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朋友的。”
朋友。
她说,朋友。立刻有如千斤重压在了苍见优薄凉的身体上。男子忍不住心头一颤。那份感动与震撼是难以形容的。毕竟这里是危机四伏的皇宫,莫说友情爱情,就连亲情亦未必有几分重量。但这女子,却这样关心他,他甚至快要忘记之前的不快。
而他也同样忘记了,当薛灵芸说她亲眼看见他放走金氏父女的时候,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告密的人会不会就是薛灵芸。那是源于他对她的信任吧,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早将薛灵芸当做了朋友——甚至比朋友更多——只是他没有梳理,没有说破,反倒是由薛灵芸口中说出来,犹如点睛的一笔。他眼神一颤,低头道:“我是认识他们的。”
就这样轻飘飘地说出来,不再隐瞒,也没有惧怕这秘密泄露了,会危及自己,反倒还松了一口气。他说:“我十余岁的时候,还在四处流浪,有一次几乎被恶霸当街打死,是金大叔救了我。他还收留我,教我防身的功夫。若不是他,便没有如今的我。那几年我跟他们走南闯北,后来因战祸而失散了。却没想到他竟是袁绍的旧部,而重逢竟是这样的场景。我欠他的,不能不还。”
“你放过他们一次,便算是还了吧。”
苍见优苦笑,问:“倘若是你,你会手刃自己的救命恩人吗?”薛灵芸一怔,犹疑道:“但若你故意放走他们,也是徇私,是欺君,你不可不义,难道,就可以不忠吗?”
“也许,天意注定有此一劫。”苍见优的口气,俨然就是带着屈服的卑微,他说,“我自有分寸。”但那分寸在薛灵芸看来就是他宁可独自承担所有的罪名,也不肯亲手捉拿金氏父女。她冲口而出,道:“是因为金艳妮?”
情窦初开的年纪,烂漫的少女,与血气方刚的少年,相伴朝夕,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彼此间或许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故事。
苍见优心中一漾,道:“我们是曾相爱过。”
爱这个字,从齿缝里轻轻地飘出来,好像带着无比的温柔。薛灵芸吃惊地看着苍见优,不禁想,他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呢?还是跟平日的他一样,低沉,严肃,处处小心吗?他会带她于烂漫的山花之中看落霞孤骛吗?会泛舟翠绿的烟水任她枕在肩头,甚至为她吟诗唱曲吗?又或者,千军万马也不惧怕,将她一力挡在身后,挥剑抵御所有的险与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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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灵芸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了,但那思维却偏顽皮地不受控制。她只好咬紧了牙,拼命地让自己回到原来的话题。也许恰好是因为那样一阵天马行空的荡漾,她的脑海里突然有一些零碎的念头出现,一点一点地拼合在一起,她突然出口问他:“倘若我遇险,你也会不顾一切地来救我吗?”
答案是肯定的。
而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苍见优铿锵地说:“会。”那笃定的眼神,就像一阵花的幽香,拂过薛灵芸的眼角眉梢。她微微一笑,笑容里还有几许羞涩。
又过了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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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郭后每年三月都要到城外的灵隐寺斋戒礼佛,原以为今年因刺客一事,这惯例便要取消,谁知道却照旧。
一来,是不想让百姓以为皇宫里的人都怕了刺客,有损天子的威严;二来,是郭后自己坚持,想要趁机布下陷阱,倘若刺客再来,便将他们一网打尽。曹丕犹豫了许久,还是答应,紧接着就开始暗中部署起来。
许给苍见优的十日,眼看已经过了大半。
第七日。
薛灵芸专程到御书房求见,说自己亦是信佛之人,想要陪皇后一同前往灵隐寺。曹丕大惊,道万万不可。
但薛灵芸却是铁了心,若不说服曹丕得到他的同意,她怎么也不肯离开。她说她亦是请示过皇后的,因为礼佛之期前前后后几乎要持续一整个月,往年都有嫔妃陪同皇后前往,今年特殊,是大家都怕了,没有谁敢主动揽下这活儿,皇后对她这一举动很是赞赏,可如果皇上不同意,消息走漏了出去,岂非影响大家的士气,说皇上对自己的兵马和布局没有信心,连区区十余名小贼都怕了。
曹丕无奈,宠溺地拉着薛灵芸的手,道:“既然如此,朕就加派人手保护你,你要答应朕,千万千万小心。”
“嗯。”薛灵芸点头,“加派谁呢?听说皇上此次的部署,没有让苍少将参与?”
