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站长叫啥来着?”王冰山明知故问。
“姓石,叫石头,名子好记。”
“你去双吕见过石站长吗?”
“见过一回,那人大高个好掇着他的烟杆,说话好着哩!”
“弟妹,不瞒你说,俺俩是为石头的事来的,想跟你了解个问题,看你知道不?”王冰山用眼瞅着刘桂巧的表情,切入正题。
刘桂巧的脸上的笑容立刻飞得无影无踪,意识到联顺说的事来人调查了!心气不足地说:“啥事,看俺知道不?”
“你想想你去过双吕几趟?”
“俺也记不清,大概有四五趟吧!”
“是不是每次去都见石头?”
刘桂巧不敢回答,似是而非地哼一声。
“看弟妹的表情,好似有什么事不好说,是不是对石头有意见?”王冰山追问。
刘桂巧把头低下,身子动了动,不语。
王冰山开导说:“弟妹,俺是受组织之托,专门调查石头的问题,你应该相信俺们,有什么委屈直管说,绝对保密,不要有顾虑。”
刘桂巧想到姚联顺的话,有人来调查,只哭不说。事情真来到头上心中发了毛,想否定又关系到丈夫的前途。在王冰山的追问下,不开口不行,只好忍辱负重违心地说:“那人真坏!”话刚出口又后悔了。
“不能笼统地下结论,坏到什么程度?有什么具体表现?在哪方面坏?对谁坏?这些都关系到石头罪过的轻重,要有证据,请弟妹讲具体点。”王冰山发出一连串的追问,每个问题都像针一样扎在刘桂巧的心上。
刘桂巧哭了。不知是内疚还是吓的?王冰山再三盘问,紧咬牙关不开口。
王冰山严肃地说:“弟妹不说话可不好哇!说不出石头坏在哪儿?当心落个诬陷的罪名?”
刘桂巧禁不住吓唬,从牙逢里挤出几个字;“他对俺不规!”再也不说话。
在县委〈〈三反〉〉运动办公室的碰头会上,各单位回报打老虎的成果,多数单位进展顺利,成果显著。有的老虎交待贪污公款,有的坦白私分救济粮,唯独粮局系统的老虎石头拒不认罪。王冰山在会上念了调查材料和石头的交待材料,照本宣科没发表意见。因此县委决定,令〈〈三反〉〉办公室派打虎队去端正石头的态度。
打虎队来了三个人,都是从县治安队抽调来的,负责人姓王,名叫王三日,看上去不胖不瘦很斯文。队员中一个叫张八斤,长得虎头虎脑,腰圆膀阔,另一个叫李半尺,猴头尖嘴又矮又瘦,手里提着一根擀面杖,腰间挂着一条线绳。王三日拿着〈〈三反〉〉办给的提纲,带着张八斤、李半尺掂着一把方凳来到关押石头的旧茅厕门口,张水山把牛头牌大锁打开,推开门让三人进了屋。
石头站在屋当中,张八斤与李半尺叉着腰分站两边,王三日将凳子放在门口翘着二郎腿问:“知道我们今格来干什么吗?石头!”
“不清楚。”石头垂着双臂着腰,头离房顶很近,深知来者不善,精神有些紧张。
张八斤不容分说一掌推来将石头搡了个趔趄:“老实点,站好!”
“有话说吗?何必推搡人?”石头把向前伸的长脖子一梗。
李半尺把猴脸一仰说:“呵!不服气,想吃点厉害的?”说着把擀面杖举在空中。
王三日右手一举示意暂切不急用刑,说:“石头,今格是专门端正你的态度来了,半个月来,你写的检查材料有上百页,一个实质问题都不谈,除了狡辩就是口号式的表态。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埋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你的问题是严重的,而且认罪态度极不老实。希望你能端正态度,老实交待问题。俺现在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你说说在双吕粮站贪污了多少粮食,都用的什么手段?”
