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辉兴致勃勃地刚跨进家门,眼前的一切使他坠入迷雾之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才离家三月,眼前竟是如此惨景?骨瘦如柴的母亲,卧床不起焦愁满面,一时竟没认出是母亲,他望着哀毁骨立的爷爷,苍老得使人心酸。环视四周,不见了天真活泼的妹妹,百感交集,抱着娘的头泣不成声。
孔庆辉悲不自胜地问爷爷:“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孔照年摇摇头。
孔庆辉伤心惨目地问娘:“娘,妹妹为啥走上绝路?”
“唉!”娘摆摆手无言以对。
姚二嫂只是把事情的经过向孔庆辉学了一遍,对孔庆美的死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孔庆辉暗自下定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为屈死的妹妹报仇,问了很多人,都说不清是为啥。
哇!哇!从姚家庄村东北角传出婴儿的哭声,一个新的生命降临,乔氏生了个大胖小子。左老歪家喜气洋洋,老伴在炕上用一只正常的左手拍打着炕沿迎送前来贺喜的乡亲,乐得合不拢嘴。左老歪在院里来回走动,早已喜得不知东西南北,芮新花叫他去北屋拿鸡蛋,他转身就往街门外跑去。
姚联官派大嫂黄菊送去十个鸡蛋,刘二巧送来三尺花布,姚二嫂掂来两子挂面……
姚二嫂穿着一件黑老蓝大襟棉袄,黑棉裤绑着裤腿,个子瘦小显得两只脚特别大,走路和她的性格一样,两腿带着风,进门口瞧见左老歪站在院里傻乐,趁他不备,踮着脚伸手照着他的后脑勺抹了个得儿,说:“看把你乐的,还知道姓啥好吗?你这孙子有俺一半功劳!”
左老歪晃动着脑袋得意地接过姚二嫂送的挂面,说:“你的功劳大大的,俺请你喝喜酒,快去西屋看看孩子。”
姚二嫂掀开棉门帘进屋,芮新花说:“你慢点,把冷风给带进来了!”
“没哪儿娇嫩!”姚二嫂揭开乔氏的被子一看,说:“啧啧啧!多好的大胖小子,跟景武是一个模坑里脱出来的。”又用食指厾点着乔氏的眉头,说:“看你能的!”
乔氏安然舒坦地躺着,照着姚二嫂微笑,说:“二嫂快坐,孩子长大喽叫他认你干娘。”
高区长闻讯掂着一盒上细餜子登门祝贺,左老歪请他给孩子起个名,高建国推辞不过,略加思索,说:“目前三大战役均已取得决定性胜利,就叫胜利吧。”
高建国临走通知左老歪,区里决定年前腊月二十日在双吕召开支前庆功大会,要给支援前线的有功人员,积极分子戴大红花。
姚联官被评为缴军粮模范,帮助赴前家属积极分子,载着大红花和孔庆辉并肩坐在庆功大会的****台上。高区长站在台前逐个表彰十几位立功人员和积极分子的事迹。当提到姚联官为解除赴前线人员的后顾之忧,帮助孔庆辉家解决困难之时,一阵风吹来,把姚联官胸前的大红花刮飞了,像在地上滚动的风筝,顺着冻土地滚向远方。急得姚联官跳下讲台,追出
一节地才重新捡来戴在胸前,大红花已被撕得支离破碎,惹得台下群众一片笑声。
凑着过年的热闹劲,左老歪要为孙子过十二天,村里由姚双林倡议大伙给老歪的孙子送了一把银锁和一个银项圈。青年人商量着景武不在家要捆左老歪游街,姚六成把过年的锣鼓敲起来,姚二麻子用铁链子拴住老歪的脖子,姚二嫂用锅底灰把左老歪的瘦长脸抹成黑老包,全村的孩子们蜂拥着像耍猴一样游了两趟街。左老歪在院里摆了三桌酒席,熬了一大锅肉菜招待乡亲,着实地热闹了一天。
