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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蜀山没有昼夜之分，住在这里的妖往往会昏昏然地忘了日子。什么时候是清晨，什么时候是黄昏，什么时候是盛夏，什么时候是寒冬，在他们看来没有一丝区别，因为天幕永远是混沌的灰色，外城边缘的铅色河水永远不会干涸，气候阴冷，灯火不歇，不需进食，不需睡眠，时光在闲聊和游荡中消磨去，眼下是何年何月，什么时辰，大概也只有上位者才有心记得。
比如里蜀山掌握着势力最大的地盘的首领，星璇。还有他身旁的思堂。
“刚才你不该那么冲动。”星璇走出厨房，在思堂身边就地坐下，“我说了，不打不相识，你我不也是这样认识的？”
思堂没作声，转眼去看厨房炉灶上的缕缕轻烟。
“是……为那几个人准备的？”
星璇点点头：“按人间的时辰，快到傍晚了。妖不用进食，他们在这里一定找不到吃的东西。”
“你对他们好像很关心。”绿松石一般的眼睛看了过来，星璇仿佛从里面看到几分戒备与警惕。
“思堂，不用太在意他们。”
“里蜀山第一次有外人闯入，又自称来自蜀山……璇，我是因为这个才动手。”
星璇沉吟了片刻，沉声道：“我知道。内乱初息，你自然对外更加戒备。不过那几个人是从少阳三焦出来，想必是与地脉之事有关……”
思堂忽然站了起来：“里蜀山与外界通过地脉相连，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更加危险？”
“你别急，地脉之事你我都不甚清楚，不可妄下定论。……我先去给他们送些点心，你去探探外城有没有出现相应的阴性地脉的入口。”
身为里蜀山少主，星璇身上始终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也有着时刻保持的从容。眼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分明是在告诉思堂——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于是他退了回去：“……是。”
思堂看着星璇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今日与他交手的那个少年。尽管那人言谈间不羁随性，可那相貌和身形……竟然让他隐隐觉得与自己追随的这位首领有些相似。
他知道，有些事情，星璇会对他选择隐瞒。而这一次，他直觉星璇与他察觉到了同样的东西。
这些人的突然到来绝非等闲之事。
然而这些念头只是在一瞬间倏忽闪过。思堂跟随星璇走出门，脚步如同黑猫一般轻悄敏捷，怒龙斩在他背后闪烁着墨绿色的暗光。
星璇来到不远处的废屋前，门虽掩着，破旧的木板却挡不住细微动静，更何况里面正说话的那一位嗓门奇大，似乎正在跟白日里那个少年斗嘴，还商量着抓一只妖怪来果腹。
里蜀山很少有这么喧闹的情形。星璇迟疑了片刻，才敲响了门。
木门推开的时候，屋内的人似乎吃了一惊，眼神里都带了戒备。星璇无心顾及，只看向那个机灵散漫的少年，微微笑了一下：“三位远来是客，我当尽地主之宜，奉上我亲手做的一些点心，不成敬意，请南宫兄笑纳。”
少年的目光明显怔了一下，然后笑着摆摆手，客套话尚未出口，一旁粉衣的少女却扑了过来：
“啊！……太好了，太谢谢了！谢谢你！”
星璇看着少女的吃相有些吃惊，看上去乖巧文静的女孩子，面对食物竟然如此大快朵颐……一旁的南宫和温慧也不由愣住，看看盘子里的点心，似乎更多了一分抗拒。
那两人的表情各自不同，星璇隐约知道他们的心思。而蓬絮显然正沉浸在美食的享受中，嘴里塞满了食物还含混地夸赞星璇的手艺。一会儿，看见星璇看着她发愣，又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笑道：“是不是我吃东西很不斯文，吓到你了？”
“……没有。”星璇回神。
他只是想起，真正尝过他厨艺的人寥寥无几，除却这个女孩子，印象最深的也只有思堂。当初二人各踞一方势力之时，思堂还对他的这项专长嗤之以鼻。直到后来，追随自己已久时，他才会偶尔尝一点，然后露出些微像猫一样的餍足神情。
他又发现此刻南宫煌和温慧眼里的戒备，和刚刚思堂的眼神很是相似。
人与妖类之间，天生就是有这样的互相提防、互相制衡。所以才会有蜀山，又有了里蜀山。
“既然大家没胃口，但也不能浪费，我吃！”
蓬絮急着来拦他：“你、你别这样……我们没有不相信你，你不用每一个都尝一口……你别这样！”
少女紧张的话语犹在耳畔，却忽而变得朦胧。猛然间，熟悉的不适感又涌了上来，心口闷热得有如块垒积压。星璇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垂下脸，银色的长发遮住了紧皱的眉头。
蓬絮轻呼了一声：“你怎么了？”
“没事……老毛病了……”他侧过脸，刻意避开众人的目光。他感觉到，额上的印记已经渐渐浮现。
虽然是自小就带着的毒，他却几乎未曾在外人面前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一面压抑着毒性，耳朵也清晰地听到了身旁人的议论。
“看！我说对了吧？下毒反而害到自己！”
又有个温柔焦急的声音在为他辩解：“不是的！他这毒是很早以前就中的……”
蓬絮过来扶着他：“……这么久了，每一天都很难过吧？”
感觉到毒性被暂时克制住，他才站起身，脸上带着歉意：“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想了想，又道：“这毒和我性命息息相关，除非有五毒珠，否则以其他方式解毒，只能是玉石俱焚。”
南宫煌看着他，忽然有些本能地担忧，脱口道：“这么严重？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有克制此毒的药。”星璇不愿再在这里纠缠下去，暗里传讯召来了他此刻最需要的人：“思堂，陪我回内城。”
