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跃下屋梁,踩在地上,像猫一样悄无声息。
刚推开门,他忽然听到一阵嘈杂之声,声音似乎来自不远的地方,却距他还有段距离。他顿了顿,身影一闪,融进了黑夜中。
嘈杂声越来越响,洛平川跃上房顶,看到离他所在之处隔了三、四栋房子的一处民宅起火了,火势很大,在风中大有蔓延之势。这时候,另一处地方也开始冒出火光,洛平川眉头轻皱,这是契沙军自己用火不慎,还是老天在帮忙?
无论是哪种,他都在心里暗笑。
黑色的身影悄然在屋顶穿梭,早就铺就的稻草为他做好了,随意点燃些,再往地上扔去,同地上的稻草一燃,火势以不可阻挡之势窜起,像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吞噬万物。
周围越来越混乱,洛平川跃上俯衙顶,这里大约是刘民的住处,他当然不会放过。
屋顶呈“人”字型,洛平川向高处移过去,忽然对面闪出一个脑袋,与他的相距不过三尺距离,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军人向来迅捷的反应让他反射性地扔了火折子,手握刀柄——
“钟宁夏!”一股无名怒火忽然从脚底向头顶窜起!
对方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尴尬地笑笑,抬起手向他问好,“将军,好巧啊……”
“巧你个头!你答应过我什么?!”洛平川大步一跨,一把拎住她的衣领,狠狠瞪她。
“我答应过你,保护好自己,跟着太守,如果计划失败,要第一个逃跑,回到你们的王身边去。”宁夏扯出一抹笑容。
“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仗声周围嘈杂的吵闹声,洛平川放大胆子对她吼。
宁夏拍开他的手,无赖地说,“我是答应过你的,可现在我反悔了!”
“你!”洛平川有种想抽刀把她砍了的冲动。
“反正我不是什么君子,我不过是个小女子罢了。”宁夏狡猾地对他眨眨眼,晃了晃手中的火折子,一脸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将军,事到如今,不如一起进行吧。”
洛平川无奈,只好紧跟着她。同时也惊讶,她的身手竟是这样敏捷,力量也比一般女子大了很多,不经过一定的训练,是不可能达到这个程度的!
他越来越好奇,她究竟是什么人!
火也越烧越大,他们从城西跑到城东,一路放火。荆棘城虽不算大,却也不小,从西到东,也花了他们一个多时辰。
宁夏转身背对城墙,面对城中,站在高处望着大火,不禁感叹,“从来没有做坏事做得这么爽过。”
“你这个女人……”洛平川皱眉道,“温柔、贤惠你懂不懂?”
宁夏的脸迎着火光,笑得很灿烂,说:“洛将军,在前线,请你把我当成男人吧。我钟宁夏只是契沙的一个士兵而已。”
洛平川看着她,那样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他觉得那么哀伤?
“在这里!快抓住他们!”一阵脚步声从远而近,洛平川回过神来,他们被邦什士兵发现了!一群邦什士兵围了上来,手中都端着长枪。
“快,这边。”洛平川拉着宁夏的手向另一边没有士兵的地方跑去。后面的兵穷追不舍。
宁夏一边跑一边说,“这刘民反应还挺快,就知道来抓放火的人了。”
洛平川躲开了从一旁房顶上掉下来的正在燃烧的房梁,道,“他肯定狠死我们了,把他到手的城给烧了。”
城中的火焰越烧越大,城中士兵有的被烧,有的胡乱之中互相践踏,惨叫不断。
西城门已经打开,开始有士兵逃出去,而等待他们的是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黑夜给了契沙军最好的掩护,这支以夜战闻名的邦什军,终于也有一天以自己的鲜血点缀了这片夜色。
宁夏和洛平川越跑越往城中,那支小队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即使在最混乱的时候。
再这样下去,他们不是被杀,也会被烧死!
“进来。”洛平川把宁夏拉进俯衙,“里面有个地下室,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躲一下。”
这个地下密室是太守临走时告诉他的,如果发生了意外,这里即可以躲人,也可以躲火。
而事实上,不幸正好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个地下室不算大,约普通房间大小,很空旷,什么东西都没有。
“太守大人应该给我们准备好点吃的。”宁夏说。
“最好再来点酒。”洛平川把地上的稻草整理一下,坐在上面。
外面或近或远,连续不断地传来呼喊,惨叫,用的都是宁夏最熟悉的语言,也是只有在梦中她才会讲的语言……
“这种死亡方式真是残酷,对吗?”洛平川若有所思地望着宁夏。
宁夏走到对面的墙边坐下,“死亡本身是件残酷的事,无论以何种方式。”
“是你把他们引向了死亡之路。”
“是的,为了契沙的一座城池,我杀了几万人。”
“这就是战争。”
“战争?”宁夏笑了,“不过是统治者为了自己的欲望将人们的性命玩弄于掌中罢了。就像是,一群玩具,一盘棋子。”
“不,这是一种信仰,就像我信任我们的王,信仰我们的民族,所以要誓死守护。”
“信仰?”
“是的,信仰。”
“那如果有一天,你被你的信仰所抛弃呢?如果有一天,阿木图忽然要你死,没有任何理由,你就成了契沙的叛徒,你会怎么做?”说这话的时候,宁夏有些激动。
洛平川不语,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笑了,“王如果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要我死,我绝不多说一句话。”
“为什么?因为他是皇上?因为他有权?所以你就愚昧地认为他就是对的?”宁夏跳起来,几步跨到他面前。
“不是信仰王,而信仰他;是因为他是王,所以我才相信。”洛平川声音很轻,语调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契沙被汉统统治的十多年,我们的族人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而这些痛苦,全部终结在十五岁的王手中。对我们来说,阿木图是神的名字,把契沙从地狱拯救出来的人!我想契沙所有百姓,都会以命来效忠我们的王!……难道你不是吗?”
