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叹息,黯然道:“多年好友,一旦永别,我怎会不去。”叶开道:“我也会去的。”白衣人再三拜谢。叶开忽又道:“这次讣闻好像发的不少。”启衣人道:“三老板与公孙先生数十年过命的友谊,总盼望能将这丧事做得体面些。”叶开道:“只要在这地方的人,都有一份?”白衣人道:“差不多都请到了。”叶开道:“傅红雪呢?”白衣人目中露出憎恨之色,冷冷道:“他也有一份,只怕他不敢去而已。”叶开深思着,缓缓道:“我想他也会去的。”白衣人恨恨道:“但愿如此。”叶开道:“找着他的人没有?”白衣人道:“还没有。”叶开道:“你放心,我倒可以替你送去。”白衣人沉吟着,终于点头道,“那就麻烦叶公子了,在下也实在不愿见到这人,他最好也莫要被人见到才好。”萧别离一直凝视着手里的讣闻,直等白衣人走出去,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想不到万马堂居然也将讣闻发了一份给傅红雪。”叶开淡淡道:“你说过,他是个怪人,他会去的。”萧别离道:“为什么?”叶开笑了笑,道:“因为我看得出他绝不是个会逃避的人。”萧别离沉吟着,缓缓道:“但你若是他的朋友,还是劝他莫要去的好。”叶开道:“为什么?”萧别离道:“你难道看不出这份讣闻也是个陷阱吗?”叶开皱眉道:“陷阱?”萧别离神情严肃,道:“这一次傅红雪若是入了万马堂,只怕就真的休想回故乡了。”“天皇皇,地皇皇,人流血,月无光。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午后,骤雨初晴,晴空万里。叶开正在敲傅红雪的门。从今天清晨以后,就没有人再看到过傅红雪了,每个人提起这脸色苍白的跛子时,都会现出奇怪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条毒蛇。傅红雪杀了公孙断的事,现在想必已传遍了这个山城了。窄门里没有回应,旁边的一扇门里,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探出头来,带着怀疑而又畏俱的眼色,看着叶开。她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已干瘪。叶开知道她是这些小木屋的包租婆,便带着笑问道:“傅公子呢?”老太婆摇摇头,道:“这里没有富公子,这里都是穷人。”叶开又笑了。他这人好像从来就很难得生气的。老太婆忽然又道,“你若是找那脸色发白的跛子,他已经搬走了。”叶开道:“搬走了?什么时候搬走的?”老太婆道:“快要搬走了。”叶开道:“你怎么知道他快要搬走?”老太婆恨恨道:“囚为我的房子决不租给杀人的凶手。”叶开终于明白,得罪了万马堂的人,在这山城里似乎已很难再有立足之地。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笑了笑,就转身走出巷子。谁知老太婆却又跟了出来,道:“但你若没有地方住,我倒可以将那房子租给你。”叶开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杀人的凶手?”老太婆道:“你不像。”叶开忽然沉下脸,道:“你看错了,我不但杀了人,而且杀了七八十个。”老太婆倒抽了口凉气,满脸俱是惊骇之色。叶开已走出了巷子。他只希望能尽快找到傅红雪。他没有看到傅红雪,却看到了丁求。丁求居然就坐在对面的屋檐下,捧着碗热茶在喝。他华丽的衣衫外,又罩上了一件青袍,神情看去有些无精打采。这条街那边正有个牧羊人赶着四五条羊慢慢地走过来。暴而后天气虽又凉了些,但现在毕竟还是盛暑时。这牧羊人身上居然披着件破羊皮袄,头上还戴着顶破草帽。帽子戴得很低,手里提着条牧羊杖,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小调。只有最没出息的人才牧羊。在这种边荒之地,好男儿讲究的是放鹰牧马,牧羊人不但穷,而且没人看得起。街上的人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这牧羊人倒也很识相,也不敢走到街心来,只希望快点将这几条瘦羊赶过去。