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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汉一家度日如年。儿子刘安徽的媳妇一去不回头,刘安徽一连数日往丈人家去请,就是见不到人。后来在丈人家的村中暗暗一打问,才知道自己的媳妇竟跟着她当村里的一个光棍汉下关东走了。连儿子刘传也抱去了。晴天霹雳,年轻气盛的刘安徽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开始是沉默寡言,很快神经错乱了,变成一个呆傻的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他,一个眉清目秀的漂亮的小伙子,一日间成了一个蓬头垢面,二目无神,语无伦次,举止无常的疯子。一身灰不留秋的破棉衣,腰间杀条草绳,手背上的黑皴像千年的老松树皮,但他有一颗孝心,要到一点好吃的知道送回家给爹娘吃。
疯子最知道恨,他最恨的是姐姐刘桂巧,还有她的大女儿春莲,吓得她们二人从来不敢见到刘安徽的面。有一天二人要饭回到家,和刘安徽照了面,刘安徽二话不说摸到一把铁锨就向姐姐的头上打去,吓得刘桂巧拐着腿连滚带爬跑到街里,多亏刘老汉在家,拦腰抱住了儿子,不然刘桂巧一准被兄弟打死。
有一次刘安徽要回来一块白面馍,他娘舍不得吃,拧了一口填在春莲的嘴里,被他发觉了,硬是掐住刘春莲的脖子,从她的小嘴里给抠了出来,一定要塞到娘的口中。刘春莲的牙床被抠破流了满嘴血,疼得她哇哇大哭。
刘安徽对两个小外甥女比较疼爱,时不时地还带上八岁的春藕一块去讨饭。
刘安徽要饭从不远走,他说媳妇和儿子赶明就回来了,怕走远喽当天回不来见不到媳妇和儿子。他要饭多半是在邢武县城关的几条街上转游。有一次他来到南街的一个肉摊前,嗍留着手指头站在肉案边,卖肉的人掂着剔骨刀吓唬他,他往回跑了几步见卖肉的人没有追,又傻呵呵地走了回来。他瞅着油乎乎的案子上摆着一个猪后座,白白的一指多厚的肥肉上一块一块的红丝肉,肉缝里还淌着血,看样子是当天杀的猪。一块方墩墩的牛肉放在案子的另一头,上边还盖着一块油乎乎的湿布,布下露出紫红色的肉茬。卖肉的摊主在熟练地用一把尖尖的剔骨刀剔猪后座里边的骨头,一段七八寸长的腿骨被剔了出来,摊主用刀刮去连在骨头上的红肉,****一拧,腿骨带着白球状的骨节被从肉中拧了出来,摊主顺手将骨头投在案下的竹筐内。摊主没去理会疯子刘安徽,在和一位商人打扮的熟人打着哈哈又用同样的方法从肉中剔出一块比人巴掌大一点的股骨,由于只顾与熟人说笑,没注意将股骨未投在竹筐内,而是不偏不倚落在刘安徽的脚下。已经馋得流口水的刘安徽猫腰捡在手中,怕摊主抢夺,双手捧住股骨掉头就跑。摊主发现了刘安徽偷走一块股骨,抓着剔骨刀追了过去。没跑出十步,摊主赶上刘安徽,从身后将他撂倒在地,雨点股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刘安徽对拳头不屑一顾,趴在地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股骨头。推主捶了一顿刘安徽,夺去那块带豁口的股骨,又踢了刘安徽一脚,骂骂咧咧地回到肉摊前。刘安徽从地上傻笑着爬起来,晃晃膀子纵纵腰,根本不去拍打滚在棉衣上的黄沙土,而是****咀嚼口中的骨头,发现嘎嘣嘎嘣地响声,嘴角淌出血唾沫。
一日,刘安徽带上春藕在邢武县集市上乞讨。东西南北街里商贩东一摊西一摊显得萧条凄凉,百货公司的门市人少踪稀,市场上的洋布蓬,首饰庄空无一人,头户市和木料场的人拥挤不堪,买的人寥寥无几。最热闹的是旧衣裳市,破棉袄旧棉被和带补丁的单衣、夹衣一堆一堆的,叫卖声和讨价声糟杂不清,匆匆行走的人群将地上的黄沙土蹚起来,黄沙漫天,尘土飞扬。
刘安徽拉着衣不遮体的姚春藕转了两条街没要到一口吃的,姚春藕噙着泪喊饿。他们来到旧衣裳市,刘安徽发现有一个买旧衣裳的商客,膀子上搭着几件已经买下的半新的汗褂,一只手提留着一条紫花单裤正与一位老太太讲价钱,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圆圆的带黄硌馇的烧饼,才咬去一口,边吃边与老太太还价钱。安徽生了邪念,悄悄地从他背后靠过去,趁他不备,冷不防夺下那商客手中的烧饼就跑。只听那商客惊叫一声:“不好,有扒嘴吃的!”丢下手中的紫花单裤,抱住肩上的旧衣服追了上去,眼看快要抓住刘安徽后领子,刘安徽急中生智,呸呸呸!猛往烧饼上吐唾沫,焦黄的硌馇上粘乎乎的肮脏不堪,那商客薅住他的脖领子,咣咣!搧了他两巴掌,骂了句:“狗娘养的!扭头走了。”
刘安徽高兴得一蹦三跳地找到外甥女春藕,将带唾沫的烧饼交给春藕吃。春藕手捧着烧饼,瞪着惊恐的小眼,说:“舅舅!你不要扒嘴吃了,他们打你俺怕!”