思堂一身黑衣出现在门前，惊讶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领命：“是。”
“等等！星璇，你……不要紧吧？”
背后南宫煌担忧的语气让星璇隐约觉得安心：“多谢关心，我没事。……思堂，地脉入口可有消息？”
“外城南部的至宝灵丹旁发现一奇特物，疑为地脉入口。”
星璇点点头：“可能是你们要找的地方，休息好了过去看看吧，告辞！”
木门在身后吱吱呀呀地闭上。
思堂终于忍不住道：“怎么会突然发作？”
“我能感觉出来，这具身体，用不了多久的……这次也不算意外。”星璇无力地摆摆手，“先回去吧。”
思堂的眸子暗了一暗：“……是。”
第 2 章
2
看着星璇运功渐渐平息了毒性，暗红的双眸恢复澄明，思堂如往日每次看着他解毒时那样，悄悄松了口气。
“思堂。”
“在。”
“那个地方……真的是地脉入口？”
朱红色眸子里的忧虑再明显不过，思堂有些疑惑，仍如实道：“属下派人探过，应该是。”
他知道自己不该用这样一个不确定的词，因为星璇眼里的那分担忧显然更深了一些。
半晌，他轻轻道：“思堂，你有没有感觉到，南宫煌的气息……不同于寻常人类？”
“他的身上有妖的气息，但是很不明显，我也不能确认。”
星璇轻轻闭上眼，低声道：“思堂，你知道吗？我忽然有一种直觉……”
“是什么？”思堂走过去，靠近他坐下。
尽管已经隐约猜到一些，但是潜意识里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成真。此次南宫煌一行人从蜀山而来，与地脉之事相关密切，他们本身对璇就是极大的危险。如果璇也卷了进去……不仅他们筹划多年的事会被耽误，甚至璇都难免有不测之虞。
无论如何，他应该为璇挡去一切可能妨碍他的危险。
“南宫煌的相貌，和我有些相似。”
星璇皱着眉头，露出的表情让思堂的心忽然悬了起来。
自从两人一同筹划那件事的一天起，星璇的身世，他便知道得一清二楚。加上这些年在人间的不断打探，星璇的猜测，自然昭然若揭。
“首领，不会这么巧的。”他下意识的反驳，彷佛想立即否认这些猜测。
“我只是猜测，也有些疑惑……如果真的是血缘牵引……”星璇睁开眼，看见思堂一脸的质疑，忽然放缓了语气：“没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思堂，你再去查查地脉异变是怎么回事，还有南宫煌他们的目的。”
“是。”
星璇站起身，想要往门外走，却被思堂忽然转身拦住。疑惑地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绿眸也看了过来，如同思堂的声音一样坚定：
“璇，外城的事我来处理，你还需调息片刻。”
“不用了，每次毒发都是这样，早已习惯了。还是你当我那么软弱？”
“这次毒性更猛烈，和以往不一样。”
感觉到他态度异常坚决，星璇有些诧异：“……思堂，不用如此。”
思堂侧过脸错开他的目光，硬邦邦道：“再调息片刻。璇，你还不能倒下。”
“我倒下了……总还有你在我身边。”星璇忽然微笑了一下，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然后转身回屋：“好吧，辛苦你了。”
思堂看着他回到屋内盘膝坐下，才放心离开。
一路上，他也有些疑惑自己刚才的态度。其实起初追随璇时，是真心想服从他的一切命令做一个尽职的部下的，可璇与他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像是上下级的关系。
或许是因为两人相当的势力，或许是因为那一场三天三夜的恶斗，璇一直纵容他时而恭敬地唤他“首领”、时而随意地唤他“璇”，允许他在里蜀山任意来去，甚至不介意他怒气上来时转头便走……
直到星璇将他多年的心绪与计划和盘托出，将最重的一份信任交给了自己，思堂才发觉自己与他早已如同兄弟一般亲密，而他，也已经习惯了心甘情愿地为星璇四处奔波、与他共同战斗。
在相伴的时光里，星璇的目标成了他的目标，星璇要做的事也成了他要做的事。
思堂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自己的心意早已经有了变化。
转身出了内城，轻快的步伐从灰暗的石板地上踩过，灰色的树叶扑簌簌落下来，宛若乌鸦扑扇着翅膀。
里蜀山的小妖们都已经议论起城中忽然出现的法阵，关于地脉异常的风言风语转眼间传播开来，即使倏忽而过，也能听得到那些窃窃私语。
南宫煌。
这个名字突然像一根刺一样竖了起来。
有些事情，似乎将要不可挽回地失控了。
星璇站在外城的河岸上。脚下是冰冷的河水，流淌起来没有一丝声音，仿佛结成了冰一样。偶尔有洞穴里的风裹着落叶刮过来，带起寒鸦的哀鸣。四下寒气逼人。
他用仅剩的一只左眼看着这些经年不变的景物，明明眼前阴冷灰暗，心里想的却是当日那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
她叫王蓬絮。
第一次，他用心记住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连自己都不知为何，仅仅是那晚废屋里那张因食物而满足的笑脸，那充盈着信任的目光，还有那声关切的轻呼，就仿佛一粒石子落入深潭，击开了千尺涟漪。
即使，她是五毒兽。
星璇想起自己这具身躯，似乎已经越来越不能抵抗毒性的侵蚀。而她修为尚浅，断不能轻易为自己解毒。
有些事是天命为之，不可逆转。
正因为一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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