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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咳了几声,嗓音有些沙哑道:「丁叔,等我半个时辰,我再试一次!」
丁原冷冷道:「我给你三个时辰,先用心打坐,将功力完全恢复。」
小蛋依言盘腿坐正,可一波波浓烈的倦意直上心头,令他恨不能就此躺下,舒舒服服地大睡一场。他一咬牙,嘴唇破出血丝,一缕痛楚刺心,使得神志一清,当下静思澄念,苦苦对抗着席卷而来的疲劳,进入空明之境。
约莫三个时辰后,小蛋苏醒过来,惊喜地感觉到丹田真气充沛盈满,更胜从前。身上虽然还有隐隐的酸痛,但精力旺盛,生龙活虎,说不出的舒爽。
他略一转念,了解到了丁原此举的深意。原来瀛洲仙岛灵气充盈,较之天陆寻常仙山洞天远胜百倍,自己在真气透支、身心已达极限的情况下运功修炼,不仅对功力增加大有裨益,也同时提升了他的意志力和仙心的坚韧。
想到这里,小蛋站起身来,向丁原恭恭敬敬一拜道:「多谢丁叔指点!」
丁原淡淡道:「你现在该相信我的话了罢。像你这样再闷头闯上六十年,也休想回到玄黄鬼府。」
小蛋已深有体会,明白丁原的话绝非恫吓。但要让他开口求丁原出手襄助,却是绝对不愿意做的。
丁原注视他片刻,突然道:「你难道只一心想冲过天梯,却没想过万物皆有道?所谓的绝学心法,莫不是皮毛。你我潜心修炼,不过是手段路径而已,只为能通过它体悟仙心,感通大道。多少人皓首穷经,孜孜以求所谓天道而不得,皆因将手段错以为成目的,焉能有成?」
记起叶无青曾有过的类似教诲,小蛋忍不住道:「就像是买椟还珠,缘木求鱼?」
丁原一怔,点头道:「行,你还不算太笨,能说出其中的道理。修道即是修心,一为悟;一为忘。悟而后忘,忘而始悟,倘若到最后,连这『忘』字也能忘了,才是真正的大成。这道理看似浅显,可惜,知易行难。」
其实,这些话,小蛋从盛年或叶无青口中也听到过相似的语意,但能如此痛快淋漓,酣畅透彻的,应以丁原为最。
丁原见小蛋眼中放光,一笑道:「也罢,我再教你一字。如何过天梯,就看你如何参透此字!」拂袖点地,转眼在沙滩上书下一个丈许方圆、龙飞凤舞的「道」字。
书毕,丁原一挥衣袖,飘然而去,远远听他缓声吟道:「万物有法,法为天地;天地有道,道归于无。无中生有,有中藏无;无无无有,无有无无。心中忘有,浑然无我;万象无我,我本为无──」
语音渐行渐远,终至渺然,却是记载于《翠微九歌》最后一篇的真言。
小蛋只觉这段真言字字珠玑,充满难以言传的玄妙至理。其中每一个字,只怕五六岁初上私塾的孩童都会认得,然而连成一体,竟是包罗万象,回味无穷。
一直以来,他几乎都是在为学而学,为悟而悟。修为尽管与日俱增,萦绕在他心底的困惑和不解,却同样日益加深。丁原的话语好似霍然在面前打开了一扇窗户,看到了外面广阔世界的光亮与景致。而如何跨出门坎,融入其中,却要全靠他自己了。
他平静心神,凝目审视丁原留在沙滩上的字。从起笔的第一点,到收笔的最后一捺,飘逸洒脱,天马行空,从字里石间,一股灵气迫面而来,深沁入脾。
「万物有法,法为天地;天地有道,道归于无。」小蛋默默冥想着这一段真言,心头涟漪层层不能自已。一片崭新的天地,就在他的脑海里徐徐地拉开帷幕,其后显现的点点滴滴无不令他陶然而醉,豁然开朗。
他看这山、这沙、这天、这海,剎那里彷似充盈流动着勃勃生机,奇妙灵性,与自己的心灵息息相关,融通交汇。好似在耳畔轻轻叙说着千言万语,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仅仅是在静默中观注着自己。
