,道:“大……大嫂。”
段夫人嫣然一笑,虽是重伤之下,容颜憔悴,但这一笑仍是风情万种,让人不禁神往她当年的卓然之姿,说道:“好兄弟!你大哥行事,向来随性而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你要明白,什么身世、辈分、门派,统统都是假的,只有人心才是真的。荣宠时,别人对你好也都是假的,真正对你好的人,只在你落难时才会出现。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越是笑脸迎你,越是心中有鬼;越是打你骂你,却是为你好的,才是真正有心的人,知道吗?你看,这沙老大,以往便自称与段郎情同手足,呵呵,咳咳……下起毒手来,可比谁都快。好兄弟,你一个人行走江湖,可着实要小心呐,象今天这样冲出来,实在是太冒险了……”
她此时脸色越来越白,但因兴奋而两腮通红,艳若桃花,看着阿柯委委道来,温情到极至,象真的与自己亲兄弟谈心一般。阿柯自母亲死后,再无一人曾对他如此关切。虽说林芑云也对他甚为关怀,但多半是又打又闹表现出来的,非得让阿柯自己领悟一番才行,断不象段夫人这般温柔体贴。他鼻子一酸,险些再落下泪,忙低了头,段夫人说一句,便答应一声。
段夫人歇一口气,仰头对沙老大道:“你看,我与段郎失去一切亲朋好友,却在临死前得到这么位小兄弟,你说好不好?”
沙老大干笑道:“好,那自然好。我喜欢聪明人,小兄弟,你是真聪明,清楚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该做的正确决定,什么是不该做的傻事。若是换了个自命清高的江湖侠客,这个时候,十个中有八个都会为了狗屁的所谓仁义道德,反过身去救段兄,最后搞得两个人都横死当场。哈哈,他妈的,这些个侠义之士,偏偏乐此不疲,一代代的将命断送在这上面。恩,单凭这一点,我就几乎舍不得杀你了。”
他再向前一步,长剑指着满地尸体,笑呵呵地道:“你说,为什么我的徒弟,都这么没用呢?”
若是林芑云在此,当可立刻回答他,但阿柯只是一愣,老老实实摇头道:“不知道。”
沙老大笑道:“你还真是老实。老实又聪明的人,哎,如今这世道上太难找了,越发叫我舍不得下手……教你个乖,要是以后想靠教徒弟扬名立万,自己就千万不要太强!”
“强”字普一出口,沙老大向前一冲,厚背长剑一指,霎时间,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剑气扑面而来,直取阿柯前胸。凛冽的劲风中,阿柯全身剧震,几乎站立不稳,猛的一跃,挺身借着这劲力在空中翻一个滚,铁剑削他小腹。沙老大“哈哈”大笑,一招“横桨中江”,长剑横切。他的剑剑身远比阿柯的铁剑长,疾扫阿柯上盘,占尽便宜。
阿柯铁剑急转,贴上沙老大的厚背剑,转而切他手腕。这一招动作隐而小巧,沙老大叫一声“好!”长剑一立,一瞬间已将那凛冽的剑风尽数收回,端的内功深湛,收发自如。左手一突,空手来夹阿柯铁剑。阿柯见他变招如此之快,心中也自凛然,他此时双脚已着地,突感腿骨伤处一痛,料想是在这样激烈的打斗下旧伤复发。他已来不及后退,只得一咬牙,合身向前,剑尖一弯,上挑沙老大喉头。这一下纯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只看是他先刺中沙老大喉头,还是沙老大的厚背剑纵劈,先将他斩为两段了。
沙老大咦的一声,闪身后退,阿柯脚下一软,受扎不住,继续向前扑,“砰”的一下,肩头挨了沙老大一脚,飞出去老远,重重摔在地上,背上骨头“咯咯咯”数声响,也不知断了没有,只痛得阿柯眼冒金星,好容易才忍住了没叫出来。
沙老大却并不乘机上索战,剑背后背,悠闲地看着阿柯狼狈爬起身来,笑道:“嘿嘿,小兄弟,你剑法果然有一套。最后那一下刺我喉头,招数上可圈可点,难的是在那么一刹那间就决定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可不是常人可以做得到的。你是做什么的?”
阿柯深吸一口气,小心的挪挪肩背,还好,骨头还没有哪处断了。他拖着长剑,慢吞吞又走回来,道:“我吗……我、我是杀手。”
沙老大点头道:“原来如此,果然是杀手风范,看你的年龄相貌,还真是看不出来。这大概就是高人不露相吧。你脚上的伤象是旧伤复发,还能站得稳跟我打吗?”
阿柯道:“当然,打,为什么不打?”往前一站,自然而然又挡在段夫人之前。
沙老大一双小眼睛里精光变换不定,看看段夫人,又看看已死去的段念,道:“他们真的与你素不相识?”
阿柯点点头。
沙老大眯着小眼,捻着胡须道:“恩。你这身傲骨,颇不寻常,想来并不会骗我,我很是喜欢。刚才与我动手,感觉如何呀?”
阿柯仔细的想了想,脸色发白,迟疑道:“你……你很厉害。”
沙老大“哈哈”一笑,道:“很好!很好!你真的很讨我喜欢。”仰头望天,半响,突然突兀的道:“做我徒弟如何?”
“不。”阿柯干脆地回答。
“为什么?哦……你是见我的徒弟们个个死于非命,我却毫不怜惜,感到齿寒了?”沙老大一指满地的尸骸,道:“这些人,哼,个个蠢笨如猪,死硬脑筋,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徒弟,所以,学到的东西还不到一成。你不同,你的天资很高,我喜欢你,是真心想传你一身武艺。不要以为你的剑法真的就好得很了──太粗,太糙,缺少精髓,明白吗?单凭一个勇字,动辄与人同归于尽,碰上真正的高人,根本是没用的。怎么样,跟我学吧。”
阿柯摇头道:“我不跟你学。你不配做我师父。”
沙老大眼光一寒,不再说话,只默默的盯着阿柯眼睛,阿柯毫不示弱,也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老大一阵,沙老大终于深深吸气,长叹一声,脸色越来越白,慢慢地道:“你的心,可真是……哎,那就只有杀你了。抱歉,对你这样的人,不得不打点精神,绝无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