曹丕一听,皱了眉头,道:“他有他的限期。”
薛灵芸道:“若十日也没能抓获刺客,皇上真的要治他的罪吗?我看他平日谨小慎微的,也不敢对皇上有异心。皇上可否听听夜来的意见?”
“你说。”
“十日的期限太短,人家也许还会说皇上您故意刁难呢。不如就撤消了,再让苍少将带领他的羽林骑,在灵隐寺外多做一层防守。而皇上也可派人暗中监视他,看他究竟有没有徇私。若徇私了,要处置他,也有理有据,好过现在凭空猜疑;若是他能抓获刺客,那么嫌疑自然就能排除;再若刺客落网,却又不是由他所擒获的,那么,到时只要一审问,同样也可以知道他跟刺客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皇上您看,这法子可好?”
“嗯,不算太好,倒也可行。”曹丕说罢,朗声笑着,将薛灵芸像瓷偶一样温柔地揽在怀里,“不管朕的计划如何,你记着,朕一定要你平安。”
第八章古刹灵隐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自曹丕登基以来,每年的三月,灵隐寺都会闭门谢绝一切香客。寺内寺外警戒非常森严。
皇后念佛吃斋,一住便是整月。
而这一次,程序照旧,不同的只是守卫较往年更森严了,里三层,外三层,号称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而自然,寺里面的人,也不可随意外出。
那样的状况,只能够用一个字来形容,闷。那几乎成了薛灵芸的口头禅。每次她在佛堂背后的那棵大榕树底下转来转去地嚷嚷着好闷好无聊的时候,那模样就像几岁的小孩子因得不到一块糖而气鼓鼓的,苍见优想笑但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就只能在嘴角轻轻一抹带过。苍见优是按曹丕的意思,专门保护薛灵芸的。但他心知,以他羽林中郎将的身份,这样的保护无疑是大材小用。
这几日,天气颇为清冷。
白日里灰蒙蒙的,透着些许凉意。而夜晚则月暗星藏,到哪里都是漆黑一片,仿佛有山雨欲来的阴沉。大家都觉得心慌,莫名其妙地忐忑。
某夜。一阵疾风过后,刺客果然出现了。
苍见优亦狠狠地惊讶了一番,他们竟然能突破重重的守卫,悄无声息地闯入,那本事真不可小觑。西厢房前面的空地倏地挤满了人,都拿着明晃晃的火把,刀剑在手,将黑衣人围困在中央。
显然行刺是失败的。
刺客们穷凶极恶,当日刺杀曹丕吃了败仗,而今连皇后亦不放过。他们像诡异的黑猫,从房梁上蹿下来,举着剑,对着白色幔帐里突起的棉被猛砍。顿时飘起了漫天的鹅毛,串联在暗处的铜铃亦哗啦作响。紧接着,门开了。
密密麻麻的侍卫涌进来。双方立刻短兵相接。
剑影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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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才有了刺客们遭围困在厢房外空地上的一幕。皇后郭氏款款地走出,唇角带笑,目光狠厉:“给哀家拿下活口,留着,慢慢地审。”
这一声令下,激斗重又开始。薛灵芸在旁边站着,苍见优护着她,却没有让自己的人参与同刺客的搏斗。有一个瞬间金艳妮的黑纱掉下来,无意识地瞥了苍见优一眼,纵然隔得远,苍见优仍是有些动容。那似无还有的一点怔忡,疼惜,却教皇后郭氏看在眼里。薛灵芸见状,更是锁紧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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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酒宴当日。
