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别离的目光忽然变得很空洞,仿佛在凝视着远方,说道:“你头上也有朵乌云,显见得你也有很多烦恼。”叶开笑了,道:“我像是个有烦恼的人?”萧别离道:“这些烦恼也许不是你的,但你这人一生下来,就像是有很多别人的麻烦纠缠着你,你甩也甩不掉。”叶开笑得似已有些勉强,勉强笑道:“乌云里是不是也有把刀?”萧别离道:“因为你命里有很多贵人,所以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叶开道:“贵人?”萧别离道:“贵人的意思,就是喜欢你、而且能帮助你的人,譬如说……”叶开道:“譬如说你?”萧别离笑了,摇着头说道:“你命中的贵人,大多是女人,譬如说翠浓!”他看着叶开襟上的珠花,微笑道:“她昨夜就一直在等着你,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叶开笑了,道:“床头金尽,壮士无颜,既然迟早要被赶出来,又何必去?”萧别离道:“你错了。”叶开道:“哦?”萧别离道:“这地方的女人,也未必人人都是拜金的。”叶开道:“我倒宁愿她们如此。”萧别离道:“为什么?”叶开道:“这样子反而无牵无挂,也不会有烦恼。”叶开道:“对了。”萧别离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情的人就有烦恼?”叶开道:“对了。”萧别离微笑道:“你却又错了,一个人若是完全没有烦恼,活着也未必有趣。”叶开笑道:“我还是宁可坐在这里,除非这里白天不招待客人。”萧别离道:“你是例外,随便你什么时候来,随便你要坐到什么时候都行,但是我……”他忽又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我已老了,精神已不济,到了要睡觉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要瘫了下去。”叶开道:“你还没有睡。”萧别离笑得仿佛有些伤感,悠悠道:“老人总是舍不得多睡的,因为他自知剩下的时候已不多了,何况我又是个夜猫子。”他拿起椅旁的拐杖,挟在肋下,慢慢地站起来,忽又笑道:“中午时说不定雨就会停的,你说不定就会看到她了。”萧别离已上了小楼。他站起来,叶开才发现他长衫的下摆里空荡荡的,两条腿已,都齐膝被砍断。这双腿是怎么被砍断的?为了什么?无论谁都可看得出,他若非是个很不平凡的人,又怎会到这边荒小城中来,做这种并不光采的生意?他是不是想借此来隐藏自己的过去,是不是真有种神秘的力量,能预知别人的灾祸?叶开沉思着,看到桌上的骨牌,就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忽又发觉这骨牌并不是骨头,而是纯钢打成的。只听一阵阵干涩的咳嗽声,隐隐从楼上传下来。叶开叹了口气,只觉得他实在是个很神秘的人,说出的每句话,仿佛都有某种很神秘的含意,做出的每件事,也仿佛都有某种很神秘的目的,就连他住的这小楼上,都很可能隐藏着一些没有人知道的秘密。叶开看着那狭而斜的楼梯,忽又笑了。他觉得这地方实在很有趣。正午。雨果然停了,叶开穿过满是泥泞的街道,走向斜对面的杂货铺。杂货捕的老板,是个很乐观的中年人,圆圆的脸,无论看到谁都是笑眯眯的。别人要少忖几文钱,多抓两把豆子,他也总是笑眯眯他说:“好吧,马马虎虎算了,反正都是街坊邻居嘛。”他姓李,别人都叫李马虎。叶开认得李马虎,却忘了看看这杂货铺是不是有针线花粉卖。正午的时候,也正是大家都在吃饭的时候,所以这时候杂货捕里总是少有人会来光顾。李马虎又和平时一样,伏在柜台上打瞌睡。叶开不愿惊动他,正在四下打量着,突听一阵车辚马嘶,一辆大马车急驰过长街。车身漆墨如镜,拉车的八匹马也都是有素的良驹。叶开认得这辆车正是昨天来接他去万马堂的,现在这辆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呢?他正想赶出去看看,身后已有人带着笑道:“这想必是万马堂的姑奶奶和大小姐又出来买货了,却不知今天她们要不要鸡蛋。”