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一笑而过,与小蛋作别,飘然腾空。
丁原追上道:“盛师兄,我陪你走一段。”
四人飞出一段,回头已不见小蛋和尹雪瑶的踪影,丁原方才说道:“盛师兄,你是否发现阿牛两次三番欲言又止,模样颇为古怪?”
盛年点头道:“他性情憨直,定是有什么事情瞒得很辛苦,却连我们也不肯告诉。”
姬雪雁疑惑道:“会是什么事情,让他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丁原道:“我不晓得,但从他那些不知所云的话语推断,可能与小蛋和羽杉有关。”
盛年猛省道:“他不会是顾念先师的转世之身,私下里要羽杉和小蛋绝交吧?”
丁原轻出一口气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在咱们兄弟三人中,论及对老道士景仰尊崇之情,阿牛当属第一。偏偏他又耿直憨厚,极容易钻牛角尖。一旦对羽杉和小蛋的事有了心结,九牛二虎也拉不回来。”
姬雪雁叹道:“也难为阿牛了,说到底自己的恩师是为救他而死,内心的自责岂是岁月能够消磨?可小蛋毕竟不是淡言真人,他也太较真了。”
丁原摇头道:“这家伙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么?但愿羽杉没事,回头咱们再劝他。”
姬雪雁担忧道:“还有小寂,真怕他又中了鹤老魔的圈套。”
丁原安慰道:“别担心,论及心智,小寂绝不输给鹤老魔。孩子大了,也需让他们独自面对风雨,别总做暖巢里飞不高的小鸟。”
盛年低低道:“南天君,北散人,这漫天的风雨业已来临。”
三人齐齐默然,惟有曾山满不在乎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你们几个越活越胆小了?”
他们的这段交谈小蛋自然无从听闻,他与盛年、丁原等人分手后,便和尹雪瑶一路南下。
因需沿途多方查询万劫天君的踪迹,故而尽管心急如焚,却走得极慢。十余日后两人出了中州地界,进到湘州,他身上的伤也在慢慢愈合。
这日一行辗转行至粤城,此地已属湘州最南端,再往前去不到三百里,翻过靖屏山,便是人人谈虎色变的云梦大泽。
云梦大泽位于天陆东南,按照《天陆山海志》的记载,方圆六千余里尽是一片渺无人烟的泽国,各种致命的魔物毒草遍布泽内,终日阴霾当空,不见一丝阳光,实是令普通人望之裹足的禁地。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一处所在,却时常有正魔两道的各派人物出现,或为采撷灵药,或为捕获诸般魔物以供炼化驱使,虽目的不尽相同,但都将这片云梦大泽当作了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二十余年前,轰动一时的正道七大剑派围剿魔教之役,便发生在云梦大泽中。罗牛因祸得福,服食了天地第一灵药三叶奇葩,又参悟到天道星图神功,于此役中一鸣惊人,连败数位正道耆宿。
而今时过境迁,连魔教的教主亦换作了昔日教内的首席护法风雪崖。
而另外三位护法里,出家为僧的布衣大师仙逝于蓬莱仙岛,秦柔的义父雷霆远赴海外仙山,久无音讯,只剩下殿青堂晋升为魔教副教主,襄助风雪崖处理教务。
经过二十多年的休养生息,魔教元气渐复,却始终蛰居天陆南方蛮荒之地,与正道各派相安无事。
两人稍作商量,当即取道入泽。可在云梦大泽里兜了整整一天,莫说万劫天君和罗羽杉的踪迹,就连鬼影子也没撞上一个。
当晚两人寻了一块干地准备宿夜,小蛋找了些干柴点起一堆篝火。
霸下说道:“这儿魔兽毒虫委实不少,咱们都得警醒点才好。”
尹雪瑶一言不发,玉指分向四面弹出一蓬淡紫色粉末,融入风中如轻纱悬浮。
霸下好奇道:“妳洒的是什么东东,能管住多少时辰?”
