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前,黄秉蒿制定出兵新渝的方略时,计划调两万戎马东进,但光临行时,黄秉蒿又临时决定再增派一万戎马。
以陈子寿、张雄山为正副帅、以其子黄立章为监军使,率三万戎马进驻新渝,黄秉蒿在下袁仅有五千戎马留守。
要是豫章方面针对之前的情报定策,必定会严重低估袁州发往新渝的军力。
淮东在豫章总共也只有一万六七千步骑,扣失落留守豫章等城的基本戍守军力,也就能不调一万步骑进入新渝。
淮东军虽精锐无比,在城外野战,对袁州戎马能一以敌二,但还能以一敌三吗?
再者,从下袁到新渝,仅一百三十余里,而淮东在豫章的戎马,要经阳乐西进新渝,要走三百里地。即使淮东在豫章的戎马能比这边提前一天解缆,也不成能比这边先抵达新渝城。
要是叫陈子寿率部先进入新渝城、据城以守,淮东戎马再精锐,也难猝然克之,那诱袁州戎马出城野战的计划就会告吹……
即使相信淮东的整体实力远非袁州能敌,但具体到即将爆发的新渝遭遇战,周知正犹担忧淮东在豫章的戎马能否获胜。
心怀忧虑,周知正忍不住回头打量站在稍远的扮成他扈从随行登上城楼的吴敬泽。
在城楼上观望戎马拔营的黄秉蒿,看到周知正转回头去,也回头看了一眼。
黄秉蒿这一望是无意,但叫周知正吓得魂魄差点飞失落;好在吴敬泽神色如常,视线望过来,似问周知正有何叮咛。
黄秉蒿也没有生出疑心,即转头继续去看戎马开拔出城。
周知正虽得黄秉蒿信任,能与唐士德等人随黄秉蒿并肩站在垛墙前,观戎马出城,但吴敬泽扮作周知正的扈从,则不成能靠近前面去,给黄秉蒿的亲卫隔着在外围。
不过黄秉蒿的亲卫也没有十分警惕,吴敬泽看着黄秉蒿与他之间,就隔着三五人,并且大家的注意力都给城下开拔的戎马吸引起来,他此时拔刀冲进去,还是有些掌控一击将黄秉蒿毙于城上。
吴敬泽虽脸色如常,但见刺杀黄秉蒿的良机就在眼前,也难免气息紧促、嗓子发干。
过了好一会儿,吴敬泽才轻吁一口气,压制住伸手去拔刀的感动。
待三万戎马分三拨先后起营开拔出东城,已经过了午时。
周知正担忧继续留在黄秉蒿身边,会一个不心漏了马脚,惹来杀身之祸,便借督粮的名义,要回袁州走一趟。
黄秉蒿也不疑他,许周知正回袁州去,督运下一批粮草过来。
离开下袁城往西而行,周知正坐车而行,吴敬泽做马夫,坐在车前驾车,另有四名扈从挎刀骑马跟在后面随行呵护,都是追随周知正多正的家仆。
周知正往前挪坐,忧心忡忡的问吴敬泽:“黄秉蒿临时又增加了一万戎马,豫章那边要是没有提防,怕是要出问题!”
“河中府在汝阳三万戎马,叫陈芝虎三千精锐奔袭打溃,何故?”吴敬泽倒没有太多的担忧,两军对垒,影响胜负的因素太多,军力多寡只是一个方面,但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否则的话,刘安儿这些匪首,早就夺了天下,袁州戎马虽有四万之众,但到后期,奢文庄也有限制黄秉蒿之意,袁州军兵甲都谈不上皆全,更何况将无斗志、兵无士勇,又怎能跟淮东精锐匹敌?
