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区长,你放心,俺绝对不是那种人,俺是说当前官场上有这种现象,像咱们这些正统人,老老实实干工作的好干部,要提高警惕。别叫人家算计喽,到那时后悔就迟了。”
“好了好了,别在胡言乱语了,俺不想听。”
姚联官不说话了,想走,被赵波叫住,说:“别走,你嫂子来信了,有个事俺对你说说。”边说边翻着身上的口袋。
姚联官又坐在炕沿上,问:“是俺开口市的大嫂来信了?”
“不是,是俺那一口子,哎!怎么找不到了?记得装在裤兜里啦。”
“噢!嫂了来信了,家里都好吗?”
“嗯。”赵波拉开抽屉找信,说:“她说麦收后到这来?”
“好哇!赵区长快两年未回家了,久别如新婚,夫妻团圆,嫂子啥时候到?”
“你别跟俺耍贫嘴,没说具体日子。把信放在哪儿了,怎么找不到?”
“赵区长别找了,信上肯定是你们俩口子的悄悄话,俺不看,藏着你自己看吧!”
“算了不找了。”赵波重新坐在椅子上,说:“你嫂子在信上提到你二嫂的事。”
姚联官闻听此言,心中一揪,脱口而出,问:“俺二嫂?”
“对。”赵波说:“你二嫂去年夏天往南京去找你二哥,在路上出了差错。”
姚联官惊出一身汗,问:“出了啥差错?”
赵波没注意姚联官的恐惧表情,慢条丝理地掏出汗烟,撕了一块报纸边,卷起了喇叭筒。姚联官已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脑袋瓜涨得似老斗,嗡嗡山响。
赵波抽口烟,歪着头吐出一团烟雾,说:“你二嫂在俺老家被火车给撞了,俺村一个光棍汉将她救活,伤愈后,闹了一场误会,差点被迫嫁给那个救她的光棍汉。被你嫂子发现,做通工作,送你二嫂乘火车去了南京。”
姚联官忙问:“嫂子在信上还说什么?”
“没了。”赵波随着话语吐出一团烟雾。问:“你二嫂到南京没来信说这事?”
“二嫂一走没信,说什么的都有。”
“别信外人瞎叨叨,这信准没错。”
“二嫂到南京了?”
“你嫂子信上没说。”
“那就是说二嫂没到南京?”
“没到南京到哪儿去了?”
“那就是说二嫂找到二哥了?”
“这还用问,不找到你二哥早回来了。”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姚联官自言自语,神情错乱,迷离恍惚,语无伦次地说,“奇怪!怎么能找到呢?
双吕村街边的老槐树,不知是那位调皮的小伙子用铁锨在老树身上半腰高处铲了一下,干裂的树皮被铲破四指长一个新口子,露着里边暗白色的骨头,口子处淌下几行伤心的泪水。
姚联官心荡神迷地从赵区长处踩着烂泥往粮站走,两脚鞋跟下施着个大泥坨。走到粮站大门口,在已经受了伤的老槐树树干上蹭掉两个大泥坨,进门后没与任何人照面,蔫不呆地进屋侧在床上,百爪挠心:“二嫂蓝梅的踪迹简直是天方夜潭,刘坏蛋说将她杀死在山东境内槐树林内,他兄弟蓝春说二哥给他们家来了信,对他姐姐的死表示沉痛的悼念,并说又成了新家。今格赵区长又说他爱人来信说在山东老家救了蓝梅并送她乘火车去了南京。哪一种说法是真实的呢?如果刘坏蛋说的是实话,那么蓝春的说法就是对的,如果赵区长爱人在信上写的是实情,那么刘坏蛋和蓝春说的都是假话;如果他们俩个说的是假话,就说明二嫂到了南京;如果二嫂到了南京,二哥为什么说又成了新家?还向他岳父母表示慰问;如果二嫂没到南京或到南京后因带的是假地址没找到二哥,那么一年多了她到哪里去了?被政府收容了?也该回来呀?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南京没找到二哥,跳长江自尽了,或在回家的路上病死了。数这个结果理想,如果将来有一天,二嫂突然回了家,那俺就倒血霉了。”
蓝梅就像幽灵一样,死死缠着姚联官纷乱的心,扑朔迷离,亡魂失魄,祸福难卜,芒刺在背,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爱算计别人的人,活得真累。
害过人的人,终日心绪不宁。
“联官!有人籴粮食。”郑美娟站在办公室门口对着姚联官的宿舍喊。