石头说:“是,一定老实交待,俺在双吕工作期间,没有做到半年盘库一次,是严重的失职行为,按上级规定粮食在库存期间有正常的损耗,损耗多少因没有及时盘库心中无数,这是对革命工作的严重不负责任,对不起党对俺的多年教育,对不起领导对俺的信任……”
王三日竖起双眉,说:“少罗嗦,没问你这些,俺问你用什么手段,贪污了多少粮食?”
石头面带难色,说:“这个问题俺很难回答,说贪污吧?昧着良心说谎话,欺骗组织,罪不容恕,说没贪污吧,你们不信,说有人揭发,还落个态度不老实。”
“呵!这么说你受了冤枉?别胡揽蛮缠,老实交待罪行!”张八斤又搡了石头一个趔趄。
石头很反感张八斤的野蛮行为,瞪了他一眼说:“要叫老实交待,俺没贪污。”
张八斤乘石头不备,照着他的腿窝猛踹一脚,咚!扑嗵!石头跪在地上。他晃着膀子欲站起来,砰!李半尺抢起擀面杖狠狠地打在石头的脊梁上。石头被打得直吸溜唾沫,咧着大嘴责问:“你们为什么打人?”
王三日恶狠狠地说:“打人?这叫不吃一棒不长一智,知道抗拒的甜头了吧”
石头觉得跪在地上有失人格,咬着牙挣扎着要站起来。被张八斤虎目熊眼地掐着脖子死死摁在地上,抖了几抖肩膀没站起来。李半尺狠着力又打了石头几擀面杖,石头只觉得后背上尖辣辣的疼,吸着凉气说:“你们不能打人,打人是犯法的!”
“打坏人不犯法。”王三日仍翘着二郎腿,踮起脚尖颤着腿说:“你吸人民的血汗,与人民为敌,打是轻的。”王三日把手里的稿纸揭过一页说,“俺再问你,与猥亵过几名妇女?都是谁?时间,地点和次数一并交待清楚。”
石头坚定地说:“绝无其事,纯属诬谄!”
“嘴还硬?再加点斤两!”王三日发令。
李半尺把擀面杖横架在石头的腿肚子上,与张八斤各踩着一头,****硌揉,疼得石头把厚嘴唇咬出了血,豆大的汗珠顺着干瘪的腮帮子淌下,嘶哑着嗓子喊:“哎呀!你们不能用对付敌人的办法对付自己人!”
王三日嚯地站起来,说:“谁是自己人?你要认清形势,你现在是贪污犯,,这是敌我矛盾,你就是蒋介石,汉奸,是人民当前最危险的敌人。”
接下来石头干脆三缄其口,一问三不答。王三日气急败坏,指着石头的鼻尖,说:“真是粪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八斤,半尺!给我使劲压,不信他不开口!”
张八斤与李半尺反剪着石头的胳膊,按着他的肩膀,双脚站在杠子上,咬着牙****硌揉:“哎呀!”石头疼得忍不住大声嚎叫着,那惨声像六月的炸雷,震着旧茅厕摇摇欲崩,又像被屠宰的老牛临断颈前发出的毛骨悚然地悲号。
王三日一只腿踏在方凳上,说:“石头,你不要存在侥幸心理,死不承认也能定你的罪,你贪污粮食,散布反党言论,调戏污辱妇女都有人揭发,有人证明,铁证如山,赖是赖不掉的,再给你一个机会,张八斤下来,叫他交待!”
石头坚强地说:“没啥可说的,俺认为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呀!还想秋后算帐?别说你是石头,就是金钢,也能把你碾成粉沫,再压!”王三日火了!
又是一阵撕肝裂肺的嚎叫!
石头抱住一个信念,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叫皮肉受苦,不叫名誉受玷污,别人把不得把自己丢在茅厕里变成臭巴巴橛子,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然而,在这人当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辩解无疑是爱毛反裘,硬顶更是自找苦吃。不如说些软话,求求他们,缓兵之计躲过今日再说赶明。忙说:“你们别压了!俺说,俺交待。”
王三日立即叫张八斤停止压杠子,说:“软了吧?早这样也免得他们二人费力,说吧!”