周知正是文官,历来都没有怎么接触过军事,吴敬泽为撤销他的疑虑,又解释道,“黄秉蒿到此时都不敢公开他意投燕虏、出兵新渝替燕虏牵制我淮东戎马的真实意图,又如何叫其麾下兵卒有决心与淮东精锐对阵?对豫章那边来,这边出兵几多,都没有大的问题,最难掌握的还是这边出兵的时间……”
见吴敬泽有如此信心,周知正稍稍心安,感慨道:“崇国公初起时,在燕南用兵以寡击众,于野溃胡马万余,天下毕惊。想来袁州戎马再多,都难挡淮东精锐,只是这出兵时间欠好掌控。黄秉蒿在豫章也有眼线,豫章行动太早,必会引起警觉,引蛇之策难成;然而下袁去新渝,仅一百三十里,而豫章往新渝,三百余里,又如何能恰好在陈子寿军在新渝城野遭遇而战?”
简直,要是叫陈子寿率部先进入新渝城、据城以守,淮东军也难猝然攻之,吴敬泽放眼眺望大道两侧连绵起伏的山峦,道:“下袁去新渝道短,但道狭路险,难以速行。三万戎马行狭道,即使昼夜不歇,张雄山所率的先锋戎马能在明天午中之前进入新渝城,已算不慢。而从豫章沿锦水西进到阳乐之后,再从蒙山与末山之间的谷道南下新渝,道路相对宽敞,利于马军通过。即使豫章的先部戎马也是选择今日开拔,骑兵先行,进入新渝的时机也不会晚过陈子寿!”
周知正想想也是,袁州三万戎马开拔就用了半天的时间,恰恰是从下袁往新渝而去,道狭路窄,难以速行。
从下袁往新渝,有水陆两道。
水路即袁河,袁河下行到仙台山南麓时,水道给仙台山与钤岗岭的坚崖夹住,仅宽十余丈。袁河是袁州府的主河,源出武功山,承接武功山、禾山、蒙山等纵横数百里的诸大山系溪河,到夏秋雨季,在下袁县境内,袁河的水势就变得极大。
这么大的一条河流,夏季雨水总量,甚至比源出上饶流下的信江还要大,但在下袁县境内,给钤岗峡谷的狭窄水道夹住,难以下泄,遂在钤岗峡谷上游、在下袁城南形成水域广袤的镜乡湖。
镜乡湖的湖域随雨水枯瘦转变极大,在夏秋雨季,上游来水极大,而下游又给钤岗峡谷夹住,湖面广逾百里,也使得钤岗峡谷下游的水势在夏秋季变得异常的凶恶,极晦气航船通过。
所以在夏秋雨季,水路历来都不是行军的选择。
在下袁城的正东面,在镜乡湖的东北岸,在笔架山与屏山之间谷地稍平缓,遂成下袁东出之道。
不过,是谷道,但给两侧丘山夹峙,也是狭险,晦气大股戎马快速通过。
周知正对兵事算不上擅长,但早游学各地,对江西各地的地理形势十分的熟悉。
在上饶战事之后,林缚没有紧接着率大军进攻袁州,而是派人来招降黄秉蒿,主要原因也就是重新渝到下袁之间地势险狭,到新渝往下,地形才开阔些。
虽从下袁往新渝,道路里程不及从豫章往新渝的半数,但两军从下袁、豫章同时往新渝开拔,下袁这边先部戎马以兵卒为主,而豫章那边以骑兵先行,未必就会比这边稍慢。
想到这里,周知正摇了摇头,为自己的忧心辩白一句,道:“关心则乱……”
吴敬泽笑了笑,又与周知正商议联络主降派官员将领一事。
从五月议降以来,袁州军就分为三派,一派主降、一派中立、一派主战。
真正立场坚定的主战派与主降派都是少数,更多的人还是打着骑墙观望的心思:即使知道淮东势大,但也怕事后给清算,而又想保住当前的官位跟权势。
黄秉蒿既然决心跟淮东匹敌,即使一时不克不及清洗袁州的主降派,也不会放松警惕,除开拔往新渝而去的戎马外,留在袁州、下袁的近万戎马,大多都是需要警惕跟监视的主降派。
只要陈子寿率往新渝的袁州军主力给击溃,周知正若能联络主降派官员、将领,就能控制袁州、下袁的局势,胁迫黄秉蒿一起投降。
快马拽车而行,赶到袁州也是深夜。
袁州下一拔运往下袁、新渝的粮草已经装好车,正期待天明开拔。