叶开笑道:“她们又不是厨房里的采买,要鸡蛋干什么?”他转过身,就发现李马虎不知何时已醒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这你就不懂了,女人用鸡蛋清洗脸,越洗越年轻的。”叶开笑道:“你媳妇是不是每天用鸡蛋洗脸?”李马虎撇着嘴,冷笑着道:“她呀,她每天就算用三百斤鸡蛋洗脸,还是一脸的橘子皮——而且是风干了的橘子皮。”他忽又眯起眼一笑,压低声音道:“但万马堂的那两位,却真是水仙花一样的美人儿,大爷你若是有福气能……”突听一个孩子的声音在门外大声道:“李马虎,你在乱嚼什么舌头?”李马虎朝门外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赔笑道:“没什么,我正在想给小少爷你做个糖葫芦。”一个孩子手叉着腰:站在门外,瞪着双乌溜溜的眼晴,身上的衣服比糖葫芦还红。他年纪虽小,派头却不小,李马虎一看见他,脸就吓得发白。但他一看见叶开也在店里,脸也吓白了,转过身就想溜。叶开立刻追出去,一把揪住了他的小辫子,笑道:“莫说你是小虎子,就算你是个小狐狸,也一样溜不掉的。”小虎子好像有点发急,大声道:“我又不认得你,你找我干什么?”叶开道:“早上你不是还认得我的?现在怎么忽然又不认得我了?”小虎子脸涨得通红,又想叫。叶开道:“你乖乖的听话一点,要多少糖葫芦我都买给你,否则我就去告诉你爹爹和四叔,说你早上在说谎。”小虎子更急,红着脸道:“我……说了什么谎?”叶开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你早已睡着了,根本就没有出来,也没有躲在你姐姐的马肚子下面,对不对?”小虎子眼珠子直转,吃吃笑道:“那只不过是我想帮你的忙。”叶开道:“是谁教你那么说的?”小虎子道:“没有人,是我自己……”叶开沉下了脸,道:“你不告诉我,我只好把你押回去,交给你爹爹了。”小虎子脸又吓得发白,这孩子只要一听到他爹爹,立刻就老实了,垂下头道:“好,告诉你就告诉你,是我三姨教我说的。”叶开吃了一惊,道:“你三姨?是不是早上把你拉出去的那个人?”小虎子点点头。叶开皱起眉,道:“她怎么知道昨天夜里我跟你姐姐在一起?”小虎子嘟起嘴,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问她去?”叶开只好放开手,这孩子立刻一溜烟似的远远逃走了。逃到街对面才回过头。,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你可以去问她,但却不能像抱我姐姐那样抱着她,否则我爹爹要吃醋的。”话未说完,他的人已经溜进了街角的一家绸缎庄。叶开皱着眉,沉思着。这件事显然又出了他的意料之外。那“三姨”是谁?怎么会知道他昨夜的行动?为什么要替他解围?他想不通,刚抬起头,就看到这位三姨正从对面的绸缎庄里走出来。她打扮得还是很素净,一身白衣如雪,既不沾脂粉,也没有装饰,但却自有一种动人的风韵,令人不饮自醉。叶开看着她的时候,她一双秋水如神的明眸,也正向叶开瞟了过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仿佛向叶开嫣然一笑。没有人能形容这一笑。叶开竟似也已痴了,过了半响,才发现她身边还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这双眼睛本来是明朗的,但现在却笼着一层雾,一层纱。是不是因为她昨夜没睡好?还是因为她刚哭过?叶开的心又跳了起来,跳得很炔。马芳铃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偷偷地向他使了个眼色。叶开立刻点点头。马芳铃这才垂下脖子,愉偷地一笑,一朵红云已飞到脸上。他们用不着说话。他的感情只要一个眼色,她就已了解;她的意思,也只要一个眼色,他就知道,他们又何必说话?小楼上静寂无声,桌上散乱的骨牌,却已不知被谁收拾起来。窗子开着,屋里还是很暗。叶开又坐到原来那张椅子上,静静地等着。他明白马芳铃的意思,却实在不明白那“三姨”的意思。