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百里道:“我又不是让妳生吞活虫,恶心什么?”
尹雪瑶不答,径直走进屋内。蒋百里抢先一步,从缸里舀起两碗清水。
尹雪瑶站在灶台边动也不动地望着他,其它人均站在门外没有跟进来。
他心下狞笑道:“臭丫头,老夫看妳怎么解!”
正欲将褐顶雪放入碗内,突听尹雪瑶扬声道:“且慢,我要检查一下,谁晓得你有没有在碗里玩花样?”
蒋百里大为不耐烦,但想着自己马上便能大获全胜,叫对手死得难看,却不必为了点小事节外生枝,鼻子里不悦哼了声,隐忍下来。
尹雪瑶走到近前,将小指浸入水中略作搅动,然后送到鼻下闻了闻,再仔细察看了一番手指的色泽,又试过另一碗水方才颔首道:“请吧。”
蒋百里监视着尹雪瑶的一举一动,忽然隐隐觉得不妥,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裘绒草的后劲未消,他的脑子里兀自感到轻微的胀痛,不自觉用手指轻揉太阳穴,好教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他将褐顶雪放入碗中,用水清洗干净,碗里的水迅即变得污浊不堪。
这时候房门口挤满了人,那些地位稍低的弟子只好站在屋外,探头透过门窗往里张望,谁也不愿错过最后这场关乎生死的毒功斗法,连彼此尚且敌对的立场也暂时忘了。
蒋百里将湿淋淋拼命蠕动身子的褐顶雪从水里捞了上来,捺着性子道:“很干净了,妳该满意了吧?”取出一柄随身携带的小匕首,熟练地剖开褐顶雪,挑出内丹浸入另一碗水中。水的颜色很快变成粉红,再用匕首一搅,“汩汩”冒出透明水泡,空气里飘荡起一股醉人的甜香。
蒋百里将寻欢草折断放入毒水中,等草上的颜色也渐渐被染红后,掌心又暗运纯阳魔气,一股热力直透碗底,毒水迅即沸腾,蒸腾起缕缕轻烟。
直到整碗水都被蒸干,蒋百里才收功,一语双关道:“丫头,小心东西烫嘴。”
尹雪瑶神情冷漠道:“承蒙关照。”
她的兰花纤指拿起被褐顶雪内丹浸泡过的寻欢草,镇定自若地送入口中,姿势优雅,看得众人心头尽皆一荡。
寻欢草甫一入口,尹雪瑶的玉颊便燃起一片迷人的酡红,跟着彷似全身的雪肤都烧了起来,一双妙目更是变得水汪汪,说不尽的妩媚动人。
不一刻数根寻欢草悉数入腹,尹雪瑶的朱唇里不自禁地发出细细娇喘,眼波流动直要滴出水来。她猛咬一口舌尖,努力维持着一缕神志清明,低声说道:“小蛋,快扶我出屋。”身子一晃便朝后倒,已然浑身酥软乏力。
小蛋手疾眼快揽住尹雪瑶的纤腰,只觉她的身上烫得怕人。
尹雪瑶无力地倚靠在小蛋怀中,任由他携着自己出了厨房,强打精神低低吩咐道:“往左六丈七尺,有一朵白色小花,将它的花芯摘下。”
小蛋也不多话,赶紧照着尹雪瑶的指点取了花芯。尹雪瑶手抬到一半,檀口连吐娇喘,又颓然垂落。
小蛋见状无暇多想,将花芯送入她的口中。尹雪瑶朝他微微一笑,却把小蛋也看得一呆。
蒋百里跟到门外,也不加阻止,看着尹雪瑶指点着小蛋又摘取三味药草服了。
他心里思忖道:“这四种花草虽能抑制寻欢草的淫毒,但对加入褐顶雪内丹后的混合奇毒,却并无明显功效,至多能延缓片刻而已。嘿嘿,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用多久,好戏便要上演。”
然而他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尹雪瑶再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不由焦灼道:“奇怪,难道那”冰蚕九变“的功夫还能克制淫毒?”
