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坚硬的花岗岩层飞速向上逝去,不一刻便再次坠落在实地上,却是一间约莫十丈方圆的石室,到处充盈浮动着一团晶莹透明的淡绿色光晕,令顶上的湖水无法灌入,原本陈列在橱架上的各色奇宝异珍早被人洗掠一空。
出了石室,外面是一条四通八达的甬道,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影。
卫惊蛰想了想,迈步往左首行去。可还没走出两步,左脚猛地微微一麻,脚尖似乎碰触到了什么东西。
卫惊蛰一凛,凝身收足这才看清在四周轻轻荡漾的光晕里,竟隐藏着一缕缕纵横交错的纤细光丝,若不仔细观察绝难用肉眼辨别出来。
“呜—”面前淡绿色的光晕似受到感应,倏地收缩,凭空凝铸起一束雄浑夺目的光,朝着卫惊蛰胸口激射而至。
卫惊蛰手疾眼快,天穹神剑一式“中流砥柱”立在身前。
“砰!”碧绿色的光击在剑锋上,乍然分开,从他身侧呼啸而过。
卫惊蛰被震得胸口气血翻腾,脚下立足不稳往后连退数步。突然之间心头警兆生出,耳边极轻的“叮”一声脆响,靴底又踏上了一根贴地横亘的光丝。
尚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阵星移斗转,身躯彷佛被卷进一团湍急的漩涡里,不由自主地跌宕盘旋、载沉载浮,周遭景物齐齐变得模糊不清,消隐在肆虐的光澜中。
卫惊蛰心念急转道:“好厉害的法阵!”他横剑于胸抱元守一,体内翠微真气行走周天护持全身,一任自己的身形在惊涛骇浪中随波逐流。
也不知是过了多少时候,卫惊蛰只觉自己的身躯教一股莫名的巨力狠狠抛出,在空中一串疾转卸去余劲,飘然降落在一片清幽静谧的竹林中。
他长吁了口气,脑海里兀自有些晕眩,却对身周的这片竹林越看越觉得熟悉,愕然心道:“咦,这不是紫竹林么?我怎地莫名奇妙回到翠霞山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可晕乎乎地又想不明白,当即信步往紫竹轩的方向走去。
行出一段,遥遥就见盛年独自一人默然坐在淡言真人与墨晶的坟冢前,一手抱剑一手抓着酒坛,一口口地闷饮。
卫惊蛰走到盛年近前,惊喜问道:“师父,您也回来了?”盛年放下酒坛,一双深邃沧桑的虎目炯炯落定在他的脸上,注视了良久,沉声问道:“听说你和农姑娘背着为师私定终身,可有此事?”卫惊蛰大吃一惊,心道:“师父怎么会晓得,是谁告诉了他?”在盛年慑人神光的逼视之下却不敢说谎,回答道:“有的。”盛年哈哈一笑,抛去手中酒坛,振身而起,擎出名震天陆的石中剑喝道:“逆徒,你好色乱伦,坏我翠霞派千年清誉,盛某今日要清理门户!”卫惊蛰如遭五雷轰顶,呆呆望着盛年道:“师父—”盛年恍若不闻,神威凛凛跨步上前,石中剑拍浪荡云,一式“掷地有声”直劈而下。
卫惊蛰做梦也想不到,师父会不由分说就要取自己性命,眼见石中剑似山岳压顶轰将下来,杀气凛冽毫无留手之意,不由骇然道:“师父!”奈何盛年不为所动,一双眼睛里看不出半分怜悯,石中剑去势更猛。
卫惊蛰情知这招“掷地有声”势大力沉,方圆五丈内避无可避,只得侧身横剑招架。
“铿!”两剑交击,火星四溅,石中剑顺势弹起,剑刃上却多了个米粒大的缺口。
盛年面色微变怒意更盛,石中剑化作一式“披荆斩棘”斜斩卫惊蛰左肩,低喝道:“你竟敢伤我仙剑!”卫惊蛰自幼拜在盛年门下修炼翠霞绝学,对于天照九剑的诸般微妙变化可谓滚瓜烂熟,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猜出,当下不假思索仙剑横出,“叮”地点中石中剑。
剑光腾跃,这师徒二人便在淡言真人的坟前,你来我往激战成一团。
卫惊蛰只求自保,将天穹神剑施展开来,暗自融入“我意七诀”的剑意,端的是密不透风泼水难入,苦苦与师父周旋。
