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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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风-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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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菊从桌子底下拉出鸡蛋罐来,数了数只有八个鸡蛋,心疼地挑了两只最小的鸡蛋给姚联官磕在挂面汤里。将做好的香气扑鼻的两碗鸡蛋挂面汤,小心翼翼地端到西屋,稳稳当当地放在桌子上,见姚联官还在被窝里搐着,问:“联官,好点没有?起来吃吧!”
刘桂巧像写文章的人点标点符号一样,瘸着腿走到桌前,端起碗凑在鼻子跟前闻了闻,皱着眉头问:“怎么没放香油,也没切姜沫?”
黄菊瞠然若失地站在炕前,怯生生地说:“没买过姜,香油早用完了。”
姚联官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说:“将就着吃吧,有啥好歹。”
黄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要走出西屋,就听姚联官说:“大嫂,赶明该咱家喂牛,俺今格身体不适,你去把牛棚房上的雪扫扫,将牛圈清理一下,再往水瓮里挑两担水,到叔叔家把铡刀扛过来,赶明俺起来咱铡点秆草,这牛光喂麦秸不好好吃。”
村西的水井,井口用四块青石板砌成,大雪漫野,就像白布上补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黑补
丁。早晨担水的人多,青石板上冻了一层光溜溜的冰。黄菊担水来到井边,站在滑如明镜的冰面上,胆怵的两条腿直打颤颤,试乎了几次都不敢靠近井口。壮着胆子慢慢站在井口角上,用担杖钩勾住筲襻,哆哆嗦嗦地将筲竖到井内,晃荡着担杖打水,一不小心把筲掉在井里,顿时慌了手脚,跐溜!脚下打滑蹲坐在井口边上,两条腿耷拉在井内,整个身子眼看就要滑入井中。幸好被当即赶到的孔庆辉拽住了胳膊,将他拖出井台以外。黄菊已被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发青,两条腿酥软得站立不住,坐在冰冻的土地上发呆,犹如一场噩梦。
孔庆辉找来铁锚帮助黄菊把掉在井里的筲捞上来,提了两筲水,掂在平地上,把担杖交到黄菊手里,扶着她站稳,问:“联官干啥呢,叫你来挑水?”
“病啦!”黄菊惊魂未定。
“装的,夜格儿过晌午在俺家坐着,好好的一点事没有,今格就起不来了?”孔庆辉忿忿不平。
黄菊吃力地担着水,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孔庆辉望着她摇摇摆摆的身影,心口被气堵得憋闷,他回想着前天赵区长说的话:
“根据目前形势,姚联江渡江战役后南下作战,在杭州曾给俺往医院里来过一封信,那时他已经和那医生结婚,特意交待叫俺伤愈后到他家乡工作,顺便把他的婚姻问题解决喽。现在全国除****、台湾以外,大陆上已全部解放,估计姚联江在福建或广东一带驻扎,如有安顿的地址肯定给俺来信。离婚问题必须赶紧办妥,一旦有信来,将离婚证给他寄去。不然,战争一结束,部队肯定要休整,整出他有两个老婆来,要犯大错误的,就把老首长给害了。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不管黄菊同意不同意先把婚离喽,赶明俺去县民政科办理,思想工作以后慢慢再做。”
孔庆辉当时和赵波争论了几句:“你说的恐怕不沾,离婚要双方同意。硬离?那不跟旧社会一样,只要男的不要女的,不管女方情愿与否,一纸休书就给休啦?”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俺看没区别!”
“旧社会赶出门了事,现在可以离婚不离家,咱们把她照顾好,把家分给她一半。”
“你说得轻巧,姚家只有三间小北屋,两间矮西屋,兄弟五个,打破头也分不给她一半!”
“车到山前必有路,俺不信大活人能叫尿憋死,走一步说一步,做黄菊的工作任务仍然你
去完成。”
孔庆辉目送黄菊担着水拐进胡同里,赵波的话仍在耳边萦绕,顿生怜恤之心。可怜的黄菊啊!全国人民解放了,苦日子对你来说并未结束,恐怕是才开个头?你向往的幸福时刻已成梦幻泡影,你渴望的快乐生活已经化作镜子里的鲜花,它没有芬芳,再也插不到你的头上!当你知道了真相时,泡影将崩破,镜子将摔碎,你能经受得住吗?