尹雪瑶淡然道:“这是”紫气东来“,你只管一觉睡到天亮,不必担心毒物骚扰。”
小蛋在篝火前坐下,低头望着腕上那串逐渐褪色的红绳结,用手轻轻抚转,念及伊人万般柔情,生死未卜,不由黯然神伤。
尹雪瑶瞥过他一眼,问道:“小蛋,如果咱们在云梦大泽仍旧一无所获,你打算怎么办?”
小蛋转动着红绳结,低声回答道:“那就继续往南找。”
尹雪瑶冷冷道:“你可知道云梦泽以南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小蛋没有开口,缓缓站起身眺望南方黑鸦鸦的夜幕,半晌后才用极低的嗓音坚定无比地道:“她一定会等着我。”
尹雪瑶的琼鼻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修长单薄的娇躯伫立在阴潮的夜风里,显得分外清冷孤单。
小蛋心头油然生出一丝歉仄与不忍,道:“曾婆婆,辛苦妳了。”
尹雪瑶背对着他一声不吭,也不知她正在想些什么,柔美乌黑的秀发在风中静静飘扬,轻抚在她有若象牙雕琢般的玉颊上。
过了许久,她忽然说道:“有件事我早在淡家村时就想问你,却一直忍着没有开口,因为我不想你说出谎话来。方丈仙岛遭熔浆焚毁,是否与贯海冰剑有关?”
小蛋心不在焉,更没想到尹雪瑶这话背后隐含的意味,回答道:“我不清楚。”
尹雪瑶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凝视他的双目,问道:“你有没有取到贯海冰剑?”
小蛋先点了下头,而后又摇了摇。
尹雪瑶一怔,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蛋知她在施展读心术,却不以为意道:“我的确见着了贯海冰剑,但没拿走它。”
尹雪瑶大感意外,追问道:“那么贯海冰剑现下又在何处?”
小蛋照实答道:“在丁叔手上。”
尹雪瑶大吃一惊,诧异道:“丁原怎会抢走贯海冰剑?以他的身分又岂会窥觑我北海门的至宝?”
小蛋也不隐瞒,将自己与丁原获取贯海冰剑的经过简略说了,只省去了关于大梵仙羽的一节未提。尹雪瑶面若寒霜,说道:“这是北海门的至宝,你如何能够拱手让人?”
小蛋沉默须臾,说道:“曾婆婆,如果我取回了贯海冰剑,那又该归何人所有?”
尹雪瑶不假思索,冷冷说道:“你是北海门的掌门,此宝自然非你莫属。何况,这件事咱们早在极地仙府的时候,就已经说清楚了。”
话一出口,顿觉不妥,心里“哎哟”一声道:“不好,我上了这傻小子的恶当!”
果不出其然,小蛋淡淡笑笑,倍感疲倦道:“那就是了,就当我送给丁叔的罢。”
尹雪瑶一时语塞,望着小蛋稳笃笃的模样,火从心起,怒道:“你倒大方得紧,莫非忘了我曾经说过,贯海冰剑是何等神物么?”
小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睡眼半睁道:“您没说错,我曾亲眼见着了它的威力。”
尹雪瑶凤目含煞,却知这小子看似呆傻,可从来都是块硬骨头,想威迫他取回贯海冰剑无异痴人说梦,妙目一转不觉有了主意,唇角逸出一缕笑意道:“好啊,既然你不愿拿回贯海冰剑,我也就无计可施,对不对?”
小蛋的睡意一下子去了大半,隐隐预感到尹雪瑶定是想出了某种对付自己的法子。
说实话,尹雪瑶若冲着他声色俱厉的呵斥怒骂,小蛋倒也不怕,就担心她像眼前这般的满面春风,和颜悦色,令人捉摸不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尹雪瑶看出小蛋眼睛里流露出的戒备和紧张,笑意更浓,接着道:“当时我说过,假如取出贯海冰剑,你我便结为夫妻,令这洪荒至宝世代相传,不落入外人之手。”
小蛋呆呆望着尹雪瑶,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直想立刻掣出雪恋仙剑,施展出十三虚无的遁术,有多远逃多远。
尹雪瑶笑吟吟继续说道:“你说,我有没有带你找到魔崖石刻;你有没有拿到贯海冰剑?就算事后你心甘情愿将它送给了丁原,但也不能否认我已按照约定做了自己该做的事。那你是不是也该履行接下来的承诺呢?”