“我?我……或许。”如果她是契沙人的话。
如果她是契沙人的话,或许就简单多了。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房屋木材燃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头顶上一阵房屋倒塌的响声。
地下室的温度渐渐升高,刚开始他们都没在意,直到细细的汗水从额头滴下,洛平川站起来,抬头看看出口处说,“我们被困住了。”
宁夏拉把衣领拉开些,说,“将军,你吃过叫化鸡吗?”
“吃过,味道很好。”洛平川转过头,“怎么?”
“你知道叫化鸡是怎么做的?”
“不知道。”
“把鸡杀好撒上作料,用荷叶——当然也可以其他可代替的树叶,包起来,然后埋土里,在土上面点燃篝火,火上还能烤别的。等时间到了,把鸡从土里挖出来,哇,那可真的太美味了!”
“……”洛平川想气又想笑,“你在说我们是两只叫化鸡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再烤下去,真的会被烤熟的。”宁夏认真又无奈地看着洛平川,“我们现在能出去吗?”
“你想被烧死吗?”
“不想。”宁夏叹气,又说,“将军,信不信我们不会死的。”
“为什么?”
“我是福星啊!”宁夏笑,“我经历过很多以为会死的劫难,但最终都没有死去。你看,连阎王都不肯收留我……这次也不会例外的。”
虽然这样说,可地下室温度却越来越高。他们都没再说话,汗水浸透了衣服,宁夏嘴唇开始发白,干裂,脑袋也越来越涨,意识开始糊涂起来。
难道这次……要死在这里了吗……
被烤死……
……
……
“若月哥哥,我穿这个裙子好不好看?”
“喂!你什么表情啊!”
“若月哥哥,过来帮我绣花!”
“哇,若月哥哥真是心灵手巧!以后我的嫁妆你帮我绣吧!”
“若月哥哥,我躲起来,你闭上眼睛数到50就来找我,要是吃饭前找到,我就答应你明天好好读书。”
“不是吧!你作弊偷看了对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树上!”
……
……
为什么会想到他……
雷若月把她的生活从天堂推下了地狱……
可是记忆中的片段却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以为可以遗忘的时候,却又重新出现……
亦或者,她从来不曾忘记过。
“宁夏!钟宁夏!”洛平川拍打着她的脸,“醒醒!”
宁夏甩开他的手,睁开眼睛,她已经虚脱了,他再打,她就要死了!
洛平川见她醒来,脸上掩不住喜悦,“你真是福星!上天看来没打算让我们变成叫化鸡!”
“怎么?”宁夏扶着脑袋坐起。
“下雨了!”洛平川说,“我们可以出去了。”
洛平川用力顶开被焦木压住的地下室门,一阵急雨落下,顿时神清气爽,也顺带忽略掉充斥在空气中的焦味——焦木以及,焦尸的味道。
远远地还有些火光和人声,洛平川抽出配刀,说,“我们有事做了。”
宁夏也因为这场雨清醒过来,她拔出腰间的弯刀,对洛平川点点头。
放眼望去,荆棘城死灰一片,房屋几乎全倒塌了。一路上,死尸满地,却连面目都难分辨,宁夏一阵恶心想吐。
“不要低头看。”洛平川说,“你听,好象是攻城的声音。”
第三十一章 局势
这场大雨救了他们,也救了邦什其他的士兵。从远处传来的呐喊声可以推断,契沙援军来了,在做夺城之战。而他们,身在城中,更便于行动。
他们向人声沸腾的西城门潜去,一路上偷袭了几支运输小队,也暗杀了些落单士兵。宁夏出手干脆利落,让洛平川大为震惊!
雨越下越大,这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刻,如乌墨一般,只在火光下偶尔映过一丝刀光。
邦什军在做最后的挣扎,听外边士兵的呐喊声,数量相当可观。
专心防守的邦什军,并未注意到后方有人潜伏着。一场大火,让他们的人烧死的烧死,逃跑的逃跑,城门外被乱箭射死的更是不计其数,若不是这场大雨,恐怕他们会全军覆没在此!
仇恨和怒火在每个人心中燃烧着,他们疯了一样拉起弓向攻城的契沙人射去,却如何想到,身后还有一把凛冽的刀,无声地切断了他们的喉咙……
宁夏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大雨冲刷在她身上,血水顺着雨水在地面汇聚,分散……
她杀上城墙,偶尔有士兵才发现她,就被她一刀刺死,最后的呜咽,也被淹没在这磅礴大雨中……她脸色苍白地站在城墙上,杀死了最后一个守军。
洛平川站在另一边,望着她,雨还在下,天空却出现了白光。
这个黎明,没有朝阳。
城门开了,契沙援军进入荆棘城——一座已经死亡的城市。
宁夏依然站在城墙上,她的周围,是死在她手中的邦什人的尸体。
“你没事吧?”洛平川走上来问。
她摇摇头,给了他一个笑容,只是笑得很勉强。
“下来集合吧。”洛平川用力拍拍她的肩膀,便走了下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宁夏忽然跪了下来……她已经握不住手的中刀了,杀人的时候她没有害怕,这一刻反而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