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旋风- 第267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左老歪把高区长来谈景武的事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向姚联官交待:“你现在到双吕区公所去一趟,见了景武把俺的意思好好地对他说说。”
姚联官惊奇地说:“景武哥回来啦?”
左老歪拉着长脸说:“嗯!你见到他把你嫂子的好处多讲讲,你的任务就是劝他回头,能不能完成这项艰巨任务?”
姚联官早就听说左景武要与乔氏离婚的事,眼前他瞅着左老歪的脸色,额头上的麻子不住的跳动,心想:这可是个难剃的头,烫手的粘窝窝!可自己正在要求进步,又不好推辞,硬着头皮说:“能,叔把心放在肚里,保证完成任务,将景武哥高高兴兴地领回家来看你和婶,他若不答应,俺给他来个长跪不起。”
左老歪接过姚联官手中的铁锨,目送他上路北去,将铁锨放回家,背着手摇晃着上身,迈着灌铅的腿去点种棉花。刚走出枣树行,远远望去,儿媳妇乔氏在田地里像头老黄牛躬着身干活,“多好的媳妇啊!”左老歪心中无限惋惜。
乔桂香比左景武大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乔氏怀着美好的愿望嫁到左家,虽说当初家境贫寒,地不多,房子破旧,但父子仨都是壮劳力,每年打的粮食能自足有余。乔氏幻想着过个三头两载,给丈夫生个胖娃娃,再张罗着给兄弟娶房俏媳妇,保准是个幸福之家。谁知刚过门就碰上七七事变日本鬼子大举侵略中国,打破了乔氏的幸福梦。国将沦落,狼烟四起,民不聊生,灾难接踵而至。三八年在兵荒马乱中生了一个胖小子,未出满月,为躲鬼子兵扫荡,抱着婴儿在野地里呆了两昼夜,将孩子活活冻死了。左景武不堪忍受亡国奴的日子,愤然地奔赴抗日队伍。四O年乔氏的父亲被害,四一年母亲身亡,四二年小叔子惨遭日本人毒手,婆婆自此一病不起。沉重的打击使乔氏收起了笑容,整天寡言少语,埋头干活,像一头勤劳的瘦驴,含辛茹苦地和公爹操持着这个艰难的家。乔氏不信神,不信鬼,唯一的心愿是求老天爷保佑自己的丈夫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默默地在心里祈祷着丈夫平平安安地早日归家。万恶地日本鬼子投降了,乔氏天天站在村口眺望,企盼着丈夫突然间站在自己面前,真若有那一天,就是有一万人看着,她也敢扑在丈夫的怀里,尽情地享受这人生的温馨。又谁知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又一次使她的美梦成了水中月。她恨透了蒋介石,用碎布头暗地里做了一个光头像,当蒋介石每天都用针扎十下,以解心头之恨。听公爹说蒋介石打不过,节节败退,乔氏又开始梦想有朝一日打垮蒋介石,丈夫戴着立功的大红花回家,再现幸福的美景。
遗憾哪!乔氏的美好愿望都成了泡影,传来了丈夫要抛弃自己的噩息,她真不敢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咋说变就变呢?乔氏终始不敢相信是真的,然而坏消息不断传来。乔氏的心要碎了,神情惶惚,迷迷糊糊度日子,终日里不知天黑天明,不知是春风来了还是酷霜降临。不管太阳升天还是太阳西下,她就是一头麻木不仁的盲牛,时间牵到哪儿就走到哪儿!
乔氏独自一人在西北地点种棉花。穿着一身沾满尘土的黑夹衣,绑着腿,脑后耷拉着一个松散的小纂,如果不看她白皙展瓜的脸庞,从身后看上去准说她是五十开外的老太婆。
乔氏躬身抛锄在松软的土地上刨坑,每隔一尺远刨一个坑,共刨了两行三百六十五个坑,因为是叉花刨坑,所以有一行是一百八十三个坑,担着稍到村西坑里担水,共担了十二担,每个坑里倒两瓢水,点上三颗棉籽,埋上一寸多厚的土。
有四个坑乔氏多下了一颗棉籽,共种下一千零九九粒,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按理说种花应该得花,乔氏勤劳耕种,精耕细作,然而花就是不向她开。
乔氏的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随着棉花籽种在坑里,棉花籽能生根发芽,而泪水长不出幼苗。
左老歪走到地头,乔氏已点种完毕,欲收拾工具回家。左老歪想,事到临头不该再瞒着媳妇,给她透个信,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然等事情闹起来,对她打击太重。
左老歪低垂着歪把葫芦走到乔氏跟前,说:“景武家的,都种好了?”
