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心出了会神,叹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只是这次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好奇,那么多心,那么想参与一脚……罢了,关卿底事,我也安安心,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叶移哈哈大笑道:“好一句关卿底事,本来就如此。”
百萃花会已进行了半个时辰,那三位公子仍是没到,而那边的评委们已经评出了前三甲的名花。李管家走上台来恭声道:“夫人,三甲已评出。”
“捧上来。”
当下有几个家丁捧了三盆花上来,很小心谨慎地放在了台上。花朵娇丽,在那一刻擦亮了众人的眼睛。
李管家一一介绍道:“这盆是来自琉球的兰花,叶短而宽,形如彩蝶,名蝴蝶兰,属兰中珍品,极为罕见,能培植到这个地步,非十载之功不得;这盆是桂花,因为它色泽鲜红如状元之袍,故名状元红,又称‘真红桂’;这盆芍药就是极其稀罕的‘湖水荡霞’,三届花展以来,此卉还是首次亮相!请夫人做最后定夺。
琼花娘子站了起来走至花卉处,一一细看,惊喜道:“没想到真的能见到湖水荡霞!而且难为主人栽培得如此完美,叶盈而绿,花美而嫩,当真是珍品中的珍品!本届花展当属此花为魁!”
李管家转头朗声道:“现在宣布,本届百萃花会里的魁首就是这株——”
“且慢!”一清越激昂的声音远远的从人群中传了过来,在这喧杂之中,每个人仍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朝那声音来源处看了过去,只见那辆华贵的八轮马车竟远远走来,在三丈外停下了。
叶移失笑道:“史箫公子终于姗姗来迟了啊,迟到也就罢了,还犹抱琵琶半遮面……好玩!好玩!”
但他立刻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当车门打开时,缓缓走下车来的竟不是吹箫公子,而是另一个翩翩少年!
只见那少年青衫玉冠,容颜俊美,全身上下的服饰配合得无一不妙,都是精致优雅到了极点,他所走到之处,人群都不自觉地往后退让,让出一条小路让他走了过来。
然后叶移就看见蓝心的脸变得啼笑皆非,而沈诺却冷冷地盯着那少年,目光闪烁间可见怒意。
李管家被那少年一抢白,顿时忘了说下去,到此刻才回过神来,转头求救般地望着琼花娘子,琼花娘子处变不惊,淡淡一笑,道:“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青衣少年走到台前,立定,“啪”的一声展开了手中的玉骨扇,扇面以整块的犀角雕成,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少年轻摇折扇,道:“指教不敢,只是堂堂百萃大会,魁首却不是花中之王的牡丹,在下不服。”
琼花娘子沉默了一下,道:“那公子认为呢?本次花会上难道还有其他牡丹可比得上这盆湖水荡霞么?”
少年微微一笑,合上了折扇,冲身后打了个手势。
马车门又打了开来,两个蓝衣书童抬着一盆花走了下来,一路抬过来,路两旁的人盯着那盆中的花卉,都不禁发出了惊叹声。
青衣少年一指那盆花,很得意地笑了一笑,道:“这盆牡丹,夫人可知名叫什么?”
琼花娘子凝视着那盆花,脸上流露出惊讶和不可思议的神情来,过了许久,方长长一叹,道:“我一生爱花,今得见雪源,此生无憾矣!”
青衣少年拍手笑道:“夫人好眼力!不错,这盆牡丹就是传说中的神品——‘雪源红花’!不知各位认为此花是否能盖过湖水荡霞,夺得此届花会的魁首呢?”
一时间,人群里起了阵阵波动,几个评委互相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个站了出来,道:“夫人,我们一致认为,这盆雪源红花应在湖水荡霞之上。”
青衣少年笑得更欢,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琼花娘子脸上,再也不看其他人。
琼花娘子道:“既然评委们这样说,那当然是听他们的意见,李管家——”
李管家点了点头,高声宣布道:“雪源红花夺得本届花会的魁首——”
人群雀跃着,却仍不肯散去,只因大家都知道,本次花会是副,选婿才是重点戏,而现在看来,六位公子却只到了三位,怎不令人好奇?
琼花娘子看着青衣少年,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少年一笑,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沈诺一眼,回答道:“在下姓程,单名一个悯字。”
他展颜欢笑间,秀气的双眉,明亮的眼睛,以及萦绕在脸上那种逼人的灵气,竟已不是一个“美”字所能表达得尽!
叶移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刚待跳起来时,蓝心的手伸了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袖,回头看去,蓝心朝他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
——静观其变。
两人视线一交集,便已知了各自的意思,叶移便沉住气,静看接下去事情的发展。但震撼感仍在心头余荡不止,原因无它,只因这个叫程轻衣的少年,竟就是吹箫公子昨日带来的那个女子!
琼花娘子毫无觉察,依旧温柔地笑道:“公子可否说说你这盆雪源红花的来历?是怎么培植出来的?”
程轻衣轻摇折扇道:“这盆雪源红花乃是我自一老翁那购得。本来在下此次带来的是一株极品虞美人,但是后来想想,花会花会,百花之王乃是牡丹,当然要以牡丹车魁才名正言顺。”
她停了一停,高声道:“在下愿以这盆雪源红花,和手上这把犀扇为聘,向夫人提亲!”
她这几句话说得很是清楚,在场的众人都听到了,顿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没想到这个青衣少年竟然也是为秦若烟而来!他难道不知道候选人已经选定了吗?
人们在小声嘀咕,却又很乐见这样的意外发生,实在是惊喜连连。
蓝心的目光向沈诺看去,沈诺眼中的怒意已经消失不见,换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疲惫,他再度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似乎对接下去会发生些什么事全不关心。
琼花娘子好奇道:“公子竟也是为若烟而来?可以说说缘由么?”
