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师叔—盛年心沉谷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奈何淡怒真人眼虽睁着,人却再没有反应,唇角兀自含着安逸的微笑,一缕缕血丝从耳鼻口眼内汩汩滴淌,如残阳般染红榻上。
叶无青!姬榄匍匐在地,陡然抬头朝向西方怒吼道:我要灭你忘情宫满门!
淡怒真人的嫡传弟子无憾道人奋身站起,一言不发向静室外大步冲去。
盛年背对着他沉声道:站住!无憾师兄,你要去哪里?
无憾道人悲愤满腔道:我要去追杀叶无青,纵然拼了性命也要给师父报仇!
对,报仇!罗鲲跟着站起,道:咱们一起去,杀叶无青祭奠师叔在天之灵!
盛年深吸一口气,徐徐道:你们谁都不准去,忘了掌门师叔临终的叮嘱么?戒急用忍,徐图恢复。
无憾道人怒道:死的不是你师父,你当然可以忍!一抬腿就要跨出门去。
你若走出这扇门,就不是翠霞弟子了。盛年望着淡怒真人的遗容,努力平静道:其它人也都一样。
无憾道人叫道:你凭什么逐我出墙?你—突然,他语声打住,回头看着盛年,逐渐意识到在淡怒真人仙逝的一刻起,自己的这位师弟已然成为翠霞掌门。
盛年缓缓起身,道:仇要报,耻要雪,但不是今天,更不能意气用事。我们现在必须冷静,否则因为一时血勇,毁了师门千年基业,谁还有脸见掌门师叔于泉下?
他的嗓音不高,却字逾千钧敲击在众人心头。
罗礁沉默片刻,低声问道:我只想知道,要报此仇需要等上多少年?
五年。盛年回答道:如果盛某无能办到,便以一死相谢。也恳请诸位师长、师兄与我同心同德,重振翠霞—
说到这里,泪水再次模糊眼帘。
注视着淡怒真人平静的神情,盛年回想起当年平沙岛上,淡怒师叔为自己代受九刃穿身之刑的往事。
假如能够,他愿用九十刀、九百刀换回掌门师叔的生命!
可惜,已没有假如。
与此同时,在翠霞观里还有一位自觉心中郁闷已极的人,那就是常彦梧。
他老人家乘着剑会最后一天偷偷潜入翠霞观,直等到中午守值弟子换班的机会,才溜进到藏经楼内,想撞撞大运,看看能否找到传说中的翠霞至宝九转金丹,至少也可顺手牵羊,带走几本翠霞派的心法典籍,也算没白来。
谁晓得他正在藏经楼里大海捞针、翻得高兴,猛听外头喊杀声起,未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众西域无离派的弟子已然穷凶极恶闯了进来,见人便杀、见宝便夺。
起初常彦梧还当是遇见了道上的朋友,便想报上名号,和人家套套交情;孰知那些个无离派弟子根本不给他常五爷面子,两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见着常彦梧,二话不说挥刀就劈。
常彦梧立时火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凡事也总该有个先来后到,这帮后生小子不懂规矩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跟常五爷动粗,妄图独吞藏经楼的宝藏,那还了得?当下掣出点金神笔,和这些无离派弟子战在一处。
眼看常彦梧寡不敌众,从九悬观回援的翠霞观门人终于赶到,他老人家精神大振,神色凛然地叫道:保护经楼,尽诛来敌!
翠霞弟子见本门圣地藏经楼竟遭此浩劫,早已红了眼,闻听常彦梧的呼喊,更是义愤填膺、拼死抵抗,口中不约而同也叫道:保护经楼,尽诛来敌!