“嘿嘿!没啥,别嫌脏吃吧。”刘安徽不以为然。
“舅舅吃?”春藕举起烧饼。
“舅舅不吃。”刘安徽捂捂肚子。
“舅舅咬一口?”春藕拉住了刘安徽腰间的草绳。
刘安徽猫下腰张开大口吭哧猛咬一口烧饼,烧饼被咬去半拉,同时还咬住了春藕的中指,疼得春藕尖叫一声,将剩下的烧饼丢在沙土窝里。刘安徽捡起半个烧饼,忙给春藕吹吹中指,又咬了一口烧饼,将少半个月牙状的烧饼塞在春藕的小手里。
刘安徽将春藕打发回家,独自一人来到卖面叶的饭摊前。锅灶上架着一口中号铁锅,灶堂内的木柴燃烧得正旺,灶后边用砖砌起的一人多高的烟囱正唿唿地冒着黑烟。铁锅中的水烧开了,中间翻滚,如同涌泉。一位杀着白围裙的男人在面板上抓了两把薄如窗户纸的面片撒在滚开的锅中,水中的涌泉立刻消失了。男人又向锅内丢进一撮香菜和葱花,用长把儿铜勺在锅里揽了几下,锅中很快又出现涌泉,泉中漂动着、翻滚着白色的面片和绿色的菜叶。男人将煮熟的面片舀在碗中,又撒了香菜和葱花,还滴了两滴香油,顿时香气扑鼻。馋得刘安徽伸出长舌直舔嘴唇。
正在这时,一个拉破头的中年汉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站在滚开的大锅旁,不容分说,将一把飞快的剃头刀架在满是伤疤的额头上,用手一拍刀背,锃亮的刀刃上顿时血流如注。拉破头的一手抓着带血的剃头刀,一手拍打着淌血的额头,血花四溅,血点落在卖面叶的面板上,薄如窗纸的面片上班斑点点好像在白纸上描绘的朵朵杏花,血点飞入锅中,很快融汇到涌泉中消失了。烧火的妇女迅速站起来将拉破头的挡在身后,血溅在小碎花棉袄上,分不清是血迹还是花瓣。杀着白围裙的男人慌忙从身后的蒸笼里摸出一个白生生的馍馍塞到拉破头的人手中,小声说:“行行好,你快走吧!”拉破头的中年汉子转身面向打烧饼的,没等他拍额头,打烧饼的小伙子已将一个烧饼递在他的手里。不大工夫,拉破头的中年人要满了褡子,从地上抓把沙土捂在刀口上,哼着小曲走了。
刘安徽傻乎乎地瞅着这一幕,心中非常羡慕这位拉破头的中年汉子,不用伸手要,不用喊叔叔大娘,也不挨骂不挨打,就这么在额头上一拍,饭摊的主人都乖乖地往手里塞吃头,这个办法不错。嘿嘿!俺也要用这个办法去给俺娘要肉吃,于是乎他迟钝的脑海里出现了湿布下的红肉茬和带血丝的猪后座。
从此以后,刘安徽再出门要饭就掂上他家中那把生了红绣斑的切菜刀。他曾在卖肉的摊位前将菜刀架在额头上,但拍了几下只觉得疼拍不出血来,被卖肉的掂着剔骨刀要割他的耳朵,吓得他再不敢到卖肉的摊主那里去比划菜刀。然而在炸锞子和卖凉粉的摊前都起了作用,尽管他每天都掂着那把生了红绣斑的切菜刀,额头上却没有拉破过一次,不过每天要到的吃头比过去多了。
刘桂巧离婚后给娘家带来塌天大祸,生活更是雪上加霜,气走了兄弟媳妇,急疯了兄弟,老父亲见疯了儿子丢了孙子,终日里愁眉不展病倒了。刘桂巧的精神也受了极大的刺激,将最小的女儿留给娘,带着春莲周游四乡,走上了乞讨的路。
麦子绝收,入夏以来天天是火辣辣的太阳和干热的南风,把村外柳树尖上残留的几片柳叶也吹黄了。
