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凡远远的也看到了纸上画得东西,凑到他身边挪愉道:“这就是你的嫁妆单子?”
贾环瞟了他一眼,默认了。程素凡见了,顺手将老和尚面前的那张图纸抽走,认真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良久之后,抬起头来看着贾环,目光有些奇异地道:“这是你画的?”
贾环理都没理他,身子一矮,坐到了老和尚对面的团蒲上,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道:“不要说这种没水平的废话,不是我画得,难道是你画的。这风车的原型原本会更大,我把它改小了,有了18叶片风轮,会更轻便许多。”说完,又对着老和尚道:“大师,这副图有什么问题吗?看得怎么愁眉苦脸的。”
老和尚听了他的话,苦笑道:“不是图纸的问题,施主苦心为本寺定下的良策又怎会有问题。只是这山底到寺庙少说也有一百来丈,风车汲水的高度只有五丈左右,这风车嵌在岩壁上的主意妙是妙,但所用的花费有些过大。这座小庙不必山下的灵光寺,人手什么的又不足,老衲担心......”
贾环不等他说完便道:“大师不用担心的,我在贵寺蹭吃蹭喝了那么久,也没交过一分银子。本来我就打算这次帮着寺里一起做得,一方面就等我交了饭钱了,另有还能为我家里人积些功德。我现在又闲,过来帮忙其实也是打发时间。不是我自夸,我一个人啊,就能顶好几个用呢。而且现在还有我身边这个家伙在,大师你是不知道,这家伙在庙里刮地皮地时间比我还久啊!少说也有十年了,他家很就钱的,让他出钱就行了。是吧,程兄。”
贾环一说完,就看着程素凡,那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心理,即希望他能答应,省点力气,又希望他不答应,能有理由挤兑他。反正和他站在一块儿,贾环就会生出一种,让我欺负一下吧的阴险心思。正想着,却听程素凡相当干脆地道:“嗯,我出钱!”
贾环正想开口说,我是逗你玩的。还没说出口,便见老和尚为难地看着程素凡道:“程施主,这......这庙本来就是你出钱翻修的......”
这会糗大了,想逗人家,被人家逗了。贾环有些想开溜,却听他道:“那就这样定下了,过几天我带银子过来,咱们一起弄这个。”说着,将手上的图纸在贾环面前晃了晃。
贾环听了,心下一冷,淡淡地笑了笑,应下之后就出去了。
程素凡看他突然情绪低落地出去了,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跟了出去,见他往庙外走,便走到他身边道:“怎么了?突然甩脸子走了。”
贾环听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没有啊!”
程素凡听了,瞥了他一眼,看着前方的山路道:“刚刚还说觉得我是镜子呢,你照镜子能看到镜子里样子,难道镜子里头的就看不到你的样子了吗?你刚刚生气了。”
贾环一听,也懒得维持表面的和平,冷声道:“你说得对,我是不高兴,但没到生气的地步。”
“怎么说?”
贾环见问,吸了口气道:“你想要那张图纸里的东西,或者说,你想把图纸带走。你平时很忙的吧?我来了庙里怎么久才看过你一次。为了给这庙修水管,却要花时间亲自跑来,怎么?怕我这图纸不详尽,还想自己亲自确定一下,看个清楚?”
程素凡听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一向都是怎么直接的吗?”
贾环听他这么一笑,也泄了脾气,道:“不是,很久没这样了。而且,对着镜子怎么假装都太多余!”
贾环说完这话,身上的气氛就变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冰凉沉闷。
程素凡见了,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面上却很淡然地承认道:“我的确对你画的东西有兴趣,不过我没那么小人。既然你不喜欢这样,那我不会擅自使用它。”
贾环听他这话,心里倒是软化了些,也学着他那淡然的口吻道:“给你了。”
程素凡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道:“什么?”
贾环这下是真得不在意了,轻松地道:“我说图纸给你了。等庙里的水道修好了,你可以把图纸拿去用。这种东西我从来都不在意,我倒不是真为了它生气。只是难得碰到一个聊得来的人,却也是不怀好意的。多少会不舒服。你要是想要,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连镜子都跟我使心眼的话,我的人生也太悲惨了。”
这回轮到程素凡沉默了,半日才道:“你会不会太老实了,这样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的。”
贾环听完就笑了:“你直接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可是,你的话也太让人害羞了。’这样说得话会死啊!”
程素凡听他所说也跟着笑了,道:“看来真得要说对不起了,不过是跟我自己说。竟然看错了,你这小子哪里是老实,那纯碎是太大胆。”
“大胆好啊!以前就是太胆小了,才错过了许多东西。”
“说话怎么那么老气横秋的,精神点!”说着,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我说你敢动我脑袋,找抽啊你!”