谁知道街上偏偏就有一个人注意他。丁求一看见这牧羊人,眼睛竟忽然亮了,好像本就在等他。叶开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这牧羊人,又看了看丁求。他的眼睛竟似也亮了。街上积着水。这牧羊人刚绕过一个小水潭,就看见丁求大步走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连头都没有抬,又想从了求旁边绕过去。牧羊人总是没胆子的。谁知丁求却好像要找定他的麻烦了,突然道:“你几时学会牧羊的?”牧羊人怔了怔,嗫嚅着道:“从小就会了。”丁求冷笑道:“难道你在武当门下学的本事,就是牧羊?”牧羊人又怔了怔,终于慢慢地抬起头,看了丁求两眼,道:“我不认得你。”牧羊人叹了口气,又道:“你只怕认错人了。”丁求厉声道:“姓乐的,乐乐山,你就算化骨扬灰,我也一样认得你,这次你还想住哪里走?”这牧羊人难道真是乐乐山?他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认得我,我还是不认得你。”他居然真是乐乐山。了求冷笑着,突然一把扯下了罩在外面的青布袍,露出了那一身华丽的衣服,背后的驼峰,赫然绣着条五爪金龙。乐乐山失声道:“金背驼龙?”丁求道:“你总算还认得。”乐乐山皱眉道:“你来找我干什么?”了求道:“找你算帐。”乐乐山道:“算什么帐?”丁求道:“十年前的旧帐,你难道忘了么?”乐乐山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你,哪里来的什么旧帐。”丁求厉声道:“十七条命的血债,你赖也赖不了的,赔命来吧。”乐乐山道:“这人疯了,我……”丁求根本不让他再说话,双臂一振,掌中已多了条五尺长的金鞭。金光闪动,妖矫如龙,带着急风横扫乐乐山的腰。乐乐山一偏身,右手抓起了披在身上的羊皮,乌云般洒了出去,大喝道:“等一等。”丁求不等,金鞭已变了四招。乐乐山跺了跺脚,反手一拧羊皮袄,居然也变成了件软兵器。这正是武当内家束湿成棍的功夫。这种功夫练到家的人,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可以当做武器。眨眼间他们就已在这积水的长街上交手十余招。叶开远远地看着,忽然发现了两件事。一个真正的酒鬼,绝不可能成为武林高手,乐乐山的借酒装疯,原来只不过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姿态而已,其实他也许比谁都清醒。可是他却好像真的不认得丁求。丁求当然也绝不会认错人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叶开沉思着,嘴角又有了笑意。他忽然觉得这件事很可能。但这件事并不可笑。死,绝不是可笑的事。乐乐山的武功纯熟、圆滑、老到,攻势虽不凌厉,但却绝无破绽。他这种人本不可能露出这种破绽来的,他的手竟似突然僵硬。就在这一瞬间,叶开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愤怒和恐惧之色,然后他的眼珠就凸了出来。丁求的金鞭已毒龙般缠住了他的咽喉。“格”的一声,咽喉已被绞断。丁求仰面狂笑,道:“血债血还,这笔帐今天总算是算清了。”笑声中,他的人已掠起,凌室翻身,忽然间已没入屋脊后,只剩下乐乐山还凸着死鱼般的眼珠,歪着脖子躺在那里。他看来忽然又变得像是个烂醉如泥的醉汉。没有人走过去,没有人出声。无论难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心里总会觉得很不舒服的。那杂货店的老板站在门口,用两只手棒青胃,似乎已将呕吐出来。太阳又升起。新鲜的阳光照在乐乐山的身上,照着刚从他耳朵眼睛里流出来的血,血很快就干了。叶开慢慢地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狰狞可怖的脸,黯然道:“你我总算是朋友一场,你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我?”当然没有。