周知正是回袁州督粮,就在袁州城里停了三更,天明之后又随辎粮往下袁而行。
除脱离黄秉蒿的视野外,周知正也不克不及算空跑了一个来回,押运粮草的领军校尉不是旁人,恰是周知正的族侄周其昌。
周其昌仅是营将,也非黄秉蒿、陈子寿的明日系,甚至因为早期周知正与黄秉蒿关系不睦,而受牵连在军中受到压制。
袁州兵四万戎马,营校尉以上的将领多达两百多人,周其昌根本就不起眼,甚至在袁州诸人为招降争议不休时,都没有周其昌表白立场的余地。
周其昌麾下有四百多兵勇,其中有一百五六十人都是周氏宗族子弟或同乡。
虽这点军力在之前也不大起眼,起不了什么关键性的作用,可是陈子寿率袁州军主力往新渝而去,黄秉蒿在下袁城的守兵不过四千人,在袁州城的留守军力不过两千,要是这四五百人能完全听命于周知正,那意义就大为不合了。
辎车运送粮草,除押运的戎马外,还有五百多给强征来的民夫,行速自然快不了,半天才走不到三十里地,周知正看着日头火辣,与身边披甲跨马而行的周其昌,道:“日头火辣,其昌,叮咛下去,先歇上一个时辰看日头再走不迟。”
听着周知正的话,先勒缰绳停下马车,回头看了周其昌一眼。
“这批粮食要直接穿过下袁城往新渝而去,”周其昌抹着额头的汗水,道,“要是这时歇一个时辰,怕是不克不及正好赶在明天入夜前穿过下袁城……”
“陈子寿率部先行,军卒都备有五六天的干粮,到新渝后,从处所也能筹粮,倒也不怕我们晚一两天——且去这么叮咛就是,”周知正道,“另外,把其盛以及周修那几个周氏子弟,都给我唤来,也好些日子未与们这些辈相聚了。”
周其昌虽心里不解,但也照周知正的叮咛叫步队停下来歇息。
即使不周知正在袁州都督府明面上的官职要远远高过周其昌,以周知正在周族的地位及声望,周其昌也不会矛盾他。
黄秉蒿当初编练江州,以乡勇为主,也就难免叫军中将职控制在乡豪、大族子弟的手里。同时黄秉蒿又要利用宗族、乡里的凝聚力来增加营伍的战斗力,也只能纵容将卒以乡里、宗族为单位聚集、编伍,形成兵为将有、宗族利益至上的局面。
虽黄秉蒿此时还能控制袁州军的大部分戎马,但在眼前营将及校要么是周氏子弟、要么是周知正同乡晚辈的四五百兵卒面前,黄秉蒿的话就未必比周知正管用了。
“枢密使前次派人来袁州招降,言袁州必割新渝才得自安,没有退让的余地。在枢密使给出的期限之前,都督就派陈子寿去夺新渝,”周知正下车来,走到道旁一块巨石坐下,问周其昌、周其盛、周修等周氏子弟,“们怎么看这事?”
周其昌、周其盛、周修一时都愣怔在那里:之前周知正特别警告他们不要就这事随便议论,周知正在这事上的态度也是中立,怎么会在陈子寿都率兵前往新渝、事情成定局之后,才在族里讨论这事?
“此时罗、奢都降燕虏,联合对南阳用兵,黄秉蒿也有意效之。其出兵新渝,非为袁州自立,而是要替燕虏在袁州牵制淮东军力在江西腹地,使其不克不及渡江参战,”周知正道,“黄秉蒿刚愎自用,他拿定主意,旁人绝难更改,我也不克不及不平从之。虽我等不克不及不暂时屈从之,但里面的事理,我还是要明白给们听的……”
“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狗,”相貌粗犷的周修最耐不住性子,既然周知正都表白不满的态度,他们这些周氏子弟自然就没有需要再作城府,径直骂出口来,“等过下袁,在蒙山之间有条道可以去阳乐。依我所见,也不管那些鬼捞子,我们将这些辎重烧毁,直接去投豫章得了……”
“休得乱,”周其昌将周修喝止,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