盛年却是无所顾忌,石中剑大开大阖上下翻飞,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几将卫惊蛰完全吞没。彷佛站在他对面与自己动手的,不是精心教诲了二十多年的嫡传爱徒,而是欲诛之而后快的仇家一般。
三十个照面一过,卫惊蛰只守不攻尽落下风,被盛年逼得不停地腾挪闪躲,频频遇险。他恍恍惚惚地觉着自己正沉浸在一场诡异可怕的噩梦中,彷佛每挥出一剑便又深陷一分,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手。
他竭力想在脑海里抓住什么,可那东西如风如烟飘来晃去,一次又一次地失之交臂。微一分神间,剑招里不觉露出破绽,石中剑趁虚而入,寒光霍霍直指眉心。
卫惊蛰心头一震,这招“雷厉风行”他曾和盛年拆解切磋过不知多少回,当此生死关头更无半刻迟疑,天穹神剑在面前一横。
“叮—”剑风扑面,遍体生寒。石中剑锋锐的剑尖应声点在天穹神剑不过两指余宽的剑页上,发出一记幽长悦耳的金石鸣响,委实惊险到了极致。
卫惊蛰右腕运劲一抖,孰想石中剑犹如落地生根一般,抵在剑页上纹丝不动,一道道排山倒海的刚猛剑气,不断透过天穹神剑迫入他的体内,在经脉中翻江倒海。
勉力支撑了足有一炷香工夫,卫惊蛰汗湿重衣,头顶水汽冉冉蒸腾,宛如置身蒸笼,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仰倒,右臂在几近麻木中轻轻发抖,好似手举着一座重逾万钧的山岳。
然而盛年的脸上依旧木无表情,眼眸深如秋潭波澜不惊,冷冷地凝视着他。
蓦然,卫惊蛰怔怔盯着盛年近在咫尺的双目,露出惊异神色,错愕道:“奇怪,师父的眼眸里为何没有我的倒影?”“呼—”像是有一阵冷风吹过,他昏沉沉的头脑为之一清,立时变得灵活起来,愈发感觉不对劲:“我怎地像着了魔般竟对师父拔剑相向?”念及于此,卫惊蛰浑身惊出涔涔冷汗,混浊失神的灵台重新现出一线清明,隐约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暗一咬牙道:“师父对我恩同再造,山高海深,更不会不问青红皂白便促下杀手取我性命!“眼前种种定是我受湖底阵法袭扰,心魔萌生所至。即使是真的,我又焉能和恩师动手?”他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将天穹神剑从身前抽开,默默道:“师父是不会杀我的!”“轰!”石中剑摧枯拉朽重重劈击在他的眉心之上。卫惊蛰只觉眼前光华爆裂,头顶生出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直要将整个人生生扯裂成两半,“哇”地仰面喷出一口殷红热血。
渐渐地,耳中奇异嘈杂的轰鸣远去,眼前幻动的彩光也慢慢淡漠消退,卫惊蛰的神志一点一点地回到了现实。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倚靠在一间石室的墙角边,天穹神剑斜插入地,散发出柔和青光,一滩新鲜的血迹,沿着地上的缝隙无声无息地流淌扩散开。
万籁俱寂中,卫惊蛰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里,发出的咚咚心跳,身子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虚脱乏力,好似方才果真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鏖战。
他一边调息运气,一边费力地抬起兀自不停颤抖的右手,回想着种种幻像不禁心有余悸:“魔由心生,若非我仙心有瑕,又岂会遭此一劫?“一直以来,我都不敢将与农姑姑相恋之事禀明师父,如此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焉是男儿所为?“当年丁师叔在越秀山上面对一众正道宿老,为了雪姨抛却生死荣辱,慷慨陈情,那是何等的气魄与豪情!大丈夫为人立世俯仰天地,理当如此!”想到这里卫惊蛰胸口油然升起一股浩荡豪气,灵台如释重负一片空明,多日来纠缠困扰他的心结终于一扫而空,虽全身疲惫不堪,可精神上却说不出的舒泰清爽,就像卸下了千钧的枷锁。