万物有法,天地有道。然而,何为法,何为道?小蛋的眼神里透出一抹茫然,细细揣摩着丁原的每一句话,希望可以从中寻找到答案。
不知是多久,恍然有风吹过,海滩上细小的沙粒如水流淌,那个沉静的「道」字竟鲜活了起来,如一幅空灵玄奇的水墨画卷,直映小蛋灵台。
「轰──」一股无以言表的明悟涌上心头,灵台之上映射的「道」字,再不是孤独枯燥的存在。它化作身边的风,吹越万古洪荒;它化作天上的云,飘洒千山俊秀;它融入沧海,融入云霄,亦同样融入了心底,直至无所不在。
然而当小蛋想用心寻找看清它时,它却又如镜花水月,渺然无影,蕴藏在天地间每一处有形与无形的感悟中,犹抱琵琶半遮面。
「法为天地,道归于无──」小蛋抬首望向苍穹,浩海云天之上,日月同辉,涛生云灭。多少前尘过往历历浮现,多少生死离别一晃而过,却尽皆白驹过隙,了无痕印。剩下的,还会有什么?
他赫然顿悟到,所谓的法并非是指世俗律法,而是一种超脱万物的存在,一如日升月落,鱼翔鹰击;而道法自然,终归于无,却亦非真的空无,只是还其本源,以有体空。故此天道无形,仙心无凭,无无无有,无有无无。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灵台上激荡的思绪如潮退去,又恢复了空明澄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却又经历了无数轮回,沧海桑田的时空变幻,终究归回到本源。
不知不觉,他的嘴角逸出一缕欣悦飘然的笑意,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先天之境。
丹田内的三股真气汩汩流转,泾渭分明又彼此相溶,油然升腾,浩浩汤汤游走全身经脉。无需主人的意念催动,也无需谁人的指引,好似冥冥中自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驾驭着它们运转周天,循环往复昼夜不息。
「吭!」背后的雪恋仙剑若有所感,陡然振声弹起一尺,光晕炫动,镝鸣悠扬。
小蛋的身体也慢慢亮了起来,乌犀怒甲浮现周身,闪烁着动人的暗红色光芒,与仙剑的雪色光华交相辉映,争奇斗艳。
如此许久,小蛋头顶忽然冉冉蒸腾起三色光雾,如梦如幻,在风中微微荡漾着、凝聚着,直至最后现出元神真身,盘膝飘浮。
「哼!」小蛋的身形猛地晃了晃,头顶的元神也随之微微颤动,显现异常。
忽地赭影一闪,丁原已飘至身后,探手在他的背心大椎穴轻轻一抵,即可察觉小蛋经脉内的真气震动剧烈,一次又一次涌向胸口,却在一番搏杀冲击后颓然退败。
丁原微一皱眉,心念稍动,一股雄浑无伦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直透小蛋体内,同时用「定心咒」的心法在他耳边沉声说道:「致虚极,守静笃;错锐解纷,和光同尘──」
他在早先救治小蛋时,业已发觉这少年体内有三股真气交织,恰似自己当年,却又无走火入魔之虞。
这其中丁原最为熟悉的,莫过于铜炉魔气,可以此为最弱;其次是与翠霞心法颇有渊源的梦觉真气,而最强的还是那股圣淫虫精气。只是不晓得为何,小蛋的修为远远落在了他功力进境之后,两者之间殊不相称。
因此他有意将翠微九歌结尾的四十八字真言传授给小蛋,以盼其能有所思悟,更进仙心。而小蛋的目下状况,自是大获裨益,由此直冲通幽境界。
对于他的功力,丁原毫无疑虑。之所以出现异状,不过是因小蛋自幼缺少良师倾力教诲,于修炼心诀一知半解,多凭自己揣摩参悟而造成。
但凡事有弊亦必有利,谁又能保证小蛋日后不能藉此独辟蹊径,继往开来?