石头喘着气说:“俺有个请求,能否再给俺点反省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俺交待什么都有逼供之嫌,以后反供也有理由,容俺思考数日,一定竹筒倒豆子全盘托出。”
“也可以。时间不可过长,忍耐是有限度的,只给三天,否则有你吃的苦头!”王三日也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张八斤说:“这是缓兵之计,咱们不能上他的当,不坦白给他灌辣椒水。”
“不妨。”王三日说:“昼夜有人看着,跑不了。”
李半尺把猴脸一变说:“不能叫他舒舒服服地反省,把他吊起来。”
石头赶紧声明,“俺保证不跑。吊起来咋写材料?”
王三日说:“吊起来!啥时候想好喽叫张水山同志通知俺。”三人七手八脚把石头反剪着手捆起来吊在房顶上。石头两脚悬空,双臂关节疼如刀割。王三日在门口看看说:“张八斤,往下放放,叫他脚尖刚挨地即可,不然,吊三天要他小命了!”
自从石头被关押后,姚联官做贼心虚,担心石头倒打一筢,揭他的疮疤。其实石头何尝没想过,只因石头太正派,自己手里没证据,空口吐白牙,无的放矢,使不出来,不敢冒然行事。
姚联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带着疑虑去县师范找兄弟姚联顺,二人在西城墙根背风的地方坐下,说:“听说夜格儿打虎队把石头收拾得不轻,那小子态度很硬,死不认帐,俺担心他疯狗乱咬人,在〈〈三反〉〉运动的节骨眼上,被咬一口没事也扒层皮,谁敢站出来替你说话,你说这事咋办?”
姚联顺鼻尖上的肉瘊一翘,说:“这有啥怕的,难道你有把柄在他手里攥着?”
“没有,俺是怕他被打急了胡咬!”
“这好办。他现在是只死老虎,在他头上屙屎拉尿也不敢吱声。上次去他家送上细餜子是为了堵他的嘴,这次去给他送付拳头,也为了堵他的嘴,这叫软硬兼使。”姚联顺说。
姚联官说:“对,走,咱俩一起找他去,俺怕一个人对付不了他。”
“不沾,裤裆里飞出只鸭子,俺算什么鸟?”张水山在粮站看着石头,叫他帮忙,那人特单纯,一敲锣就爬杆。‘姚联顺说。
冬深日黄,日远影长,姚联官拖着长长的尾巴来到关押石头的旧茅厕旁,将张水山叫到县粮局大门口,问:“水山,石头交待得咋样?态度老实不?”
“屁!”张水山把圆脸板着说:“打虎队整治了半天,光听见鬼哭狼嚎,毛的事儿没整出来,顽固得很。”
“他有没有胡咬一气?”
“他敢!自己的罪行不交待,反咬别人?不扒他的皮?”
“张水山同志,你现在处在阶级斗争第一线,正是表现自己的时候,要好好看管,别叫他跑掉,要提高警惕呀!”姚联官给张水山敲惊钟。
“插翅难飞。”张水山神气地说,“在房上吊了一天一夜,咋跑?可苦了俺,一天三顿像喂狗一样往他口中塞窝窝头。”
“你把他放下来叫他自己吃,喂他?”
“没打虎队的话,谁敢放?”
“咱去治治他,你敢不?”
“你敢俺就敢?”
“今格打虎队来不?”
“听说他们去供销社办案了,今格不来。”
“走,整他一回,谁叫他过去那么神气!”
张水山把旧茅厕门打开,姚联官闪身进去,围着石头转个圈,说:“水山把石站长放下来,有啥事说啥事,吊着干啥?”
“这是打虎队吊的,说是吊三天,叫他好好反省。”张水山不敢放下石头。
姚联官把捆在门框上的绳头解开,亲手把石头放下来,石头像一张纸条,软绵绵地落在地。姚联官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地说:“石站长,你是俺的顶头上司,互相之间知根知底,俺不关心你谁关心?他们这样对待你不好。其实也怪你,太死心眼,彻底埋白交待不就没事了?改正了错误还是好同志吗?平常觉悟那么高,怎么到了自己头上就糊涂了?一条布衫轮着穿,群众的眼睛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