起初,苍见优并没有认出金艳妮。他们分别已有五六年。记忆中金艳妮是朴素天真的女子,不施粉黛,飒爽干练。但那秋千上一袭火红的妖冶,几乎已将整张脸藏在浓重的胭脂底下。再加上隔了一定的距离,苍见优想都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他认识的。
到刺杀开始。场面混乱。苍见优毫不犹豫地指挥羽林骑捉拿乱党,而自己亦加入了战斗。就在进进退退的纠缠间,他的对手不知何时换成了领头的金骁。
似曾相识的脸,刹那间映入眼帘。在那狭长的小巷中,一切戛然而止。
谁会想到故人变敌人。除了满目的疮痍,就只剩无言怔忡。墙外的光影唤醒了他们。苍见优道:“你们快走。”
收了剑,甚至不问为什么。
金艳妮闪亮的眸子笼着他俊逸的轮廓,一阵难过在彼此心头翻涌。她知道他的苦心,眉眼间亦是充满了感激,所以也担心此举会给他带去无穷尽的烦恼。所以,这一次,在来灵隐寺之前,金艳妮便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同他正面交锋,尽量划清两个人之间的界限。
打斗持续不断。
只见一道道的白光闪烁,像流星的余辉,也像寂灭的焰火。当电光火石照亮苍见优灰暗的眸子,他看见黑衣女子如苍鹰般掠起,朝着他的方向快而准地落下来。他下意识地提了剑抵抗。两人在火花迸出的瞬间各自凌空退后了三丈。
“保护薛昭仪。”
苍见优声如洪钟,说了,却不动,只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他竟始终不能狠心与金家父女正面交战。人影交错间金艳妮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他亦紧盯着对方。突然,只见那道黑影再度腾空,但没有向着他,而是越过他,直逼薛灵芸而去。
如此一来,苍见优不得不出手了。他纵然顾及当年的恩情,不忧心自己的处境,但他也决计不会牵连旁人。
尤其是,薛灵芸。
他开始将守势转为攻势,但仍然不使用致命的招数,而意在逼金艳妮退步。突然间刺客的阵营里有人高喊了一声“金爷”。金艳妮扭头一看,只见自己的父亲已然负了多处伤,许多羽林骑侍卫围着他,他脚步踉跄,甚至连防御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何是好?金艳妮顿时醒悟到自己似乎太过于专注和苍见优的这出戏,竟忽略了同伴的安危。情急之下她发现薛灵芸左侧的防守侍卫明显比右侧更少,稀稀拉拉的,有好几个空缺。她便猛然冲过去,犹如灵巧的蛇,倏地盘旋到薛灵芸的身边。
薛灵芸成了俘虏。
朝廷的兵马因而都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刺客挟持薛灵芸,策马扬鞭而走。苍见优怔怔地站在寺门口的官道上,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已然是冷汗涔涔。回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悔,他的忍让,退避,他自认为仁义的举动,在薛灵芸的影子被黑暗吞没的刹那,变得荒唐可笑。他犹记得薛灵芸惊慌害怕的模样,她泪盈盈的眸子,颤巍巍的身子,她紧咬的嘴唇,紧握的拳头。
是了。
拳头!
苍见优猛然一个激灵,仿佛想起了什么,立刻往寺院里跑。厢房外的空地,一片狼藉,四处是断掉的兵器,死者伤者七零八落。红萱站在那里,偷偷地掉泪,看到苍见优,轻拭了眼角,便问:“现在如何是好?”
苍见优反问:“薛昭仪腰上挂的锦囊是什么?”
“锦囊不就是锦囊吗?”红萱愕然,心想这苍少将难道是急糊涂了,说话也没个条理。苍见优摇头,重复道:“我是说,锦囊里装的什么?”
“是金粉。”红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