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杜月笙却摇手阻止道:“别忙,别忙。还有一件事呢。”
“什么?”何丰林却不明白。杜月笙难道不愿意黄金荣放出来?
杜月笙微微一笑:“何军使,黄老板也算地方上的一个人物,对不对?”
“是啊,当然。黄老板威名赫赫,雄霸法租界,也算这地方的头号人物了。”
“何军使说的是。当日威风凛凛的黄老板被押到龙华关了五六天,最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放了出来,不是要把面子丢光了吗?”
何丰林连连点头,暗暗佩服杜月笙想得周到。杜月笙提出两条:一是在龙华寺请一次客,庆祝“聚丰”公司成立,也是何、黄两家认干亲的家宴。当然,何老太太一定要出席;二是恳请何丰林向卢永祥说情,由卢永祥呈请北洋军阀政府陆军部颁一枚奖章给黄金荣,并聘黄金荣为护军使衙门督察。
这两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何丰林自然一一答应照办。在军阀看来事情虽小,但却给大亨黄金荣争回了面子,补偿了黄金荣手下大小流氓的心理损失。
黄金荣在龙华寺吃了酒,认了干亲,又接受了陆军部颁给的荣誉勋章,携夫人风风光光地回到了同孚里黄公馆。
祸不单行,黄老板与结发妻离了婚(4)
杜月笙手下的耳目众多,起先碍住老板的情面不敢声张,后来被张啸林听到了风声。张啸林是个火爆性子,气得大声骂娘:“他妈的小丫头片子,竟敢如此放肆!”
见众人没有做声,张啸林更是骂开了:“薛二?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咱太岁头上动土?反了反了!不就是那个卖颜料的吗?让我撞上,非管教管教这个兔崽子不可!”
众人还是不敢接腔,张啸林更加跳了起来:“敢搞黄老板的女人,我张啸林就咽不下这口气!黄老板怎么忍得?”
别人都不敢言语。虽然张啸林这番话没当着黄金荣说,但这一来黄金荣也有所风闻了。他心里动气,但因为对露兰春宠爱有加,只是找了个当口,板着麻脸,冷冰冰地对兰春说:“以后你出门应酬,都要让我知道。”
露兰春却沉得住气。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当下不露声色地反问道:“为什么?”
“外面绑票的多,你被人家绑去了,可要塌我的台了。”黄金荣尽量压着事儿。
露兰春何等机灵,她早听出了话头,黄金荣向她发出警告了。她淡淡一笑,不予回答,心里却暗暗打定了主意。
6月中旬,黄金荣受法捕房的差遣,去了山东临城。官差不由己,他不得不去。
老板前脚刚离上海,露兰春就通知薛二,要他赶紧准备车辆、船只和路上应用之物,马上远走高飞。
露兰春手中掌握着黄公馆各保险箱、珠宝柜的钥匙,她一点也不客气,将黄金荣的地契、债券、金条、珠宝席卷一空,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
等到黄金荣从山东归来,家里已人去楼空,露兰春已逃之夭夭,到处是一处凄凉景象。他浑身禁不住冷汗直淌,飞快地直奔房中,发现家中保险箱被打开,保险箱里的黄金、美钞、珠宝、首饰一件不留,装有文件的大皮包也不翼而飞了。黄金荣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花。来不及长叹一声,就跌坐在椅子上。