马空群的妻子已去世,像他这样的男人,身侧当然不会缺少女人。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这样的男人。叶开已猜出她的身份,却更不明白她的意思了。叶开叹了口气,不愿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就有点对不起芳铃了,可是那一笑,却又令人难以忘记。她们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那杂货铺里买鸡蛋?女人用鸡蛋清洗脸,是不是会真的越洗越年轻?叶开集中注意力,努力要自己去想一些不相干的事,但想。想去,还是离不开她们两个人。幸好就在这时,门已轻轻地被推开了。来的当然是马芳铃。叶开正准备站起来,心就已沉了下去。来的不是马芳铃,是云在天一一叶开暗中叹了口气,知道今天已很难再见到马芳铃了。云在天看到他在这里,显然也觉得很意外,但既已进来了,又怎能再出去?叶开忽然笑了笑,道:“阁下是不是来找翠浓姑娘的?是不是想问她,为什么要将这朵珠花送给别人呢?”云在天干咳了两声,一句话也没说,找了张椅子坐下。叶开笑道:“男人找女人,是件天经地义的事,阁下为什么不进去?”云在天神色已渐渐恢复镇定,沉声道:“我是来找人,却不是来找她!”叶开道:“找谁?”云在天道:“傅红雪。”叶开道:“找他干什么?”云在天沉着脸,拒绝回答。叶开道:“他岂非还留在万马堂?”云在天道:“不在了。”叶开道:“什么时候走的?”云在天道:“早上!”叶开皱了皱眉头,道:“他既然早上就走了,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回镇上来?”云在天皱了皱眉,道:“别的人呢?”叶开道:“别的人也没有回来,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他们若回来了,我一定会看见的。”云在天脸色有些变了,抬起头,朝那小楼上看了一眼。叶开目光闪动,道:“萧老板在楼上,阁下是不是想去问问他?”云在天迟疑着,霍然长身而起,推门走了出去。这时正有十来辆骡子拉的大板车,从镇外慢慢地走上长街。板车上装着的,赫然竟是棺材,每辆本上都装着四口崭新的棺材。一个脸色发白的驼子穿着套崭新的青布衣裳,骑着头黑驴,走在马车旁,看他的脸色,好像他终年都是躺在棺材里的,看不见阳光。无论谁看见这么多棺材运到镇上,都难免会吃一惊的。云在天也不例外,忍不住问道:“这些棺材是送到哪里去的?”驼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忽然笑道:“看这位大爷的装束打扮,莫非是万马堂里的人?”云在天道:“正是。”驼子道:“这些棺材,也正是要送到万马堂的。”云在天变色道:“是谁叫你送来的?”驼子赔笑道:“当然是付过钱的人,他一共订了一百口棺材,小店里正在日夜加工……”云在天不等他说完,已一个箭步窜过去,将他从马背上拖下,厉声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驼子的脸吓得更无丝毫血色,吃吃道:“是……是个女人。”云在天怔了怔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驼子道:“是个老太婆。”云在天又怔了怔,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这老太婆的人在哪里?”驼子道:“她也跟着我们来了,就在……就在……就在第一辆车上的棺村里躺着。”云在天冷笑道:“在棺村里躺着,莫非是个死人?”驼子道:“还没有死,是刚才躺进去躲雨的,还留下条缝透气。”云在天冷笑着,放开了驼子,一步步走过去,突然闪电般出手,揭起了棺盖……棺村里果然有个人,但却并不是女人,也不是个活人!棺村里躺着的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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