刘安徽兀自穿着冬天的脏棉裤,杀着一段草绳,上身光着黑黝黝的膀子在城关的几条街上晃荡,手里还是掂着那把生了红锈斑的切菜刀。
这日,恨人的太阳落山了,天黑得很快。当刘安徽掂着切菜刀想走出邢武县北关回家时,发现从柴火村口走出两个人,抬着一块门板,没有穿孝也没有人涕哭,不像是埋死人。他想走上前去看看门板上抬着什么?天已模糊眼,看不清楚,他跟上抬门板的两个人,只见门板上盖着一张破苇席,从苇席破裂处发现一条白白的,长长的好像是一条大腿。是什么东西的腿呢?是人腿,不像,如果是死人为什么没人送殡?对了,是一条白色的猪腿,于是乎他又想起了湿布下的红肉茬和白肥肉上的猪后座。
刘安徽蹲在路边的沟里,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看见抬门板的人将死猪放在地上,在离他不远的田地边挖坑,可能是地干挖不动,也可能是抬门板的人没有力气,只挖破地皮,便将门板上的东西放进炕内,在平地上埋起了一个黑土包。埋东西的人扛着铁锨和门板回了柴火村。
刘安徽待人走远后,心中想:“这俩个人真傻,好端端的猪肉为什么不吃?便宜俺喽!”刘安徽四下看看空旷无人,便偷偷地到小土包跟前,用带红锈斑的切菜刀将土包挖开,露出一块破布,他又立刻想到湿布下的红肉茬。他撕开破布,露出白白的肉皮,他马上又想到白肉皮下是带血的红丝肉。刘安徽傻乎乎地挥动切菜刀,砍下三块拳头大的肉团,一股刺鼻的臭味呛得他差点呕吐出来。刘安徽吃肉心切,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三块肉高兴万分地跑回家,被挖开的土包前丢下一把带红锈斑的切菜刀。
春藕发高烧躺在炕上,已经昏天地黑不见刘安徽回家,一家人焦燥不安,刘老汉正在打算拖着病体去找,只听刘安徽喊叫着进了街门:“娘!快点火做饭,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全家人一片愕然,星光下只见刘安徽双手捧在胸前,奔进北屋放在锅台上三块红肉,屋内随即散发出一股恶心的臭气。桂巧娘干吐了几口马上撩起衣襟捂住口鼻。刘老汉捏住鼻孔凑到锅台前瞅了瞅,说不清是啥肉,拿到灯下仔细辩认,说是牛肉吧?肉丝细细的上边带着一层白皮,不像。说是猪肉吧?肉皮下没有一点肥膘,也不是。刘老汉问儿子是从哪里弄来的?是什么肉?儿子只是嘿嘿傻笑不说,而且抱来柴禾要点火煮肉。刘老汉要把来路不明的臭气啦烘的肉丢掉,刘安徽不干,抄起擀面杖要与爹拼命,刘老汉只好退到屋外。
刘安徽口中念叨着:“娘!俺给你煮肉吃。”将三块臭肉放进锅内,添上两勺水,盖住锅亲自点火煮肉,将风箱拉的“呱哒!呱哒!”山响,汗流浃背,溻湿了破棉裤。
一家人茫然失色地瞅着傻安徽忙活,可能是锅里的水沸腾了,臭气串满了北屋。桂巧娘恶心地不能进,带着春藕坐在院里,刘桂巧更不敢说话,拉着春莲坐在西屋门口,只有春叶幼小不知臭,守候在舅舅身旁等着吃肉。刘老汉心情矛盾地坐在北屋门口,久闻不知臭,觉得臭味没刚才那么浓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