小蛋头大如斗,挣扎道:“妳虽然这么说过,可我并没有答应。”
尹雪瑶道:“你若不愿答应,又为何跟着我去方丈仙岛,还将贯海冰剑取到了手?”
小蛋明知她在强词夺理,可纵有一百张嘴巴也辩不过尹雪瑶,干脆闭紧了嘴巴。
尹雪瑶以手支颐,想了片刻,微笑道:“好吧,咱们各退一步,要么将贯海冰剑索回交给我,要么履行咱们之间的约定,二者任你选其一。我也不会迫你立刻决定,但在此之前需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免得你耍坏躲逃。”
小蛋愣住了,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蓦地极远处响起的一声凄厉长啸打破了夜色的静谧。
两人齐齐朝着西南方向瞧去,霸下更是惟恐天下不乱地叫道:“好像有人在打斗!”
尹雪瑶道:“听这动静,离咱们还不算太远。”
霸下迫不及待跳上小蛋肩膀道:“干爹,咱们去瞅瞅吧,说不定就是万劫天君呢?”小蛋心一热,点点头挥手发出一道冷风灭了篝火,腾身朝着啸音响起的地方飞去。
两人身法均快,风驰电掣间二十里地一晃而过,只听那啸音一声比一声凄厉,劲力却渐渐衰落,似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霸下疑惑道:“这人明明受了重伤,为何还拼命发啸,耗损功力?”
尹雪瑶道:“他定是在用啸音求援,此人修为不弱,但啸音稍嫌霸道尖锐,该是魔道中的一流高手。”
小蛋隐隐觉得这啸音有些熟悉,却绝非万劫天君所发,不知到底是谁会在这云梦大泽中突遭强敌,深陷险境?
没多少工夫,三人已依稀瞧见前方数里地外果然有一群人正在激战。
那发出啸声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原本颇为清俊的面容此刻显得格外狰狞可怖,口鼻溢血,遍体鳞伤,头顶水汽腾腾,左手持盾,右手握枪,兀自苦战不休。
在他身后尚有一名容貌娟秀的妇人紧紧贴背伫立,同样双手分持着一条软鞭,一柄拂尘,勉力拒敌。她身上好像并无外伤,但面色惨白如纸,隐约透出一层妖艳的绿光,颇似中毒的症状。
在两人身周的泽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余具死尸,从穿着打扮来看,俱都同出一门,多半是这对中年男女的部属。
与两人相斗的是四名身躯胖大的花衣老妇,一个个满脸横肉,大腹便便,好似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明明头发花白稀疏,偏偏穿戴得花枝招展,珠光宝气,脸上涂满了厚厚的脂粉,肥厚的双唇还抹了胭脂。
这四名老妇各执一束紫红相间的软绸,围住那对中年男女如走马灯般游走猛攻,一时光澜如虹令人眼花撩乱,数里外都能听见那软绸“啵啵”的破空爆响。
在圈外尚有一名面冠如玉的美男子负手而立,目不转睛关注着场内的激战,神情木然殊无丝毫喜色。
他的身后又有十余名部属侍立,其中一半倒是模样妖娆的女子。
霸下惊愕道:“这不是盘火崖的窦宪夫妻么,那四个妖婆子是谁?为何柳门主在一边袖手旁观?”
小蛋亦是大惑不解,实搞不清这群西域魔道人物唱的是哪一出。
那观战的美男子正是柳翩仙,乍见小蛋等人也暗吃一惊道:“常寞怎地也来了云梦大泽?旁边那黑衣少女恁的冷艳绝伦,这傻小子艳福不浅啊。”
他素来心机深沉,一边心念急转寻思对策,一边堆起笑容,迎上抱拳道:“寞少别来无恙,令师可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