常彦梧不由大乐,翠霞派的典籍这些混蛋抢得,老子便拿不得么?好歹我如今也是护宝功臣,得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乘别人舍生忘死杀成一团,他游走藏经楼,也不管有用没用,见到顺眼的便往袖口里塞,着实赚了一票。
待到九悬观上空燃起撤退信号,无离派人马丢下数十具尸体撤出翠霞观,常彦梧赫然成了有功之臣,受到众道士的由衷感谢。
常彦梧嘴里谦虚,心中却抱怨这些道士好生不懂事,光说个谢字顶个屁用,也不给老子来点实惠的。
觅得一处僻静地方,他将从藏经楼里偷来的典籍一一取出观赏,不禁登时傻眼。敢情这些典籍皆属道家经典,与翠霞诸般仙门绝学毫无关系。
常彦梧并不甘心,还待一本本仔细翻阅,小蛋却已找来。
常彦梧赶紧收起千辛万苦得来的宝贝,听小蛋将要拜叶无青为师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不由也有点傻了。
常彦梧本就是魔道中人,所以小蛋拜入忘情宫门下,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相反,从此自己多了一座天大的*山,又何乐而不为?
至于叶无青和翠霞派之间的血海深仇,那关他常五爷鸟事?
只是他压根没料到叶无青居然会看上小蛋,甚至不肯用盛年的性命交换,真不晓得自己这个傻乎乎的干儿子,到底有哪点对上了他的胃口?
瞧见常彦梧半晌不语,小蛋以为他是在难受,便安慰道:干爹,您别伤心,我也舍不得离开您老人家,可为了救罗姑娘,也只能这样。
常彦梧一瞪眼,道:伤心,你看我是在伤心么?你成了叶无青的关门弟子,今后在魔道上呼风唤雨、威风八面,我老人家岂不也跟着沾光?这般的好事求也求不来,傻瓜才会伤心!
小蛋瞠目结舌,嗫嚅道:您……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常彦梧似没听见他说话,自顾自喜滋滋道:太好了,往后说出去,老子和忘情宫宫主叶无青也是一家人啦,看谁还敢不拿正眼瞧老子?
嘿嘿,我早就看出来你小子绝非池中物,没曾想叶无青倒难得也有这份眼光,英雄所见略同啊。
小蛋望着干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险些晕倒,讷讷道:可,可我……
常彦梧一拍小蛋,笑呵呵道:我知道你孝顺,不愿离开干爹。放心,往后有空我会到西域去探望你,哈,到时候我岂不成了叶无青的座上宾?
幸好,这番话没有翠霞派的弟子听到,否则不吐血三升,也要拔剑相向。
此后数日,各派前来吊唁的同道耆宿络绎不绝抵达翠霞,派出四处侦探的弟子亦纷纷回报,方圆千里已无忘情宫一系魔道高手的影踪。
又过了几日,盛年正式继任翠霞派掌门,淡怒真人业已入土为安,大伙儿陆续告辞离去。
苏芷玉和罗羽杉、顾智要回天雷山庄,屈翠枫想顺道拜望罗牛,便也一路随行,自然,还有小蛋和常彦梧。
临别前,盛年将连夜赶制的天照九剑剑谱和一套吐纳心法,私下交给小蛋,小蛋说什么也不肯收,盛年无奈道:那就当是盛大叔借给你的罢,等三年后你来紫竹轩时,再亲手交还给我。
小蛋推托不过,这才收下,随苏芷玉等人赶赴天雷山庄,一路无话。
这日众人风尘仆仆回到庄上,在罗府静室里见到了罗牛夫妇,以及在此奉命留守的卫惊蛰。
这时翠霞大劫的噩耗早已传遍天陆,罗牛几次要赶往师门祭奠淡怒真人,均被秦柔等苦苦劝住,见着苏芷玉,他也顾不得久别重逢后的寒暄,迫不及待便问起了详细情形。
当苏芷玉说到淡怒真人舍生就义,临终前将翠霞派掌门之位传予盛年时,罗牛悲不能已,竟哇地吐出一口热血,虎目里泪水滚动,砰地一掌击在身前的木几上,喀喇喇碎裂成一地粉屑。
秦柔潸然泪下,握住丈夫的大手道:阿牛,你想为师门报仇,也需先把自己的伤养好!
罗牛强忍怒愤,点点头,坐在榻上向苏芷玉深深一拜:这次翠霞劫难多谢你仗义救助,否则我真没脸再去见师父他老人家!