程轻衣笑了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早闻秦姑娘艳华无俦,美绝天下,心不胜仰慕之,千里而来但求有缘,即使最后落选,也不枉我为情一字奔波。”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语音变的有点沙哑,但立即又恢复了清越道:“此刻见到夫人,就知传闻非虚!夫人如此美丽,可想而知秦姑娘的绝世风采。”
琼花娘子微笑道:“但只听传闻,就千里而来,终身大事如此轻率,公子不嫌莽撞了些么?”
“夫人的话很有道理,只是——”程轻衣秀目扫视了一下台上的诸人,接着道:“难道这几位公子,都是曾经见过秦姑娘,知道秦姑娘的品性操守,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后,才赶来扬州求亲的么?”
琼花娘子的脸色不禁一变。
程轻衣又道:“夫人勿需气恼,程悯只是随口做个比较,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我知夫人要求甚高,选中的六位候选女婿也各个是文采风流,一时俊杰。在下虽不才,但自认除了武功与医术外,其他皆还过得去,夫人可出题考我,莫让我什么都没展示,就被三振出局。这样对我来说,是不是不太公平?”
琼花娘子道:“公子如此自信,必有过人之处。只是现在大局已定,半途加入,似乎不合情理……“
程轻衣大笑,折扇一指空着的座位席,道:“大局已定?那为何此刻我只见到三位公子,另外三位呢?”
琼花娘子顿时为之语塞,一时间气也不是,答也不是,浑身都起了一阵颤抖。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音道:“夫人,小姐来了!”
后台的帘幕掀起,伴随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在一片惊艳声中,秦若烟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她今天身穿着一袭浅蓝纱衣,看上去就像一个遥远而清雅的梦。
程轻衣盯着她,眼睛里竟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雾色,怔立了许久,才带着几分凄楚的喃喃道:“秦若烟……秦若烟……江南第一美人……真的是第一美人……”她的目光移向了沈诺,第一次那么专注那么专注地投视在他的脸上,但是沈诺闭着眼睛,没有看她。
秦若烟盈盈一拜,道:“母亲。”
琼花娘子轻吁了口气,换上了副笑容,“若烟,快坐到娘身旁来。怎么神色有点疲惫啊,难道昨晚没睡好?”
秦若烟轻轻一笑,道:“没什么。”
程轻衣望着沈诺,目光变幻不定,最后忽然一变,又恢复了坚毅,她径自走到秦若烟面前,行了一礼,朗声道:“秦姑娘,在下程悯。”
秦若烟略带几分惊诧地看着他,但仍是站起来还了一礼,道:“程公子好。”
程轻衣道:“秦姑娘,我刚才向您的母亲琼花夫人提亲,以这株雪源红花与手中折扇为聘,被您的母亲婉拒了。那么现在我再问一次,姑娘可同意这门婚事?”
秦若烟睁大了眼睛,还未有所反应,一旁的沈诺突然站了起来,喝道:“够了!”
蓝心低低地叹了口气——他,终归是沉不住气了啊……
沈诺走至程轻衣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适可而止吧!这么荒唐的事你都做得出来,真是让我失望到了极点!”
程轻衣沉默了许久,才回答了一句,“我也对你很失望。”她挑起了眉,直直地盯着沈诺,目光毫不退让。
秦若烟看着两人,皱眉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程轻衣扭过头,将手里的折扇递给了她,急声道:“秦姑娘,你看看这把扇子,你会答应我的请求的,是吗?”
“我说够了!”沈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准备离开。程轻衣边挣扎边叫道:“秦姑娘,你答应我!答应我!”
就在拉扯之间,秦若烟叫道:“住手!”
沈诺松开了手,回头看她,只见秦若烟怔怔地盯着手中的那把犀角折扇,神情竟是非常激动,目光中泪光盈盈,竟似要哭出来一般。
“这把扇子……怎么会在你那?”秦若烟的声音像是浮在水上。
“这个你不需要管,你只是给我一句话,愿不愿意嫁?”程轻衣刚说完,沈诺就“啪”的打了她一记耳光!
这下,众人都愣住了。
蓝心低呼道:“天啊!完了……怎么会这样?”
叶移也皱起了眉头,低声道:“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个女孩子,沈诺居然下得了手打她耳光,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一直处于莫名其妙状态中的楚翼白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问了句,“啊?这个人是女的?”
时间在静谧中凝固着,所有的思维都停止在那一刹那,僵持住,然后慢慢地散开,就像一滴水,凝结到足够的重量才滴落,然后溅起了层层波纹,一圈圈地扩散开去。
程轻衣抚摸着脸上被打过的地方,那儿生生地疼着,这记耳光打得真是不轻。
她的表情从不可思议的惊讶,到气愤,到怨恨,再到幽怨,到了最后时,却变得异样平静。
她的目光慢慢地从沈诺的手往上看,看过他的衣袖,肩膀,脖子,下巴,鼻子,最后才看到他的眼睛。沈诺的眼睛里是后悔与心痛融合在一起的神色。
程轻衣看着那样的目光,唇角却勾起了一抹微笑,如月光般的微笑,却比月光更令人惊艳,“你那么恼羞成怒干什么?你在害怕?你害怕些什么?你怕我抢走你的未婚妻?你就对自己那么没信心?你难道认为我可以比你更出色,赢得美人芳心?”
她继续笑,笑得张扬而放肆,“沈诺啊沈诺,你是我的老师,我所知的一切都是你教的,这里的其他人纵然不知道我的底细,你——还不知道么?”
楚翼白的眼珠都快瞪了出来,惊叫道:“什么?他就是程大小姐?”这句话叫得太大声,大家都听到了。
程轻衣深吸了口气,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玉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