“听见了。”姚联官懒洋洋地应着,口中嘟噜着;“这浓泥不蹅的谁来籴粮食。”姚联官心不在焉地走到仓库门口,想起来忘记带钥匙,气冲冲地又回到办公室拿了一趟钥匙,打开仓库门,照着门槛跺了一脚,心中想,这门槛是石头的脑袋该多好,每天进进出出都可以随便地从他的头上迈过,想啥时候踹就啥时候踹。
姚联官给籴粮食的人过斗时,手中没有了那块凸凹的刮斗板,想想石头断了自己的财路,更是怒火焚心。
姚联官不愿去办公室见郑美娟,并不是他对郑美娟失去了爱心,而是觉得自己在石头面前低三下四地承认错误,太丢而子;蓝梅的消息又缠在心上,终日里心绪不宁,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他闷在自己宿舍内挖空心思,苦思冥想。特别是那天在赵区长办公室无意发现报纸上有一行小字,《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自己想到所犯的错误,明显属于贪污行为。这个把柄在石头手里攥着,那还了得,等于在俺的脖子上架着一把锋利的钢刀,不沾,太危险!
“怎么办?”姚联官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猪八戒上阵,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先发制人,不能死等着石头整自己。”
姚联官抓住石头在区当征管员向他交库时没盘库这个把柄,要大做文章。姚联官接库后,曾放出风去,说石头管的粮库有亏空,目的是为自己沾小便宜制造舆论,找借口,放烟幕弹,如今他要借题发挥,以假乱真,当做石头贪污的罪行反映到县粮局,叫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叫做说不清道不明,定不了罪也叫他脱层皮,起码打打他的神气,叫他在领导面前失去威信。
姚联官主意已定。在动手写诬告材料时总觉得份量不重,不解气,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无毒不丈夫,既然编造罪行,不如多编排几条将石头治于死地,也叫他知道俺的厉害,得罪了俺就没有好果子吃。俺不怕他反咬一口,那块凸凹的畸形刮斗板烧成了灰,罪证毁灭,怕他干啥?
姚联官经过一番揣摩,决定从政治、生活两个方面下手。现在正值镇压运动,想法编排他几条反党言论,再诬告他作风不正派,乱搞男女关系,不定他分子也定他个脱化变质分子,蹲不了大狱也准能撸了他的站长。这个办法不错,一举两得,整了石头,俺白捡个站长当当。看来要想当官,就要想方设法整掉顶头上司,扫除绊脚石,不赶走占茅坑的,自己就蹲不上去,这大概是升官的诀窍。
一只黑苍蝇从门缝里飞进来,落在深思的姚联官的头发上,姚联官摇摇头,黑苍蝇起飞后在宿舍里转了一圈,没找到能吃的食物,拃着翅落在桌角上,试乎着向前爬行,发现姚联官放在桌面上的手动了一下,警惕地又飞起在姚联官头顶上兜圈子,发现姚联官并无恶意,大着胆子落在姚联官脸前,那里有姚联官早饭时撒落在桌面上的粥痕,黑苍蝇俯在上边美餐着。
姚联官对眼前的黑苍蝇视而不见,兀自琢磨着诬告石头的具体行动计划:“直接向县粮局汇报?局领导要俺提供证据怎么办?不沾,这办法太蠢。向局领导写匿名信,叫他们不知道是谁写的,也不妥,石头与粮局领导关系很好,县粮局领导对石头的印象颇佳,一看就知道是诬谄,肯定不查,弄不好还怀疑上俺。官高语重,官大一级压死人,俺绕开县粮局给县政府领导写匿名信,也不可,县长高建国更袒护石头。对,给市委、市政府领导写信,不,再高点,给省领导写信,官位越高说话的分量和威力就越大。皇帝放个屁,看那个当官的该说臭?给****政府写信,恐怕太高了,中国那么大,****领导肯定很忙,天高皇帝远,恐怕不管这点小事。先给省长写信,听听风声再说。”
姚联官要动手写匿名信,在找笔和纸时,吓飞了趴在桌面上觅食的黑苍蝇,黑苍蝇起飞后经直撞在窗户的玻璃上,顿时人仰马翻,跌落在窗台的煤油灯旁,四脚朝天,蹬叉了几下不动了。
姚联官俯案疾书:
省长:您好!