苏芷玉黯然道:你又何须和我客气?不过今次前来天雷山庄,我也是有一件事打算和你商量。
罗牛一怔,问道:什么事?
苏芷玉徐徐道:我想收羽杉为徒,不知你舍不舍得?
罗牛立刻醒悟到苏芷玉的良苦用心,不由心中感动,他看了看罗羽杉,见她垂首不语,毫无惊讶神情,显然苏芷玉已先一步征求过她的意见。
罗牛慨然点头道:只要羽杉愿意,我是求之不得!但五年后盛师兄西征忘情宫,希望你能让羽杉及早返回,和我们一同前往。
苏芷玉欣然颔首道:好,就这么说定了。阿牛,多谢成全。
两人说话的时候,罗羽杉和小蛋的目光悄然不期而遇,又急忙慌慌张张,各自闪避。
罗牛看在眼里,暗自一声唏嘘。
他本就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对于小蛋舍身救回爱女的恩义,尽管嘴上什么也没说,但假如有需要,纵使为小蛋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当日,卫惊蛰归心似箭,御剑飞返翠霞山,此处既有苏芷玉这等不世高手坐镇,他亦可安心复命了。
屈翠枫在天雷山庄小住下来,闲暇时便向苏芷玉殷勤讨教,他的母亲楚凌仙和苏芷玉同出天一阁,昔日情同姐妹交谊甚笃,爱屋及乌,对于屈翠枫的请求,苏芷玉亦尽力满足。
这日见苏芷玉心情颇好,屈翠枫忍不住提出了一个在心底困惑多时的疑问:玉姨,为何这么久都没有丁原丁三叔的消息?此次翠霞出了偌大的变故,怎也不见他露面?
苏芷玉注视屈翠枫,久久后朱唇微逸一抹笑容道:这问题,你有问过罗大叔么?
屈翠枫在她澄静柔和的眼神下不敢隐瞒,点头道:小侄问过,可罗大叔好像对此讳莫如深,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苏芷玉颔首道:这就是了,那你又何必再来问我?她抬眼眺望远方天际初露的朝霞,悠悠道:其实,你丁三叔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算得到?
屈翠枫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默默凝视苏芷玉静静伫立的身影。
忽然间他觉得晨曦洒照中,她的倩影竟是那般的落寞孤独。
光阴荏苒,转眼小蛋在天雷山庄又住了十余日,屈指一算,距离和叶无青约定的期限已不到七八天。
罗牛的伤势逐渐好转,当夜在府内为小蛋和苏芷玉摆下饯行宴,奈何众人都是满腹心事,一场酒席没个把时辰就草草散了。
次日清晨小蛋首先告辞启程,罗牛夫妇携着顾智、辽锋和雷鹏等人送他到了庄口。
常彦梧将整理好的行囊交给小蛋,叮嘱道: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往后干爹照顾不到你,自个儿需得多加小心。
小蛋接过包裹,鼻子一酸道:干爹,您真不陪我去西域了?
常彦梧道:我一个人漂泊惯了,去忘情宫作甚?再说叶无青又没请我,我还不如在你罗大叔的府上多住些日子。
发现小蛋眼里生出警觉,他哈哈一笑道:放心罢,干爹不会在庄上惹事,等啥时候待腻了,我便去找你三姑。他***,上次的那笔老帐我还得跟她好好算算!
小蛋担忧道:干爹,算了罢。斗了这么多年,何苦呢?
常彦梧哼道:你懂什么,我越跟他们斗,便越觉得其乐无穷。等你练成忘情宫的绝学,咱们爷俩儿连手,还怕整不死这群混蛋?
小蛋笑笑,知道多劝无益,忍住离愁道:干爹,我去了。
常彦梧一点头,满不在乎道:快滚快滚,省得让我看到你又心烦。
小蛋默默向常彦梧拜了三拜,走到罗牛夫妇面前道:罗大叔,罗婶婶,你们多保重。
哇─地一声,却是旁边的虎子哭了出来,拽住小蛋的衣角道:你别走,再和我多玩两天好不好?
秦柔轻轻解开虎子的手,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用黄绫卷起的小包,交给小蛋:这里面装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