他正惊疑不定,就听尹雪瑶喘息道:“蒋毒医,一炷香已过,这次轮到我了。”
蒋百里惊骇莫名道:“这丫头早知道褐顶雪内丹与寻欢草混合的效用,为何却故作不知?可即便如此,她又是怎样支撑过一炷香的?”
他霍然发觉自己的脑筋远没平日灵光,明明意识到其中必有蹊跷,可怎么也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尹雪瑶徐徐道:“你在奇怪我为何还没爆精而亡?很简单,我已解了寻欢草之毒。”
蒋百里摇头道:“这不是答案,这味毒中还有褐顶雪的内丹,妳本该是无法化解的。”
尹雪瑶唇角泛起一抹不屑,轻轻道:“不错,还有褐顶雪内丹。可如果它的毒性早在稀释进清水前就被我消解了呢?”
蒋百里一震,想起尹雪瑶在厨房中的举手投足、每个动作,最终目光射向她的那根纤指,一字一顿道:“妳往第一碗水里放了盐?”
他终于醒悟为何尹雪瑶将手指伸入碗中检验的时候,自己会感到不妥。
一个使毒的行家,绝不会轻易将手指放进可能存在剧毒的水中检测,通常用的只会是指甲。一旦有异,便可立即剪去那截指甲,阻止毒气蔓延。
尹雪瑶无视对方杀人般的眼神,笑意不改道:“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蒋百里疑惑道:“不对,我曾特意留神过妳的手指,但我并未发现有丝毫异常。”
尹雪瑶悠悠道:“那只怪你笨,连这点障眼法也看不出来。本来我也不该使用这招,可你有言在先,这儿方圆百丈内的一草一木莫不可以作药,那么寻常的一点儿细盐教我化入肌肤,再溶进水里,想必也不能算作违规。”
蒋百里哑口无言,霸下在旁不解道:“那一点儿细盐就能解了褐顶雪的毒性么?”
尹雪瑶回答道:“解是解不了的,却可以让褐顶雪将毒素尽数吐出。碗里的水清洗过后已变得混浊,蒋先生眼力再好却也瞧不出破绽。”
厉无怨介入道:“蒋百里,你是立刻低头认输,还是要再比下去?”
蒋百里自以为得意的三剂毒药没能把尹雪瑶怎么样,锐气不由大为受挫,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鼓。
霸下见势立刻道:“当然是认输为妙,毕竟性命攸关,丢脸算什么?”
窦夫人不咸不淡道:“就是,反正蒋毒医的脸面早一百年都丢光了,如今再丢一回也无所谓。”
蒋百里听得心头火起,盘算道:“我现下收手,厉无怨他们也断不肯善罢罢休,孟、云二人更会生出异心。哼,老夫难道真的会比不上这么一个小丫头?”
他稳住心神道:“倘若蒋某赢了又当如何?”
尹雪瑶彷佛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说道:“别人我不管,这里的事我绝不再插手。”
蒋百里居然没意识到,他的话中已流露出对尹雪瑶极深的忌惮,闻听对方许诺,急忙转脚敲钉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柳翩仙看不过眼,说道:“尹仙子,妳也该提点要求,不然岂非太便宜他了?”
尹雪瑶泰然道:“不必,他要是输了,连这条命都是我的。我不觉得他会真的占便宜。”
蒋百里心头一寒,沉脸道:“丫头,别说大话,咱们手上见真章!”
尹雪瑶语气转柔道:“小蛋,你再扶着我走一圈。”
小蛋点点头,搀扶着尹雪瑶往泽地里行去。尹雪瑶慵懒的娇躯完全倚靠在小蛋的身上,眼神专注地在大泽中来回巡视,一圈下来手上只多了两样草药,一根形如铁条通体乌黑;另一蓬毛茸茸犹如绵絮,却是蓝色的。
蒋百里一呆,照他的预料,尹雪瑶必定会在最后一次出手机会上大做文章,难为自己。但尹雪瑶挑出的这两样草药,却依旧平淡无奇。
那通体乌黑的乌山榉木枝虽是剧毒之物,可对他这样的用毒高手来说,想要化解并不困难。
至于蓝色的蒲絮那更是普通,一般只用来催化毒性,好令药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只消化解了乌山榉木之毒,几簇蒲絮便成无源之水,殊不足畏。
尹雪瑶将乌山榉木枝和蒲絮在双掌间轻轻一搓,登时碾成粉末混在了一处,问道:“蒋先生,你可要用清水送服?”