左老歪被折腾了一天,腰酸腿疼,倒底年纪不饶人,脑袋累得歪在肩膀上。天刚黑,人们一走和衣歪在炕上睡着了。左老歪在梦中美滋儿滋儿地正和老伴商量着如何给孙子过满月,突然乔氏悲凄凄地抱着孙子来到面前,怒气冲冲地说:“你儿子无情,别怪俺无义,给你们的孙子你们养着吧,俺走了!”乔氏把哇哇大哭的孙子往炕上一丢,扭身消失了。左老歪怀抱着嗷嗷待哺的孙子哭醒了。眼前漆黑一片,他逮起衣袖擦擦泪痕,下炕到冲门口墙窑里瓦罐底下摸了摸那张纸,重新放好又往里塞了塞。
暮春三月,枣花初绽,一群蜜蜂在左老歪房后的枣树行里飞来飞去,忙碌地寻找着枣花,采取着花蕊上的蜜汁。一对巧燕从苇坑边噙来满满两嘴胶泥,飞到左老歪家的北屋内,在檩椽之间筑巢,把叼来的泥吐出来用嘴摁在巢边上粘牢,又从门头上窗孔里双双飞走。
左老歪在家召开接纳新党员的支部大会,三名老党员和孔庆辉,姚联官两名发展对象都严肃地坐在北屋里,左老歪将老伴扶到西屋和乔氏一起逗孩子玩。
左老歪宣布开会:“今格是发展新党员的支部大会。经过一年多地培养考验,支部认为孔庆辉和姚联官进步很快,都写了入党申请书,填写了表格,今格提交支部大会讨论。俺和姚双林同志是孔庆辉的入党介绍人,姚二根同志和俺是姚联官的入党介绍人。现在首先由他们二人谈谈对党的认识,孔庆辉你先说。”
孔庆辉和姚联官按照事先准备好的稿子都谈了对党的认识,介绍了自己的家庭、社会关系情况,同时表示了入党的决心。
左老歪说:“俺是你们两个人的入党介绍人,先谈谈你们的优缺点,孔庆辉同志的优点是响应党和政府地号召积极参加担架队,并能主动做通家庭的工作。在前线表现勇敢,不怕牺牲掩护伤员,受到部队的好评,荣立三等功,给咱村争了光。在村内能积极靠拢组织,圆满完成支部交给的日常工作。缺点是受家庭环境的影响,不敢大胆地开展批评。姚联官同志的
优点是,积极地响应号召主动地缴纳军粮,被区政府授予缴军粮模范。孔庆辉同志赴前线走后,主动地去帮助家庭解决困难,让赴前人员安心工作排除了后顾之忧。平时能经常回报思想,对交给的工作任务能积极完成。缺点是思想不够开朗,有小资产阶级爱面子思想。俺先谈这些,其他同志也谈谈。”
姚二根咳嗽几声,气短地说:“俺同意东方同志的意见,补充一点,就是姚联官同志对你三哥的问题要向党交待清楚,刚才的态度不够明确,有点含糊。”
姚双林说:“东方同志和二根同志的意见俺完全同意,姚联官,你三嫂是咋回事?村里说法很多,你要如实说清。”
姚联官被大伙质问得有些紧张,得到左老歪的批准后,解释说:“三哥当汉奸,家里人都反对,他是俺家的败类,对国家对百姓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应该受到法律地严惩,听说在四五年秋后被人打死了,死有余辜,俺一定和他划清界限,向大哥二哥学习。关于三嫂的问题,千真万确是她提出来非要改嫁,为此俺请示了左东方同意,得到允许后,才叫她改嫁走的。俺一定和她断绝往来。以上是俺的说明和态度,有认识不足的地方,请大家批评。”
左老歪在征求大家都没有新的意见后,说:“俺宣读(其实是背诵)入党誓词,《我志愿加入中国,服从党纲党章,遵守党纪,按时缴纳党费,保守党的秘密,愿为党的事业贡献一切,为理想奋斗终生,决不叛党》,你们能不能做到?”