一大一小,一个三十多,看起来像二十多的,一个十几,看起来也只有十几的。看起来都斯斯文文,如今却是像路边的地痞一样,就这么没遮没拦地在狭小的山道上打打闹闹下去了,留下一大串夹杂着笑声的叫骂。
因为有程素凡出银子又出人出力的帮忙,原本预计要修到秋天的水道结果在夏天的时候就修好了。
上次跟程素凡把一切摊开了说,那家伙果然变得很老实。说要来帮忙,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演戏了,该怎样就是怎样,干干脆脆地,倒让人心里舒服许多。贾环把图纸给了他,也没问他要用来干什么。他心里已经有数了,八成又惹到什么大人物了。程素凡派来干活的人在岩壁上工作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为大哥肯定地位不一般。这些给他当作徭役工人们用的人,都有非常高得技术水平,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不过就算是大人物又怎么样,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输不起的。他哥哥离开了北静王府,不知所踪了。家也毁了,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他做他的大人物,我过我的日子,能做朋友时就好好珍惜,做不成朋友也能洒洒脱脱,活着,不就是要有怎么个心境吗?再为了别人把自己纠缠到死,日子不用过了。
从庙里回来,贾环似乎也沾染了佛气,每天都笑眯眯地,哪里还见得到前些日子的狼狈颓废。正是高兴的时候,却收到了贾府送来的请帖,刚刚晋封为二等侍卫的贾兰派人送来的请帖。皇长孙谋反的时候,贾兰跟着冯紫英去了骁骑营,当晚的反贼围攻清华园的时候,骁骑营在京城驻兵中第一个冲到清华园的,当晚参与那场保卫战的骁骑营众人事后都被晋身了职位,贾兰当时就被正式编入了御林军。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哪里来得狗屎运,碰上了皇帝微服出巡的时候被反贼袭击,挺身而出救了皇帝,这回是实打实的救驾之功,回去就给立马升到了二等侍卫。这里的反贼不用看了,当然是皇长孙的余孽。这一行刺,剩下的余孽都能彻底交代了。两拨反贼,就把年纪轻轻的贾兰一下退向了四品武官的行列,一向低调的李纨这回可是扬眉吐气了。占着儿子的光,被封了四品浩命,难怪这会要请客炫耀一下。不过,你请你的,我就一定要去吗?当然是一定不去喽。还不如去庙里吃胖和尚煮得斋菜,我还要为父母守孝祈福啊!哪里有功夫吃酒。太爷年纪大了,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也不好轻易去的,这样说得过去吧。
贾环对我贾兰是没什么意见,但他对李纨意见就大了。贾兰为了自己娘的名声坏了自己的名声。想救自己妹妹,还得偷偷摸摸地去冯府借钱。如果不是冯紫英跑来问他是不是缺钱用,他都不知道。这种呕死人的升迁酒,谁要去喝啊?
贾环自从回来之后,曾经分析过那些在这场谋反漩涡里,原本太子党中的那些能够安然无事的人家,其中冯家就是那里头的典型代表。贾环才发现,原来一直被他忽略地冯老爷子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提前将冯紫英秘密送到了骁骑营,再收一个典型属于太子党人家的孩子为徒弟,向皇长孙一脉态度不明的示好。没收到梅家那个孩子为徒,就相当干脆地来个事后吐血,让自己病得出不了门。后来他把贾兰送过去,那就更是合了他的心意来得。这样有进有退的,可以说是稳赢不输了。如果皇帝胜了,有冯紫英给冯家顶着,如果皇长孙侥幸赢了,只要有贾兰在,他们家还是有话说的。冯老将军,不得不承认,他那双老眼真是很毒辣啊。事到临头了,又让他看出了真正的赢家会是谁,临时把贾兰也扔进了骁骑营。这反应别陈阁老还快,人家陈阁老就没那么厉害,没有提前将徒弟放到有利的位置,致使梅家抄家了以后,梅家的那个小儿子也被拖累判了返回原籍,五年之内不能离开原籍。
贾兰今天能够爬到今天的位子,那是人冯老将军的本事在后头推着他。如此薄情薄幸的女人,有事了,就各扫门前雪扫地那么彻底。没事了,就拿别人的功劳出来炫耀,你好意思请,我还不好意思去呢。贾环是没想到,他这侄子能够孝顺到这地步,不管好得坏得,只要母亲说了,都给应的。这种侄子,他如今也没心思见了。一个大嫂子横在中间,实在是膈应人。
所以那天一大早,贾环跑到寺庙去了。到了庙里,时间还早,小和尚们正在做早课。贾环看到外头摆着一副古琴,便走过去看了看。正要伸手去摸琴弦,却看程素凡抱着手靠在门板上看着他。
贾环有些坏心眼的笑了,双手随意的在琴弦上盘拨,使其发出了一阵阵刺耳怪异的声音。
程素凡听了,眉头狠狠地拧在一块,走近他道:“不会弹就别乱来。”说着,就要去碰触琴身,要把琴夺过去。
贾环伸手把他的手弹开,旋声盘腿坐于地上,将琴置于膝上,一曲流泻,口中浅唱低吟,仔细听来,竟是里头小和尚们正在颂念的大悲咒。
程素凡讶异地看着他,也跟着在冰凉地青石板上坐下,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着。
一曲终了,贾环撑着脑袋是笑非笑地看着大殿的方向,里头的念经的声音早停了,小和尚们一个个探着脑袋看着外头的的贾环弹奏大悲咒。曲子听了他们都没发现,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在那里探着脑袋。被贾环这么一看,皆回过神来,红着脸又回了大殿。
贾环见了轻声笑了,将琴交给程素凡就站了起来。这时老和尚也走了出来,对着贾环道:“贾施主可否将这一曲乐谱授予老衲。”
贾环看了老和尚一眼,笑道眉眼弯弯:“大师怎么知道这弹琴之人是我非他?”
老和尚听了,双手合十,念了句佛,才道:“程施主昨夜在此地弹奏了一个晚上,两者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贾环听了,也没答应老和尚,先调笑起了程素凡,也学着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道:“大半夜的扰乱佛门清净地,罪过啊罪过!”
程素凡一手把他又拉回了地上,把琴递了过去道:“我想听!”
贾环听了便知道他有烦心事,摇了摇头道:“你还真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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