“种好了。爹!高区长走了?”乔氏把两只筲掂在一起。
“走了。别急着回去,天还早歇会儿吧?”左老歪想在地里对媳妇说明真像。
乔氏咧咧嘴角没笑出来,两个酒窝乍显露又很快地消失了,说:“俺娘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洗,趁今格有空,你挎着篮子扛着锄回家吧,俺顺便从村西井里挑担水回去。”
“坐会儿吧,爹有事和你说。”左老歪一脸愁云。
乔氏把扁担放在两只筲上,说:“爹,你坐在担杖上吧,人老喽腿硬,坐在地上窝憋地慌。”
左老歪坐在担杖上,慢慢地装烟,琢磨着怎么开口。这时从西边小道上走过来一个女人,头上抹的桂花油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嗓子眼里不知哼着什么曲调。风摆杨柳似地走到左老歪的地头,从衣襟内掏出手巾,擦擦嘴角,问:“大爷,俺向你打听一个人,你们姚家庄有个叫姚联官的知道吧?”
“嗯!”左老歪只顾抽烟没抬眼皮儿说:“你找他有事呀?”
“他托俺给他嫂子找个头,给他找好了等不上他人来,他在家吧?俺想找他说说。”
“他那个嫂子?”左老歪有些奇怪。
“他三嫂呗!他二嫂大嫂都有男人,也不改嫁呀!”那媒婆将花手巾揣在兜里,想走。
左老歪想姚联官才说他三嫂改嫁的事没几天,真快呀!就说:“他不在家,你别去了,回吧!”
那媒婆站住脚说:“这么不凑巧。俺是西边刘庄的,麻烦大爷给他捎个信,叫他务必赶明在家等俺,找个好头不容易,再耽误就黄了。”
“嗯!”左老歪不愿和她搭讪。媒婆觉得没趣,在路上跺跺绣花鞋上的土,扭着屁股走了。
左老歪抬头看看远去的太阳,叭嗒叭嗒嘬着烟嘴儿,唉!长叹一声,吸在肚里的烟从他鼻孔和嘴巴里浓浓的喷出,说:“景武家的,今格高区长来咱家就是说你和景武的事,把俺和你娘气得要死,俺生了这么一个不懂情理的小子,真没脸见人,太对不住你了。他回来了,在双吕区公所躲着,不敢回家。你放心,俺叫高区长回去做他的工作,又派联官去催促。一定把他叫回家来,到家就好说了,他若不改变主意,看俺不打断他的狗腿!”
乔氏的身子像电击一样抖动着,两眼泪涟涟,撩起衣襟掩面而泣,说:“爹!别说了,俺都明白了,你二老的心俺清楚,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他的心已经飞走,收不回来了!不过,俺既然已嫁到你家,生是左家的人,死是左家的鬼,他不要俺了,那就只好……”乔氏伤心至极,猛然站立起来,疯也似地往家跑去,跌跌撞撞,摔倒爬起来,爬起来又栽倒,不知栽了几个跟头,消失在村口。
左老歪像根干枯的木头桩子坐在担杖上,目送着儿媳妇狂奔的身影,歪把葫芦就似用钉子钉在木桩上的皮球,呆呆地一动不动。蓦然,左老歪想到什么,顾不得丢在地里的工具,甩开长腿,快步往家里赶去。
乔氏溜溜倒倒撞开家门,一头扎进西屋,咣当!咔喳!把门插上,趴在炕上大哭起来。九年啊!承受着万顿压力的心,再也承受不起了,爆炸了,将整个身体炸得粉碎。一桩桩心酸事,像大海汹涌的波涛,猛烈击打着伤残的心房,景武啊!你的心太狠哪!俺没做对不住你的事呀!在家时恩恩爱爱,冬天没叫你钻过凉被窝,夏天你怕热怕蚊子,俺给你搧扇子到深夜;不管是家务事街面事都是依着你,咱俩没拌过一句嘴,没红过一次脸,为什么丢下俺去寻新欢?你走后,俺在家的日子是度日如年,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别人两口子亲亲热热在地里干活,俺从来不敢抬头瞅一眼;人家的媳妇过年穿红戴绿凑在一块嘻笑开心,俺一年四季没穿过新鲜衣服,在街里挑水都低着头;人家夫妻双双去赶集看戏,俺除了干活没出过门。俺就像一只孤单的大雁,多么希望春天来到,雁群归来。景武!俺的年华在对你的盼望中流失,俺的青春全部献给了这个家,为的是你,一切都是为你呀!喔……爹娘啊!你把女儿带走吧!女儿活在世界上已没有任何意义,万念俱焚!女儿不孝,没有孝顺你们,反而为他给你们带来了灭顶之灾,你们死的惨哪!景武,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俺亲爹娘为保你的命而遭杀害的情份上,也不该干出这等蠢事啊!