一颗在上海法租界的流氓当中曾经光芒万丈的明星,现在只留下月落星稀时的一痕微芒,而这微弱的光环也将一瞬而逝了。
露兰春一逃,黄金荣苦恼了几天,幡然觉悟:他已近暮年,也应该隐退了。经过几天的细细思索,黄金荣有气无力地打发听差去请杜月笙。
露兰春一逃,杜月笙早就有了周密的准备,立刻派人跟踪,于是马上就掌握了薛二与露兰春的行迹。但是杜月笙暂时没有采取行动,因为精明的他知道此刻不能将事态扩大,因此,一边派人跟踪薛二和露兰春,一边等着黄金荣回来。然而,这时杜月笙已经预感到,随着这一连串的打击,黄金荣已经不行了,不久的将来他杜月笙就要取而代之了。现听得黄金荣有请,杜月笙料定,是该出场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黄金荣内心的隐秘被杜月笙猜中了。他不愿外人过问夫妻床笫的私情,而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心腹身上。
杜月笙来到黄公馆的客厅里坐定,偷偷地审查着黄金荣的神色。
黄金荣已经显得苍白、憔悴,带着绝望的神色,默默地看着月笙,一言不发。
杜月笙见火候已到,有意激他:“老板,薛二这个贱胚太可恶了,绑他的票,一定要把兰春找回来。”
黄金荣连连摇头,轻声说道:“女人心,海底针呀!兰春既然变心,寻回来也是白搭。我只要把她拿走的东西,多少讨回来点。”
“也好,也好。”杜月笙点头答应着,脑海里却得出一个清晰的结论:黄金荣垮了。
经杜月笙调停,请来了上海会审公厅的大法官聂榕卿和上海清文局长许源,为黄金荣、露兰春双方调事。调停的结果是,露兰春交回她卷走的全部财物,黄金荣正式签下了解婚书,由薛二聘礼再娶。
从会审公厅归来,黄金荣特地将杜月笙唤进了内室,有话商谈。
这间卧室当年正是黄金荣与林桂生筹划大略的地方,现在人去楼空,早已不是那时的样子,只有几件家具、一套沙发,是林桂生从前用过的。黄金荣看着这个败落的家,感慨万千。他抚着杜月笙的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一生,就走错了这步棋。唉!人生如梦呀!我黄金荣起家在女人身上,没想到败家也在女人身上。”
杜月笙听他忽然提起了林桂生,心里也不由百感交集。他想,黄金荣走了麦城,又何必重提当年呢?
“月笙,这副担子就交给你了。”黄金荣话声未绝,外面炸响了个闷雷。时值盛夏,原先繁星闪烁的天际,刹时变成了泼墨如洗的天空。远处闪过一道电光,接着便是一阵滚雷。只是在一刹那间,狂风暴雨骤然来了。
杜月笙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看着外面夜色雨幕中的这个灯红酒绿、繁华无比的十里洋场。他想到了自己从小就混迹街头,孤苦无依,想到了15岁时就只身来到上海,开拓自己的“事业”,算来已有20多个年头了。这20年的风风雨雨,一步步登上了“大亨”的宝座,在上海滩上已成了数一数二的人物。
“月笙,这副担子就交给你了。”杜月笙的耳边回响着黄金荣刚才说的那句话。他转身,看着沙发里坐着的黄金荣,面色青白,蜷着身体,两眼无光,仿佛一个垂危的病人。这就是当年自己最仰慕的黄老板!