“俺区粮站站长有严重的贪污行为,管库时贪污小麦五百斤……”
姚联官停笔思忖,告石头与谁乱搞男女关系呢?对,就说他与郑美娟有不正当关系,不,不写名子,写职务。姚联官继续写道:
“此人作风很坏,和该站女会计关系暧昧,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群众反应极坏……”
姚联官又被难住了,言论写什么呢?说他写过反动标语,骂过……正在这时,石头突然推门进了姚联官的宿舍,姚联官手忙脚乱地将信纸团到一块塞到床底下。
“写什么来?慌里慌张的。”石头低头迈着长腿进了屋。
“给二哥写封信,字写的歪七扭八的,怕你笑话。”姚联官笑嘻嘻地面对着石头。
石头歪屁股坐在床边上,习惯性的掏出烟袋。姚联官殷勤地给石头点烟,看着石头的脸色问:“刚才听美娟说你往区政府去了,有事吗?”
“没事,看了看老伙计,在张同音屋里坐了一会儿。”石头见姚联官毕恭毕敬地站在面前,说:“你站着干啥?坐下坐下,别那么拘谨,咱伙计俩在一块随便点。”
姚联官笔挺地坐在凳子上,神情不自然,显得很拘束。
石头以为可能是那日批评姚联官严厉了点,两人关系总不很和谐,故意到姚联官房内闲聊聊,以逐步消除隔阂,便随便找个话题说:“联官听说没有?前天县城又枪毙了仨。”
“没听说,都是什么人?”
“其中两个是哥俩,姓常,哥哥是汉奸小队长,兄弟俩狼狈为奸,有五条人命案。另一个就是勾引你三哥当皇协军的那小子,叫什么?”
“王三孬,该杀,怎么现在才杀?”
“姓常的兄弟俩在日本鬼子投降时没往外跑,就藏在他们家的红薯窖里,当时没逮住。事隔五六年,他们认为没事了,夜里出来亮风,被民兵发现抓住了。”
“王三孬被逮住后,听说没人命案,判了十年徒刑,怎么又毙了?”
“有人揭发,四三年他跟着鬼子在东乡扫荡,抓住一个的女干部,是他弄来几十条蝎子,装在女干部的裤子里,将裤腰裤腿捆住,把女干部给活活蜇死了。”
姚联官怒形于色地说:“当汉奸的没一个好人,都该枪毙。”
石头说:“当汉奸的是没好人,可恶!但也有的是被抓去的,骗去的,如果没有重罪,还是可以被改造过来的。”
姚联官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利于巩固人民政权。”
石头说:“你说的很对,任何一个国家,在改朝换代之际,为了巩固新生的政权,大都要关一批,杀一批,苏联的斯大林杀的人更多,非常时期,就得有非常措施。”
姚联官的话越来越左:“杀的越多越好!”
“不是杀的越多越好。”石头纠正着姚联官的话说:“该杀的一定要杀,不该杀的就不能杀,乱杀是要杀错人的。不是没有教训,前些日子土改时,枪毙了一个地主,后来据说此人解放前曾为地下党做过工作,被错杀了。”
“错杀一个地主不足为惜,对是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不能向学,应该是宁少杀一千,也不错杀一个。”
姚联官突然觉得不该和站长唱反调,马上迎合着说:“对对,还是石站长站得高看得远,你分析的完全正确。”
“你又说过头话了,什么站得高看得远,咱们是在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