黄菊担满水瓮的水,清扫完牛圈,已累得腰酸腿疼,头昏眼花。用拳手捶着背,步履维艰地到叔叔家去扛铡墩。姚振才担心黄菊扛不动,喊来住娘家的大闺女姚联凤帮着黄菊抬着送去。刘桂巧站在街门口看见了,说:“哟!一个铡墩还用两个人抬着,不愿借甭去,给谁弄难看来?”
姚联凤笑嘻嘻地答道:“四嫂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嫂,咱放下,俺正不想抬呢,没剩几步路了,叫四嫂活动活动筋骨,把铡墩扛到牛棚里去,免得四嫂腿脚窝巴得慌,走起路来一条腿都伸不直。”刘桂巧碰了个软钉子,自觉没趣拐着腿一颠一跛地扭头回家了。
黄菊连惊带累病倒了,伺候姚联官俩口子吃罢黑喽饭,自己只喝了碗开水就躺下来。蓝梅还没有回来,黄菊放心不下,又爬起来到胡同口往东南看看,村外没有人影,天黑得很快,已看不清东西,黄菊自言自语地往家走:“唉!蓝梅呀蓝梅,你这不是作践自己的身子吗?这大雪天,这个冷劲,怎么还不回来?”
次日,姚联官早早起床伸着懒腰喊黄菊去铡草。黄菊****酸疼像散了架的丝瓜秧,咬咬牙爬起来,看看身边不知啥时候才回来的蓝梅已穿好衣服,又准备上路,黄菊心疼地说:“蓝梅,雪太大,天太冷,今格别去了,啊!”
蓝梅没吱声,伸手从挂在房顶上的篮子里摸了两个窝窝,顶着风走了。
黄菊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牛棚,姚联官已掂来十几个谷草个,黄菊发愁了,说:“四弟,今格大嫂不舒服,兴是冻着了,****没劲,少铡点够喂两天就沾了,等大嫂病好点再铡。”
姚联官没好气地说:“铡一回是一回,没劲就铡慢点。”说罢蹲在地上,拆开谷草个,杀了一大把秆草就往铡里填,黄菊用上吃奶的力气摁了两下没摁到底,喘着气说。“少填点吧,俺摁不动!”
姚联官嗔恼地说:“使劲呀!不用劲就摁得动了,能干啥?吃饭的时候咋没听见你说过没劲?”不情愿地丢掉一缕。
黄菊紧咬牙关坚持着摁铡,棉衣里已虚汗漉漉,临近晌午,黄菊一整天只喝了一碗水,饥肠辘辘,头晕目眩,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铡墩上,把前额碰了一个鸡蛋大的血包。姚联官毫无怜悯之意,反而生气地把手中的谷草甩在黄菊身上,嗔目切齿地瞪着眼说:“装啥?”扬长而去。
黄菊慢慢爬将起来,摸摸头上鼓起的大包,泪水像瀑布一样淌下,挣扎着走到牛棚的软床边,靠墙半躺着。
刘桂巧怒气冲冲地拐着腿进来,骂道:“装什么蠢猪,铡那么几根草就累病了?天都晌午错了还没吃早饭,你想把我们都饿死呀?滚起来做饭去,别叫俺动手!”
黄菊心中有气,不敢还嘴,“唉!”长叹一声,扶着墙回家做饭去了。
静悄悄的夜又来了,姚联官把牛牵到槽上,撮了一筛子秆草,在牛圈里筛了筛倒在槽内,从布袋里抓了把谷糠散在草上,添水拌了拌,急慌着忙地回到家,往刘桂巧跟前凑,被刘桂巧抬脚踹到屋当中,捂着鼻子嚷嚷:“臭死了!一股牛粪味,离俺远点。”
姚联官不管哪些,一步窜到炕上,抱住刘桂巧亲了一口,说:“没哪儿严重,庄稼人能没牛粪味?来一回!”说着就去扒刘桂巧的衣服。二人很快滚进被窝里云雨了一场,姚联官抱着热乎乎的媳妇不愿起身往牛棚里去,刘桂巧捶着他的胸脯说:“别在这磨蹭了,得过了,滚到牛棚里去吧,以后别钻俺的被窝。”
街门响了,院里响起拖擦拖擦的脚步声,姚联官趴着窗台瞅瞅说:“二嫂回来了!”