死人怎么会说话呢。叶开却伸手拍拍他的肩道:“你放心,有人会安排你的后事的,我也会洒几樽浊酒,去浇在你的墓上的。”他叹息着,终于慢慢地站起来。然后他就看到了萧别离。萧别离居然也走了出来,用两只手支着拐杖,静静地站在檐下,他的脸色在阳光下看来:仿佛比傅红雪还要苍白得多。他本就是个终年看不到阳光的人。叶开走过去,叹息着道:“我不喜欢杀人,却偏偏时常看到杀人。”萧别离沉默着,神情也显得很伤感了过了很久,才长叹道:“我就知道他会这么样做的,只可惜我已劝阻不及了。”叶开点点头,道:“乐大先生的确死得太快。”他抬起头,忽又问:“你刚出来?”萧别离道:“我本该早些出来的。”叶开道:“刚才我正跟别人说话,竟没有看见你出来。”萧别离道:“你在跟谁说话?”叶开道:“乐大先生。”萧别离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死人不会说话。”叶开道:“会。”萧别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奇特,道:“死人也会说话?”叶开点点头,道:“只不过死人说的话,很少有人能听得见。”萧别离道:“你能听得见?”叶开道:“能。”萧别离道:“他说了些什么?”叶开道:“他说他死得实在太冤。”萧别离皱眉道:“冤在哪里?”叶开道:“他说了求本来杀不了他的。”萧别离道:“但他却已死在丁求的鞭下。”叶开道:“那只因有别人在旁边暗算他。”萧别离皱眉道:“有人暗算他,是谁?”叶开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掌,在萧别离面前摊开。他掌心赫然有根针。惨碧的针,针头还带着血丝。萧别离动容道:“断肠针?”叶开道:“是断肠针。”萧别离长长吐出口气,道:“如此看来,杜婆婆果然已来了。”叶开道:“而且已来了很久。”萧别离道:“你已看见了她?”叶开苦笑道:“杜婆婆的断肠针发出来时,若有人能看见,她也就不是杜婆婆了。”萧别离只有叹息。叶开道:“但我却知道她并没有躲在万马堂里。”萧别离道:“怎见得?”叶开道:“因为她就住在这镇上,说不定就是前面那背着孩子的老太婆。”萧别离脸色变了变,他也己看见一位老妇人在背着她的孩子过街。叶开道:“断肠剑既然己来了,无骨蛇想必也不远吧。”萧别离道:“难道他也一直躲在这镇上?”叶开道:“很可能。”萧别离道:“我怎么从未发现这镇上有那样的武林高手?”叶开淡淡道:“真人不露相。真正的武林高手,别人本就看不出来的,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杂货店的老板。”他看着萧别离,忽然笑了笑,慢慢地接着道:“也说不定就是你。”萧别离也笑了。他的笑容在阳光下看,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然后他就慢慢地转过去,慢慢地走了回去。叶开看着他微笑时,总会忘记他是个残废,总会忘记他是个多么寂寞、多么孤独的人。但现在叶开看着的是他的背影。一个瘦削、残废、孤独的背影。叶开忽然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臂,道:“你难得出来,我想请你喝杯酒。”萧别离仿佛很惊奇,道:“你请我喝酒?”叶开点点头,道:“我也难得请人喝酒。”萧别离道:“到哪里喝?”“叶开道:“随便哪里,只要不在你店里。”萧别离道:“为什么?”叶开道:“你店里的酒太贵。”萧别离又笑了:“但是我店里可以挂帐。”可以挂帐这四个字,对身上没钱的人来说,的确是种不可抗拒的诱惑。萧别离微笑道:“我只不过是在拉生意。”叶开叹道:“有时你的确像是生意人。”萧别离道:“我本来就是。”他微笑着,看着叶开,道:“现在你要请我到哪里喝酒去?”叶开眨着眼笑道:“在我说来,可以挂帐的地方,就是最便宜、最好的地方,我在这种地方喝酒,总是最开心的。”萧别离道:“还帐的时候呢?”叶开道:“还帐的时候虽痛苦,但那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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