他踱过来,走到黄金荣身边坐下,试探地叫:“金荣哥———”
黄金荣只轻轻摇了摇左手,就垂下了眼皮,仿佛进入了梦乡。这世界似乎已不再是属于他的,他像一个垂暮嗜睡的老人,靠在沙发上,悄悄地打起盹来……
看着黄金荣赔了夫人又折兵、心灰意冷的样子,杜月笙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突然想起了那晚阿大看见狐仙的事情,不久,当他营建华格臬路住宅时,他特地在大厅后面,专辟一座狐仙祠,并且雇用一名宁波老佣人,负责祭供洒扫,晨昏三炷香,逐日献奉茶果。而杜月笙自己则是不管怎样忙法,每个月的阴历初二和十六,必定正心诚意,供以酒馔,亲自上香磕头。
祸不单行,黄老板与结发妻离了婚(1)
大概是共舞台的狐仙作怪,也许是应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句老话,黄金荣刚从剧院风波中解脱出来,不久又碰上了一件使他大煞风景的事。
龙华寺宴会后,老板娘林桂生领着被关押了五六天的丈夫回了家,夫妻重逢,举家团圆,不由悲喜交集。黄金荣也老老实实呆在公馆里休养了几天。这次营救,林桂生也可以说是尽心竭力,立下了汗马功劳,见到黄金荣变得这么老实,也暗暗欢喜,指望他从此收一收心
,老夫老妻白头偕老。
谁料黄金荣在家呆了还不到三天,就坐不住了,推说公司里有事,就又逛出去了。林桂生一个人闲着觉得没意思,就与侍候她的佣人阿四姐扯起了闲篇。
“不怕太太生气,依我看哪,老爷又是去拈花惹草了。”阿四姐从林桂生第一次结婚时开始就服侍她,到现在已三四十年了,因此说话并不十分忌讳。
“怎么去拈花惹草了?”林桂生吃了一惊,紧盯着阿四姐问。
“唉,太太,您以为他这次是去公司了?其实根本就不是。去公司怎么不带人呢?而且他还带了一包蜜枣去了。太太请想,老爷何曾爱吃过蜜枣?这不是那个小戏子爱吃的吗?”
听了此话,林桂生不由勃然大怒:又是那个戏子!
阿四姐还继续唠叨:“上次因为那个露兰春得罪了卢公子,受了这几天罪。这一次还不知要闹出谁来呢!唉唉……”
一听此话,林桂生已变了脸色。她满腹的委屈、愤恨与嫉妒!露兰春!原来与卢筱嘉的事也是因为露兰春!怎么没人告诉我?若早知道他黄麻子是因为那个小妖精被人绑架的,我何苦替他奔走?他现在成了势了,用不着我了,就这样猖狂!索性我也不用替他撑着面子了,大家闹开吧!
林桂生越想越气,越气越伤心,不由放声大哭。阿四姐一见说漏了嘴,不由后悔不迭,想劝又没法劝。林桂生哭了一晌,把眼泪一擦,吩咐手下人:“等老爷回来,你们就锁住大门,不许他出去。”
下人们素知黄老板惧内,黄公馆内一向是老板娘说了算,于是各个领命,布好阵势,单等黄金荣回府了。
直到晚上掌灯时分,黄金荣才哼着小曲儿,在府门口下了汽车,摇摇晃晃地进了门。黄金荣双脚刚一迈进门槛,背后“稀里哗啦”大门落了锁,他把眼一瞪,刚想发火,看门的已禀道:“是老板娘吩咐的。”
一听这话,黄金荣发热的脑袋忽地清醒过来,他知道事已败露,只好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林桂生早已等着他了,见他上来,当即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黄麻皮!当我不知道?刚从大牢里出来又去搞女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忘了是谁跑前跑后,把你救出来的!现在你做了老板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问问你自己你当初是怎么发的家!那小妖精还没把你害死嘛,就把你勾引得这样?”
黄金荣与林桂生结婚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她这样破口大骂过。他也不答言,一甩手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尽管如此,但是从此林桂生就把黄金荣软禁在公馆里了,左右不让他出门。黄金荣虽然英雄,却敌不过林桂生的淫威。
一天,黄金荣乘林桂生串门应酬赌局,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驾着汽车急驶“三鑫”公司。公司的当差、伙计们见大老板光临,慌忙迎进了董事长的写字间,黄金荣踏进房间,连连挥手叱退底下人,自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脸孔红一阵白一阵,似乎满腹心事难以启口。杜月笙颇觉意外。黄金荣碍于身份,从来不公开在公司露面,今天神色慌张,驾车跑来,杜月笙料想是出了事。
“怎么,又出事了?”
黄金荣用手搔搔光头皮,半晌进出一句:“桂生跟我闹了。”
“是不是兰春的事?”
黄金荣点点头,尴尬地吐露了真情:“老共舞台坍了台,不知怎么兰春被抖了出来,桂生成天闹,真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