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杨国舅连夜带兵去搜,竟果真在他外公床底下搜出了龙袍。有眼线连忙通报殷妃,惊惧之下,孩子早产了。她自知难逃一死,便将孩子连夜托付心腹太监送出皇宫,自己则以死谢罪。当夜,藤兰殿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怎么扑也扑不灭,宫中侍卫忙于救火,那孩子才有幸逃脱。”
又是一记霹雳,重重地划过,而公子觉得自己的头也像是被那记闪电劈开了,许多记忆蜂涌而至,快得根本来不及让他一件一件接纳。
“殷家所有余党,后来都在三个月内被尽数杀光,只有那个孩子,不知所踪。十六年后,却有一暗杀组织神秘崛起,不仅仅是操控江湖,更鼓动三城造反,谋逆天下。它的领头大哥,就是昔年的那个孩子,自取名为,殷桑。”老者说到此处,停下来看公子。公子抱住头,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身子又热又冷,像在水火中反复煎熬。
“我说过,聪明人不会问那个问题,因为,记起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公子伸手扶住墙,极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然而四肢好像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哆嗦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见他那么痛苦,老者眼中的悲哀又多了几分,轻声道:“无痕,你我六年师徒之情,为师不会害你,为何你却不肯信我?”
公子忽然爬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喊道:“老师……老师……”
他是他的老师,是他这六年来最亲的人,他教他守礼明德,教他运筹帷幄,教他一切的一切,早已比亲生父子更亲。可是——
他也瞒了他整整六年!他操控了他的人生,他改变了他的性情,他让他忘记了他自己!
“老师,为什么!”公子嘶声道,“为什么必须要这样做?”
老者一字一字地道:“因为,我也不舍得你死。”
是的,他不舍得。这孩子是百年难遇的美玉良才,他不舍得他就此毁去,就此陨落。他想给他新的人生和新的起点,使他重头开始。可是,天不从人愿,该想起的,还是会想起,发生过的,永远无法抹去。
他慢慢抚摸公子的背,像安抚着一只受伤的动物,充满慈悲。
公子拾起头来。一双眼眸漆黑,盛满所有想说的不想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心绪。
“听我说,无痕,事情没那么绝望,你还可以选择。”老者柔声地道,“你还可以再选择一次。当水无痕,还是重当殷桑,这次,由你自己决定。”
公子一震。
老者又道:“上次我用的是涅槃神功,在你体内魔性发作时成功地洗去了你的记忆,然后灌输新的记忆给你,给你新的身份和往事。然而现在,我内力已失,已经不能再来一次了。所以,这次,要靠你自己。如果你愿意做无痕,你要答应我,当翼琉或殷桑都通通死了。你是青砚台的接班人,是顾明烟的未婚夫,是江湖上人人景仰的公子,你以后必须事事为武林着想,为公道着想,你的存在就是维护正义,营造盛世太平。”
公子忽然开口道:“如果我选殷桑呢?”
这回轮到老者一颤,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么你今天走出这道门后,我们师徒情谊就一刀两断,从此你走你的独木桥,与我再无瓜葛。若你有再造反杀人之心,青砚台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雨势更大,风吹人窗,水滴一片,而那原本扑鼻的茶香,此刻闻起来也沉郁了许多。
一边是血海深仇,一边是六年师恩;一边是曾经的知己,一边是将娶的佳人……原来他毕竟已不再是殷桑。
如果是殷桑的话,大概会一掌击在墙上,满脸不屑地走掉吧?什么正义和平,通通都是狗屁!可这六时间,他已被洗得脱胎换骨,仁义道德像新萌的种子一样,已在他心里扎了根,无法弃之不顾。
公子跪坐在地上,任雨打湿他的脊背,眼中朦胧一片。
老者脸上的表情忽然放柔和了起来,走过来扶起他道:“无痕,有些东西过去了就过去了,回不去的。当你可以新生时,为什么不让往事就此水过无痕呢?”
公子低声道:“老师……” 他顿了一下,“对不起,老师,我……我不能……”
老者顿时脸色一白。
公子缓缓地道:“我知道老师的苦心,但是,我毕竟不是真正的水无痕,而我也已不再是殷桑,若是昔日殷桑,遇到这样的机会,必定会满口答应,然后借此在江湖上竖立威望,一统江湖后,再反噬朝廷,到时候即使是老师,也阻止不了我。所以再选择一次,只是将错误的时间延长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老者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是个自私的人,无论老师怎么改变我,从本质上说,我还是那个自私的人。天下人与我何干?我从来不会把自己以外的人放在心上,直到……我遇到她……”
老者知道他指的是谁,脸色由白转灰。
“在六年前,我已放弃报仇,将我的余生我的心思我全部的感情都给了她。”公子直起身,看向老者道,“而让我六年后再见到她,再见她憔悴的模样,再见她所受的痛苦,老师,我宁可你当初没有救我!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子,为什么要她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不幸?”
