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直到这时,我仍然不怎么做恶梦。印象中最早的恶梦,是收取几次回扣,又目睹一些病人没钱看病以后。那个梦里,天空中突然出现很多模糊的面孔,一齐在叫:“叫你收红包,叫你收回扣。”无数刀剑狠狠地砍将下来。
那时我就后悔了。
于是我不想再收回扣,可是所有的医生都在收,我觉得我很傻。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更觉得自己傻,傻得不可救药。
终于,在后山柳阿牛的村上,我顿悟了。
我不再压抑自己的欲望,于是我成功了。我有了钱,有了权,奇怪的是,恶梦好象也怕富贵之气,很长时间里都没回来。
可是现在为什么又做起恶梦来了呢?
清影和王雨一起疑惑地看着张雨涵。张雨涵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因为真正的你不想堕落。”
四 第3章 忙碌的领导
张雨涵继续说道:“梦由心生,没看到过电脑的人决不会梦到电脑的样子。当你对白天所做的事心安理得时,你就不会做恶梦。但你的潜意识里以不择手段追逐钱权为耻,在小芳妈妈误诊并死亡后,你白天还勉强压制着负疚感,睡着后潜意识的力量强大起来,恶梦就来了。”
王雨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负疚?负疚干吗。不过这样想可以,说可不行。他客客气气地说道:“谢谢,我想经过你这么一治,应该没事了吧。”
张雨涵道:“催眠术见效很快,但也需要一个过程,并且还要辅助一些别的措施。”
还治啊,让她窥视了自己的内心,王雨早就后悔不迭,现在巴不得快逃,又客套了几句便拉着清影离开,被一头雾水的清影好一通责怪。
不知怎的,一回到六和,王雨就觉得一阵轻松,整个身体都象是泡过温泉又做过按摩一样,所有的毛孔都往外透着精神。尤其在躺到小姐赤裸光洁的胸膛上,再由另一个小姐服侍他时,那精神头就更足了。
小姐服务完毕,再坐到赌桌前,呼雉喝鸬,输输赢赢,那滋味,王雨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更爽的事了。
似乎,即使是陪着清影,也没这么畅快。
不知不觉中,这快乐的日子又过了几个月,如果不是新一届的升迁大赛出了意外,王雨恨不得一辈子就这样下去。
王雨本人倒是没事,只不过从后山调到了房山,属于正常调动。罗副局长则如愿以偿地成为一把手,一脚把原来的局长踢下了台。但罗系的人马刚高兴个把月,罗副县长就意外地进了养老院——人大。据说他不知怎么得罪了某位高层人物,于是该人物大怒,下令“查一查”。历来官不怕民告,只怕上头动真格的。幸亏罗副县长宦海沉浮多年,很有一些关系,一得消息立马活动,总算逃过一劫,没有进去喝茶。但死罪逃过,活罪难饶,只好卷铺盖到人大养老,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一来,卫生局里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原本罗副县长在的时候,罗系人马与局长的人马心有默契,相安无事。现在老局长做调研员养老,罗局长独掌大权,本来应该是唯我独尊说一不二,奈何谁都知道罗局失了靠山,而且据说县里某大佬也是那大人物门下,正寻思着要动罗局。一时间无数有那么点门道资格的都蠢蠢欲动,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这其中原罗系的人马蹦哒得最凶,失去靠山之后,那种无助无依的感觉让他们惊恐,因此他们拼命地寻找新的靠山,同时也想更进一步。不知不觉间,倒罗阵线悄悄形成。有资格的想取而代之,资格不够的希望通过倒罗成功后的洗牌再上层楼,更不够格的,也希望在倒罗的大势中下点赌注,以进入倒罗派的视线,为自己的发展增加筹码。全系统沾边的领导和未来的领导们哪还有心思管理医院,并且随着倒罗队伍的扩大化,倒罗行动在领导圈中的半公开化,以往常规的一些宴请、赌会已经近乎倒罗论坛,他们的脑袋里写满了机会、机会、机会。
王雨虽然也没了靠山,也了解倒罗派的作为,却压根就没想过加入。人还是得讲点良心的不是,要不是罗局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出手,要不是他一再的帮助,自己恐怕已经回乡下种田了。但形势对罗局显然越来越不利,暗中的波涛汹涌自不必说,明处的大张旗鼓也煞是好看。比如卫生系统本来事故就多,但以往都可以轻松解决,最近的几个却都是难打发的主,家属声称要把渎职的局长告上法庭,“不把拿人民生命当儿戏的老爷官拉下马决不罢休”。并且家属说起话来句句直击要害,倒象个个都是读了N年的医学院还熟知行业内情的医生一样,连对付这些事极有经验的医政科长都招架不住,常常被驳斥得张口结舌败下阵来。偏偏他不上不下的职务在那儿,压根无法回避,只好硬着头皮去听家属发泄,弄得他痛苦万分。
本地的媒介也象吃错了药一般,连篇累牍地拿卫生系统说事,就连一向跟卫生局关系特铁的六和日报都气势汹汹大兴问罪之师,常在头版做专题报道。王医生专栏也奇特地从指导健康的栏目摇身一变,成了揭露卫生行业黑幕的专栏(跟俺江湖乱做了同行)。王医生的大名更加响亮起来,不过这次俨然以反黑斗士的面目出现,急得王雨一身冷汗,这一切分明全是倒罗派搞的鬼,奈何该栏目现在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他连忙去找罗局商量对策。
罗局身处风口浪尖,却是镇定如昔。听罢王雨的分析,淡淡笑道:“都是小儿科的把戏,凭这些就想弄死我?幼稚。”
王雨着急道:“舆论的力量不可小视,而且对手能左右舆论,实力也非同一般。我跟日报主编关系不错,我出面约他吃饭谈谈?”