“保证做到!”孔庆辉和姚联官像宣誓一样举起拳头同声回答。
左老歪说:“你们要牢记誓词上的要求,从现在开始就要按照上边说的去做,待到上级党组织批准后,还要正式向党旗宣誓。大家没意见的话,现在施行表决,同意孔庆辉同志加入中国的,请正式党员举手。”
三名党员同时举起右手。“好!全部通过。”左老歪说,“同意姚联官同志加入中国的正式党员请举手。”
姚双林迟疑了一下,跟着其他人举起右手。“好!全部通过。”左老歪随即宣布党支部大会到此结束。
姚联官在孔庆美死后不久就和张庄刘二巧的堂妹传了书,开春后请孔照年给看了个好日子,决定农历十月二十六日结婚。
孔庆辉忙了一春天,翻盖了东屋,也准备下半年结婚,日子订在农历十月初六日,比姚
联官早二十天。
姚联顺因孔庆美的死和四哥闹翻后,在学校住了一个多月,慢慢有些后悔,虽然四哥毁了自己心中爱慕的偶像,但自己现在离不开他,靠四哥供养学业。况且死去的人不能复生,何必为死人伤了亲兄弟的和气,完小即将毕业,四哥较起真来,不叫升入中学岂不毁了自己。慢慢地又和四哥的关系融洽起来,年前考上县师范,又一心一意去读书。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姚家庄和全国人民一样欢欣鼓舞,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小伙子大部分都留起小分头,不下地干活的时候,不见了白毛巾箍在头上,代之的是抹了凉水梳得光亮的小分头。姑娘梳一条大辫的很少见了,一个个齐肩双辫上扎着蝴蝶结,有的在辫根捆两条花手绢。小媳妇们在争得丈夫和婆婆的同意后大都剪掉耷拉在脑后,时兴了上千年像牛粪似的小纂,留起齐肩短发。年轻人再不穿带大襟的上衣,脖领前露着雪白的小尖领。人人笑容满面,家家安居乐业,一派和平景象。
张庄小学校的学生打着花鞭儿走村串乡宣传新中国的诞生。孔庆辉把村里的年轻人组织起来,成立了秧歌队,准备参加区里召开的庆祝大会,小伙子们腰系红绸布,在街南打麦场上练习,姚六成、左三敲着欢快的锣鼓,“锵锵其锵其”年轻人踩着鼓点扭着跳着唱着,“睁开眼开开门,现在的社会变成新,大救星,领导穷人闹革命、闹革命、闹呀闹呀闹革命!”姚二麻子挑水从场边路过,情不自禁地扭起来,把筲里的水晃成了半筲。
在双吕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大会上,高建国区长讲完话,各村的秧歌队,花鼓队各自占一片麦场尽情地表演起来。
高建国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找到姚联官,交给他一封信,说:“往区里送报纸的邮递员给俺一封信,叫俺交给姚家庄的人,你父亲是不是叫姚振文,从南京来的。”
“对,俺爹叫姚振文,肯定是俺的,不是大哥就是二哥的信。”姚联官接过信心情非常激动。
“恭喜你,有什么喜讯告诉俺,你看吧,俺忙着呢!”高建国说罢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联官,俺问你个事,左景武离婚的事,有没有告诉左老歪?”
“那事你还惦记着,去年底就给了老歪叔,他怕儿媳妇难过,至今还瞒着。”姚联官没说是怎么把离婚证交给左老歪的。
“那就好,瞒着吧!瞒着吧!”高建国重复着这句话走开了。
姚联官颤抖着双手撕开信封,迫不及待地抽出信笺迅速翻到最后一面,啊!“姚联国”三个字醒目了然,“是二哥!”
姚联官将信纸摞在一块,从头仔细看来。
爹!你好?
睽违数载,不胜驰念,请接收儿的革命敬礼!近来身体可安?儿不能膝前尽孝,深感内疚,望爹原谅。儿参加革命以来,在党的教育和培养下,经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锤炼,已成长为革命干部,随刘邓大军下江南挺进大别山区,参加了著名的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直捣蒋介石的老巢南京。南京解放后,为了巩固后方,搞好城市建设,儿留在南京市xx区搞经济工作。本应回家看望你老人家,但因重任在肩,暂不能返乡省亲,请爹理解。现在战争并未结束,前方正在追剿的残余势力,后方又百废待兴,阶级敌人在千方百计地搞破坏,他们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妄图卷土重来。我留在南京后,面临着物价飞涨,工业生产停顿,商业混乱的局面,一切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