老者没有说话,眉宇间却多了许多悲哀。
公子朝门走了过去,他伸手拉门,手在门把上停了许久。老者一声长叹,幽幽地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我不会选择当殷桑,也不会选择当无痕,我选择当木先生。”公子一笑,笑容显得有说不出的沧桑,“因为,木先生有玉夫人。”
★桑为木,从今天起,你就叫木先生,而我是玉夫人。木先生和玉夫人,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公子大步走了出去,外面的雨落到他身上,身体的冰凉越发衬托出心的火热。
他可负尽天下所有人,却独独不能负她;他能忘记自己,却独独忘不了她。
玉夫人……玉夫人……
“这是采桑子。”那个黑袍女子站在幽暗处,静静地对他说。
“这套针也有个名字,”她说,“叫金缕曲。”
★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但看见一个喜欢给身边的东西都起个词牌名的女子时,会想起我吗?★
“公子,你快乐吗?”她问他,“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绝望地问:“告诉我,身为武林三大圣地之一的青砚台的接班人、世人仰慕皆称公子、显赫家世尊崇地位又有娇眷如花的你,会爱上我吗?”
★殷桑,不要再丢下我好吗?我没有退路了,我只剩下了你。殷桑,我只有你啊……★
公子快马疾驰赶回翡翠山庄,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说过除非死,否则绝不再离开她,可是后来,竟还需要她的牺牲来成全自己的性命和前程……
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萃玉,我宁可当初和你一起死了,也不忍你后来独受六年那样的煎熬!
公子扬声长啸,啸声穿越漆黑的雨天,直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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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迷梦中,依稀听见有人在哭。
哭是无声的,但她偏就能感觉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如此熟悉,她不得不醒。
吃力得睁开眼睛后,视线长时间地模糊,床头有个人影,有一瞬间她以为是宝儿,但立刻否认,这人身上有她所熟悉的气息。
轮廓终于慢慢浮现,她望着那张昏黄灯光下的脸,曾是记忆里印刻了千百回的模样,一度陌生得根本无法靠近,然而此时此刻,又近在抬手间就能碰触到的距离。
钱萃玉望着泪流满面的公子,忽然笑了。
“放心,我不会死的。”她说。
又是这句话。七年前,深巷遭遇那样不堪的凌辱后,她说——我不会死的。六年前,他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肺时,她说——我不会死的。
公子望着这个生命中奇迹般的女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那样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看到灵魂深处,互为骨肉。
钱萃玉见他不说话,便也笑不出了,微微叹了口气道:“怎么办呢?每次都让你看见我最糟糕的处境……”她的话没说完,公子已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这么瘦,瘦得只剩下骨头。这六年来,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公子不敢去想,任何发生在她身上的痛苦,都会百倍地施加到他身上,痛得惟有悸颤,惟有流泪……
钱萃玉伸手帮他擦去满面的泪水,满足地吁出口气道:“真好,你又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公子哑着嗓子道,“这次,我再也不会走了。”
钱萃玉却摇摇头,轻笑着道:“不要承诺,不是我不信,而是老天会妒忌。”
公子的唇颤抖了起来,似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钱萃玉道:“我怕了,我真的是怕了……我不敢再跟老天争了……但我还是谢谢它,让我六年后还能再见到你,见你这么平安地活着……真好……”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等公子意识到不对劲时,发现她的脸已成死灰色。
“萃玉!萃玉!”公子急叫起来,就在这时,门“啪”地打开,钱宝儿拉着一人冲了进来,身后还跟了顾氏兄妹。
钱宝儿催促道:“师父,快快!”
一黑衣老者伸手为钱萃玉把脉,面色一沉道:“你们先出去。”
“萃玉!”公子死死地抱着她,说什么都不肯放手,钱宝儿“啪”地打了他一记耳光,喝道:“你想二姐真的死吗?还不放手,让我师父帮二姐疗治!”说完不顾众人的惊讶,强行将公子拉了出去。
公子被她拉出房间,站在外面的花厅里,呆呆地立着。
钱宝儿瞥了他一眼,有些于心不忍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你的……你……你的衣服都被雨淋透了,回去换了吧。”
公子仿若未闻,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脸色苍白得厉害。
顾明烟咬了咬唇,换婢女取来披风,上前正想帮他围上,却见他整个人一动,避了开去。她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异常尴尬。
公子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顾明烟从头冷到脚。
那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目光,冷漠、麻木、不带丝毫感情。这就是前几天还说要娶她的男人?这就是她爱慕了这些年的公子?不,他不是了,他不是公子了!
顾明烟忽然“哇” 的一声哭了,捂着脸跑了出去。顾宇成担心妹妹,当即也追了出去。而此时,叶慕枫听闻消息匆匆赶来,道:“听说欧前辈到了?”
钱宝儿点头。叶慕枫四下张望了一番,有些奇怪地道:“那怎么不见迦兄?”
“师父先来的,迦洛为他取药去了,要晚几个时辰。”
叶慕枫望向公子,发觉到他的不对劲,便用目光询问钱宝儿,钱宝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
如此过了一盏茶工夫,里间的门开了,钱宝儿第一个迎上去问:“师父师父,我二姐怎么样?”
公子蓦然转身,也是万分紧张地看着欧飞。
欧飞道:“还能医治,但需要很长时间,倒是……”
公子急忙道:“倒是什么?”
欧飞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盯在了他的身上,沉吟着道:“你是无双公子?”
公子怔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分明是,却不是,他不是,但也是。六年前萃玉替他选择生死时,恐怕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他需要面对这样的难题。
欧飞道:“我需要一道药方,这道药方有其他的药材也就罢了,惟独药引,恐怕不好弄到。”
钱宝儿扬起眉道:“师父但请说一声,无论是天山雪莲还是千年老参,宝儿一定想办法给弄来。”
欧飞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肩,道:“我要三滴血。”
“什么?”钱宝儿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