罗局胸有成竹地摆手:“不必,让他们表演去吧,我正好看看都有哪些人在跳。”
王雨背心上一股寒气冒将上来,原来罗局早有想法,看来他对形势完全了解。而且他能看到有谁在跳,可能反对派中就有他的耳目,那些人跳得起劲,却不知一举一动都在对手视线之中。他说得不错,光凭这些伎俩,不攻击要害,是伤不了筋骨的,就象自己光凭那些虚名肯定做不了院长一样。但罗局的要害在哪呢?
王雨脑中灵光一闪:房山,肯定是房山。他做副局长时的事没人会查,副局长不比局长,基本没有实权,没有机会捞大的,即使有事也是毛毛雨。而且什么事都免不了跟倒罗派的领袖人物沾边——能进局领导班子的才会起劲倒罗,既然都在这个班子里做副手,自然啥事都有点关系,搞这些事那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没人这样傻。只有房山,罗局做了好些年的一把手,自然有好些见不得光的事,这些事自然只有一把手自个儿沾边。比如刚建好不久的大楼,几百万的工程,说没猫腻杀了我都不信。从我那里下手最容易,倒罗派肯定会来找我,想明白这个理,王雨的汗又下来了。
罗局好象知道王雨在想什么,拍拍他的肩膀:“有你在下面,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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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雨连忙表忠心:“罗局放心,你对我怎么样我有数,谁敢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我那里是铁板一块。”
罗局笑笑,也不多说什么,亲热地拉着王雨吃饭,只是以前饭后常规的按摩打牌被取消了,王雨发现,罗局嘴上说得轻松,肚子里,其实是满满的心事。
果然,很快倒罗派就找上了王雨,一番火力侦察后,终于由一名副局长遮遮掩掩地说出了他们的用意:希望王雨能彻底查一下房山的帐目,和有经济往来的单位个人,尤其是私营建筑公司和包工头,以及以往若干年的医疗档案。这意思太明显了,查帐目可以掌握有力的证据,找到那些人有可能掌握更直接有力的证据。至于医疗档案,这是怕力度不够再加上一砖头——医院里能没有事情么?有事情能跟院长没有关系么?
我晕,怕惹事偏偏事来惹我,先不说该不该“背叛”罗局,这当儿的站队可是极其重要的,站错了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王雨不敢贸然拒绝,施展太极推手暂且含糊过去,晚上躺在特意赶来房山陪伴他的童诗诗怀里愁肠百结,连那个本事都下降了许多。
第二天正坐在医院里想着心事,潘佳燕突然打来了电话:“王老师,我们这里出事了,怎么办啊。”女孩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潘佳燕跟王雨学习了一阵子以后,勉强记住了一些常用药名、常见病的诊治方法,居然就在她那个大队里开业看病了,挂的是大队保健站的牌子。跟她搭档的是王雨第一次到房山医院时看见的那奇怪的老护士。现在王雨终于知道,当时她们两个是一起来学习。潘佳燕学医生,那老护士则是刚从养猪能手的岗位上奔赴护理前线,改行的原因是听说做护士比养猪收入高。
王雨跟潘佳燕的关系不错,忙道:“别急,什么事?”
“一个小孩死了,好多人,我怕。”潘佳燕听到王雨的声音,象是受惊的小孩见到了父母,哇地一声哭起来。
四 第4章 官场
听她一哭,王雨的心好象被什么撞了一下,连忙安慰道:“别怕别怕,不要乱说话,我马上就来。”
按照中国人的习惯,事故现场照例是人山人海,不相干的人们拼命朝里面挤,希望从死者家属与医生的争斗中获取快乐。男人们大声地出着主意,怂恿家属把死去的孩子留在保健站不要抬走;女人们则扎成几大堆,哀声叹气地表达着同情,心里某个角落因为有事可干而快乐得象在逛庙会。看到王雨带着人过来,立即有人围上来抒发义愤:“好好的一个小孩,硬是叫医生治死了,医生太不负责任了,王院长你要好好管管。”
王雨大为头痛,近年来媒介开始披露医疗界的一些内幕,虽然力度很小,根本不得要领,但事故处理难度已经明显加大,再加上群众喜欢起哄,以前那样轻松解决纠纷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王雨怀念了一秒钟,堆起笑脸对众人道:“请让一下,我们了解一下情况。”
王雨那点虚名很管用,人们立刻让开了道。里面几个女人围着床哭泣,几个男人攥着潘佳燕和那“养猪护士”的领口唾沫横飞。一个20多岁的少妇可能是小孩的妈妈,哭着哭着突然昏了过去,登时乱上加乱。刚刚进门的王雨却高兴起来,这一来家属的注意力转移,有利于控制形势,忙冲上去叫:“快让她睡下,小潘来帮忙。”
潘佳燕总算从臭男人们的口水和拳头中突围而出,看到王雨的那一瞬间,她几乎要扑上去抱住他。王雨看出她眼里的热烈,吓了一大跳,幸亏她立刻投入到对少妇的治疗中,王雨这才松了口气,小娟梦洁童诗诗,已经够乱了,要是再惹上啥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那还得了。
这少妇突遭巨变才会晕倒,根本没什么病,王雨心里有数,做出认真负责的样子,嘴里安慰家属:“没事,休息一下,用点药就好。”手上有意拖延时间,边治疗边向潘佳燕了解情况。原来昨天小孩发热,精神不好,潘佳燕认为是感冒,就给他静脉输液,可是今天来复诊时发现呼吸越来越急促,听听心跳快得不得了,潘佳燕想起王雨说过,发热时心跳会增快,而小孩呼吸本来就快,所以也没当一回事,又给挂上水,谁知水还没挂完,小孩突然就死了,根本来不及抢救。
一知半解惹的祸啊,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