忽然门外传来风动之声,他站起身来微一运劲,从地上拔出天穹神剑,举目望去。
门口人影一闪,竟是饕心碧妪撞了进来。她满身血污,神情狰狞,臂上缠着两条碧鸳双飞索哗啷啷微响,冷不丁瞧见卫惊蛰也是一愣,嘿然道:“好小子,敢情是你在这屋里!”说罢目光四处游弋,似在找寻石室里的藏宝。
卫惊蛰摆脱心魔,直感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手握天穹神剑微微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不曾想卫某会在此地与阁下重逢!”饕心碧妪见卫惊蛰隐隐然一派宗师气度,心下惊疑不定道:“这小子两年没见,倒似脱胎换骨一般,那手中的仙剑更非凡品,我可得多加留神。”但她素来嚣张惯了,又哪里会将年纪只及自己一个零头的年轻人放在眼里,双臂一振,碧索飞掠而出,狞声笑道:“冤家路窄,老身这就送你归西!”卫惊蛰乍逢劲敌,心神愈加地沉着冷静,双目紧盯碧鸳双索的飞行轨迹,将对方招式中暗藏的诸般变化尽皆了然于胸,身形巍然不动,直等一双碧索激射到身前三尺,天穹神剑龙吟劈斩。
“铿铿”两声脆响,碧鸳双飞索翩若惊鸿高高弹起。
卫惊蛰趁势纵剑拧身中宫直入,青色的剑华眩目生辉,罡风激荡,一式“吾身独往”,身剑合一攻向饕心碧妪胸前。
饕心碧妪晃身闪躲,左手五指齐张,快逾飞电扣向卫惊蛰右腕脉门,右臂挥动碧索回旋,反打对方背心要害。
这一手攻守俱备,堪称上乘之作,可惜在“我意七诀”的眼里,天下几无不可破解之招。
卫惊蛰的天穹神剑攻至中途,突然毫无征兆地化作一式“睥睨四海”,剑锋吞吐闪烁,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绚丽圆弧,“铿”地切中碧索,将“归”字诀中欲走还留的深邃剑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饕心碧妪但觉右臂一震,碧鸳飞索寒光烁烁,直朝自己的面门飞荡而来。
她见势不妙,急忙收住破戮爪挥出另一条碧索,“当”的一响,两条碧鸳飞索在面前激撞迸开,分朝左右荡去,胸口一阵气血逆流好不难受。
卫惊蛰扬声长啸,借着身形前冲之势,左手立掌如刀长驱直入,电斩饕心碧妪天庭。
饕心碧妪一声怪叫翻身往后飘飞,“哧啦”一声,她背上的绿袍被掌风割裂,如刀削斧劈,裸露的肌肤上顿时泛起一抹殷红血痕。
她一个趔趄站住身形,恶狠狠瞪视卫惊蛰,再不敢有半点大意,阴笑道:“小兔崽子,今日老身不杀了你,难消此恨!”丑陋的老脸上血光大盛,如潮般波及周身,汩汩流转不休,竟是将“修罗煞功”运至巅峰,要与卫惊蛰决一死活。
卫惊蛰摇摇头道:“死到临头,还要口出恶语!”龙行虎步迫向饕心碧妪,天穹神剑激越颤鸣华光焕发,将整座石室照得亮如白昼。
气机牵引之下,饕心碧妪心头大震,身不由己地退了两步,后背一凉,已抵到坚硬的石壁上。
一对飞索垂落在地哗啷啷鸣响,如毒蛇般蠕动起伏,散发出妖艳的绿光,奋力抵挡住对方汹涌澎湃的剑气侵袭。
卫惊蛰神剑平举缓缓前推,招式中毫无花巧,于平静中积蓄着石破天惊的一击。
饕心碧妪双眼赤红,大袖鼓胀如球,目不转睛凝视着天穹剑锋,情知背后已然无路可退,惟有放手一搏,死中求生。
“砰砰!”伴随着两记袖袂爆碎发出的脆响,饕心碧妪尖声锐啸,头顶长发倒卷向后飞扬,一对碧鸳双飞索朝着卫惊蛰重重轰落。
卫惊蛰面如秋水,微带从容笑意,轻声道:“农神医,您可以瞑目了!”“喀嚓!”几乎不分先后的两声脆生生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