小蛋感应到真气出岔,突听丁原的提点宛若天外来音直震心头,当即心神一定,紧守灵台,护持心脉,一股醇正柔和的浩荡真气已透入体内,令全身一暖。
丁原凝神观察着小蛋体内状况,直等过了一炷香左右,才缓缓收回右掌,起身站立到侧旁。
他默默注视小蛋,悄然喟叹一声,见小蛋已然无事,拂袖隐去。
又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小蛋头顶的元神缓缓归入肉躯,雪恋仙剑铿然回鞘,身上的光甲亦渐渐隐没。
小蛋睁开眼睛,首先映入视野的,便是眼底那个回复静寂的「道」字。
他清晰感觉到体内真气奔腾不息,周围的景物好像也较先前明亮通透,彷佛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但又无法用言语形容清楚。
正思忖间,就听霸下悠哉游哉从云麓池中爬出,欣喜道:「干爹,你总算醒啦。我前前后后都来看过你不下二十次了。可丁小哥说你练功正紧,不能打扰。」
「丁小哥?」小蛋不由头晕,身上更是一阵恶寒,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辈分是怎么排的。
「是啊,他让我这么叫来着。」霸下显然和丁原相处得很是投缘,说道:「干爹,丁小哥还抽空教了我不少好玩意儿,回头我练给你看看。」
小蛋问道:「你的伤好了么,我入定了有多少个时辰?」
「早好利索了,」霸下跃上小蛋肩头,道:「这地方没日没夜,我也搞不清楚你这样子坐了有多久,反正没有五天也有三天。」
「这么久?」小蛋看了看身衣上积起的一层细沙,问道:「丁叔呢?」
霸下摇摇脑袋,道:「我也有好一阵没见他了,兴许又去哪儿溜达了罢。」
小蛋「哦」了声,莫名地脑海里浮现起丁原在海中施展出的精妙身法,看似浑不着力,却是来去由心,其中玄奥之处实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禁不住心痒难熬,不知不觉在沙滩上按照记忆中的情形模仿起来。
正练到一个腾空扭转的动作,不意经脉真气走岔,身子一沉「扑通」仰面栽倒。幸好沙滩柔软,倒也摔得不算太疼。
忽听丁原冷冷道:「你这也叫穿花绕柳?和龟爬狗刨差不多。」
小蛋脸一热,站起身道:「对不起,丁叔,我不是成心想偷学您的功夫。」
丁原背负双手,徐徐道:「这套穿花绕柳身法讲究意发于心,形动于念,好似白羽翔空,倏忽往来。你不明身法中蕴含的神韵精髓,却生搬硬套姿态动作,就算模拟得有模有样,也不过是东施效颦。」
他望了望沙滩上的字,问道:「这几日你参悟得如何?」
小蛋想了想,说道:「我想请教您,如何才能做到忘道呢?」
丁原深深看了小蛋一眼。从内心而言,他对这木讷呆板的少年并无多少好感,出手救人只是侠心使然。
待到看见小蛋背负的雪恋仙剑,又和他一番交谈后,丁原知晓这少年与自己颇有渊源,更得盛年和罗牛的欣赏爱护,这才多了几分怜惜之意。而小蛋重义尚情的秉性,却是颇合他的胃口。
但丁原对小蛋却总也喜欢不起来,特别是对他死心塌地要遵从门规,将叶无青的无理惩戒奉为圣旨的想法,大感不以为然。要放在自己身上,早反出宿业峰,不受这口窝囊气了,哪轮得到这班魔子魔孙呼来喝去,耀武扬威。
当下他淡淡回答道:「忘一归真,等你晓得这四个字的含意,便可做到。」
见小蛋俯首沉思,他接着道:「方才第一次行走天梯,你能通过十阶,也算不错。不过,你想闯过天梯回返玄天洞,光靠蛮劲远远不够,得多动动这里──」说着一指自己的太阳穴。
小蛋苦恼道:「那些漩流太过凶猛,全靠硬撼肯定不行。但天梯上闪展腾挪的空间太小,想要避让也不容易。」
丁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