蒋百里迟迟没有动作,狐疑道:“这就是妳配制的第三副毒药?”
尹雪瑶道:“真正的用毒高手好似厨子做菜,用的材料越简单,方越见功力,这道理何需我再来说明?”
柳翩仙本身也算西域魔道的使毒高手,闻言也不禁暗自点头。
蒋百里无端又让尹雪瑶当众教诲了一通,老脸一热,尴尬道:“丫头,蒋某纵横西域仙林的时候,妳爷爷还不晓得在哪儿等着转世投胎呢,倒有模有样指责起我来了?”
他这么说,自是被尹雪瑶的容貌所惑,从一开始就生出轻敌之念。
小蛋闻言不由得反替蒋百里暗捏了把汗。他与尹雪瑶朝夕相处,早对这位曾婆婆的脾气了如指掌。倘若尹雪瑶横眉冷目,未必是心里真的生气。可要是无端变得和颜悦色,甚而嘴角含笑,那就该当心是不是会倒霉了。
只听尹雪瑶笑吟吟问道:“既然如此,蒋毒医可有看出其中玄机?”
蒋百里一凛,心道:“这帖药果真有蹊跷!”陡地他心头一亮,暗骂道:“好毒的丫头,好毒的手段!”更不言语,伸手抓过一把药末送入嘴里,咽了下去。
尹雪瑶见状,随手将掌心里剩下的药末洒散,微露惊异道:“难道你想明白了?”
蒋百里哼了声,从泽地中捡取了若干药草稍作处理吞食入肚,峻声道:“裘绒草、黄芽虬须再加上乌山榉木枝,毒中生毒,中者立毙,妳当真欺蒋某无知么?”
尹雪瑶道:“所以阁下就选用了紫合贝、高升莲、雪蠹片这三种药材?委实高明。”
蒋百里竟没听出对方隐藏的讥嘲,问道:“那这场比试是谁输了?”
尹雪瑶道:“我解毒时共计用了九种药材,除了第一个回合,恰好每轮都比阁下多上了一种。在这点上自然甘拜下风。”
柳翩仙等人大感失望,于内心深处无不期盼尹雪瑶能结束了蒋百里的性命。否则今日让他走脱,必定后患无穷,需得日夜担惊受怕此人使毒暗算。
蒋百里见尹雪瑶爽快认输,得意笑道道:“看来妳已没有资格再过问此间之事。”
尹雪瑶摇头道:“你错了,我本就没有兴趣过问这些闲事,往后更不用插手。”
蒋百里愣了愣,就见尹雪瑶清澈幽深的眸中闪耀着光芒,缓声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失魂引“?”
蒋百里不明其意,只好点点头反问道:“当然,那又如何?”
尹雪瑶微微一笑,伸出手如数家珍道:“金刚麻、忘魂花、紫合贝、雪蠹片??嗯,再算上我最后用的那味蒲絮,你难道没发觉什么吗?”
她一边点数,一边将相应的手指竖起,等五样药物报完,刚好用去整整一只手。
然而蒋百里的脸色已变,额头竟一瞬间渗满冷汗,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在重复默念那五味药材,再无前一刻的得意。
那边霸下小声嘀咕道:“失魂引是什么,蒋老鬼怎么被吓得魂不附体?”
柳翩仙彷似感同身受,涩声道:“”失魂引“是每一个使毒高手的阎王帖。它的配制方法千变万化,无一定之规,本身多半没有毒性,常人误服了至多病上一场也就没事。
“可像蒋百里这样的人吃了,积淀在体内多年的成百上千种毒素顷刻便被激发,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没顶,等于是自己毒死了自己。”
小蛋忙问道:“那还有救么?”
柳翩仙苦笑道:“该怎么救?那么多毒素之间相互作用变化,神仙也扛不住。”
说话间,蒋百里的肌肤已泛起色彩斑斓的水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