“疯狗的腚,傻x!冻成这个样子往县城跑图个啥?”刘桂巧骂骂唧唧。
“随她去,冻死活该,咱亲咱的。”姚联官又搐在被窝里。
半夜,姚联官不放心牛棚,起身要走,刘桂巧抱着脖子不放手,姚联官说:“牛棚里不住人不沾,张庄有户人家头两天买的驴,晚上没有人看着,被贼给牵走了。”
刘桂巧生气地说:“一家人数你辛苦,养着这么多闲人有啥用,上学的上学,又不是自己的儿子,供他上学有什么用?坐着吃闲饭的吃闲饭,养头猪还能吃肉,养着这个干啥?整天没事逛县城的逛县城,是活不干,不如养条狗。一个有用的东西没有!”
年关即临,家家都忙着准备年货,碾粘面、磨麦子、添新衣,买鞭炮,姚联官买了二两糖瓜交给大嫂,腊月二十三日黄菊将糖瓜供在灶王爷前送灶王爷上天,点上香,烧上纸,把贴了一年被烟熏得模糊不清的灶王爷像揭下来,双膝跪地将灶王爷像填在火里,口中念道:“灶
王爷大恩大德,保佑俺们一家人等年年平安,今格送你上天去,见了玉皇大帝多言好事,多说好话,年三十再请你回来和俺们居家人等一起过年。上天言好事,下天降吉祥,阿弥陀佛!”
蓝梅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正赶上黄菊送灶王爷,二话不说,挨着黄菊跪下,双手合在胸前,自言自语“俺求灶王爷见了玉帝,叫他老人家开开恩,给俺丈夫联国托个梦,就说他妻子蓝梅日夜盼着他回信,若能如愿,俺愿天天给灶王爷磕一百个响头,阿弥陀佛!”
新年之际姚联官需住在牛棚喂牛,刘桂巧生了真气,嘴噘得能牵头骡子,警告姚联官:“过年不在屋里陪着俺,永远别想再挨俺的身子!”
姚联官心肝宝贝地好话说了千千万,牙磨去半截,刘桂巧是老鹰抓兔子,一把死拿。姚联官说:“牛棚没人住不放心,大年下出了事不吉利,小心为妙,俺不去谁去?”
“你家里的人都死光了?联顺放了学在家呆着干啥?当灶王爷供香着?不沾,叫他去。”
姚联官无奈,只好按刘桂巧的话去办。把姚联顺叫到牛棚商量,求他帮着喂几天牛,新年一过就换班。姚联顺把头摇得像风摆葫芦一百个不答应,还说风凉话:“怕老婆顶灯,四哥还没顶灯,俺不喂,啥时候四哥顶着灯来求俺,俺才喂,俺真想试试新嫂子的脾气有多大!”
年三十的邢武县城关大街里,足疏人稀,绝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回家过年去了,店铺都关了门,为防阶级敌人破坏,各单位留下值班的人员都在岗位上严阵以待,县城内的居民都呆在家里一家人团聚,欢天喜地包饺子贴门神。唯独县邮电局门口外的电线杆旁,木然地像尊泥菩萨站着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着邮电局门,她就是痴心不移的蓝梅。偶尔有人从她身旁路过,都用奇怪的眼神瞅瞅她,心里在说:“疯子!过年了也没人管?”
包完除夕饺子,刘桂巧又为谁喂牛的事在西屋里和姚联官怄气,争吵了几句后,刘桂巧说:“联顺不去叫大嫂去,你反正不能去!”
“不沾,那有女人住牛棚喂牛的?”
“女人咋的,不吃饭不穿衣,男人死光喽女人就不喂牛了?张大花没男人,不是也喂着驴吗?就叫她去!”
“家里有男人没有叫女人去喂牲口的?”
“今格咱家就破破这个规矩。”
“一个女人家睡在牛棚不放心,出了事咋办?”
“什么黄花闺女?什么家伙没经过,半老四十的人了,谁希罕。”
“你受点屈吧。”
“不沾。你去说不说,你不说俺说。”刘桂巧颠了两步站在西屋门口喊:“大嫂,你过来一下,有事和你商量。”
包完饺子剩下一块面,黄菊正摁在盆里往面里揉生面,准备揉硬喽擀成面条,听见刘桂巧喊,带着两手面出来,问有啥事。
刘桂巧忸怩着身子说:“大嫂,这些日子他的身子骨不知咋搞的,老生病,大年下俺怕他病倒喽惹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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