乔氏越想心越悴,越想越伤心,哭一阵,想一阵,念叨一阵,泪哭干了,呜!鸣!心在悲嚎……
左老歪从地里回到家,蹲在西屋的窗外,一步也不敢离开。乔氏的每一声涕哭,就像钢锯切割他的心尖,乔氏每一句喃喃私语,都似千钧重锤猛烈地击打他的脑门!
太阳落山了,夜静了,乔氏的哭声慢慢小下来。
鸡叫了,左老歪仍蹲在西窗下,随着乔氏的呜呜声落泪。
鸡叫了三遍,左老歪伸着头贴近窗户听不到乔氏的哭声。啊!孩子,你哭累了,睡吧!睡吧!可怜的闺女!左老歪站直身,活动活动麻木的双腿,悄无声息地回到北屋,老伴不放心地小声问:“咋啦?”
“睡着啦!”左老歪脱鞋上炕,老两口倒替着发出唉叹声。
咣当!西屋里传来一声响,直凌凌左老歪打了一个寒战,“不好!”噌地窜下炕,三步并成一步奔到西屋门口,哐!撞开门一看,一幕惨剧呈现在眼前。
欲知乔氏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旋风…………三个女人一台戏之六
           第六回
高区长回天乏术        苦命女起死回生
双吕区公所办公用的桌椅板凳,都是大地主王富贵留下的旧家具,冲门口摆放着一个长八尺,宽尺半的雕花红木条几,条几前是一张栗子色的八仙桌,桌两边是两把枣木太师椅,北墙上挂着一幅破旧的《甘露寺》中堂。据说王富贵特别信奉观世音,曾在中堂前供奉着一尊三尺高瓷制的观世音立像,现在立像不见了,中堂两边还贴着一副残缺不全的对联,字迹能分辨出来,上联:“拜观音有求必应,”下联是:“行善事富贵盈门”。西边炕上已不是地主婆的锦缎花被,代而替之的是高建国的粗布铺盖卷。四匹综红黄兰黑长条粗布褥子,把蓝方格被子卷在里边。炕上铺着高梁篾编的炕席,由于经常在屋里开会,坐躺的人多,把炕席磨得光滑油亮。炕周围墙上还残留着原先贴上去的荷花墙围纸,有的已脱落,用解放日报补上。其中一张报纸上有条醒目的新闻,标题是《芨芨可危的蒋家王朝》,予示着反动派的政权即将土崩瓦解。
高建国从姚家庄回来,心情忧郁,愁眉不展,进屋后上炕背靠在铺盖卷上,仰面看着房顶上竖摆的椽子、横摆的檩,心里乱成一团麻。他反复权衡,一边是老党员、憨厚扑实的大叔大婶,还有一个善良贤惠的媳妇乔氏,他们要谋求幸福,想保持一个稳定快乐的家庭,坚决不同意离婚。一边是战场上的功臣,部队领导干部,要摆脱包办婚姻的枷锁,选择自由幸福的生活,执意要离婚。他们谁错了?高建国百思不得其解。高建国虽然才二十六岁,干革命的时间已有九年,打日本、除汉奸、斗恶霸、支前线都是当即立断,是一个精练的干才,眼下被这桩家务事给弄得焦头烂额。
左景武是一位典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