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郎哥,我在街上遇见一个跟你同样聪明的人呢,他才跟那些抢匪说了几句话,就能铁口直断他们是京师里的居民。如果他为皇朝做事,会是皇朝之福。方才我真该送他回家,下回好登门拜访,求他为我做事。」
「也许对方志不在此。」他微笑,看着她眉飞色舞地夸赞其他人。
「那我就学一郎哥说的故事,三顾茅庐,他总会被我的诚心感动的……一郎哥,床让给你睡,你起来做什么?」可千万别逼她背完诗啊,她很怕的。
「你两年来的薪俸所剩无几,一进京师,物价更高,我们才迫不得已三人共住一房。以往我睡床,但现在你已经十八了,总不能让一个黄花大姑娘跟怀宁打地铺睡吧?」
「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不以为然。「一郎哥,你身子不比我健康,那地板又冷又硬,如果你因此受了风寒,我才会过意不去呢。」
「我只是阮家总管的养子,同时也是阮家家仆,你是小姐,我睡地板才是应该。」凤一郎平静地说。
阮冬故闻言皱眉,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一郎哥,我一向把你当兄长看待。」
「我知道,但礼不可废,我是小姐的奴仆,这事实不会改。」
「礼不可废?」她注视他良久,忽然狡黠一笑,点头称是。「是啊,礼不可废!」抓住凤一郎的手臂,硬是拉他出门。
一踹开快破掉的房门,就见到一名黑脸俊色的青年背着长剑挡在门口。
「怀宁,你来得正好!」一手拉凤一郎,一手拖着怀宁走向院子,随即双膝一软,跪在泥地上。
「冬故,你这是做什么?」凤一郎吃惊喊道。
阮冬故仰望夜空,毫不考虑大声说道: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阮冬故于今日今时今刻今地,与凤一郎、师弟怀宁义结金兰……」
「不行!」凤一郎一向平静的脸庞流露少见的恼怒。「你不要胡来!」
「我胡来?一郎哥,我六岁那年跟怀宁回阮府,见到府里多了一个凤一郎,从那天起,你就一直在我身边,这两年你更为我用尽心思。对我来说,你已经是亲生兄长了,我几次要喊你一声义兄,你总推说我年纪过小,只把义结金兰看成玩耍,好了,我十八了,你也说我是大人了,现在我要让我尊敬的人成为我的兄长,古有桃园三结义,咱们三个虽然不及人家,但,我是真心诚意要敬你为兄的!」
凤一郎沉默一阵,轻声道:
「是不是义兄弟,并不是那么重要。怀宁,你来劝劝她--」睇向怀宁,一点也不意外怀宁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
「你不允,那也简单,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反正我吃苦吃惯了;再者,我阮冬故虽然是女儿身……」
「嘘,你别这么大声,客栈后院虽然没人,但也难保不会有人窃听……」见她一脸计谋非要得逞的模样,他叹息,撩过衣角跟着跪下。
怀宁见状,也只得慢吞吞地跟随。两人异口同声道:
「我,凤一郎,于今日今时今刻今地,与阮冬故义结金兰,从此祸福与共!」
阮冬故乐得眉开眼笑,接道:
「咱们三兄妹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话还没说完,就遭凤一郎急切的打断。
「不准!没有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道理!」见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深吸口气,低声道:「我毕竟年长你跟怀宁数岁,就算没有意外,也是我比你们早死,兄妹间本就没有同生同死的道理。」
阮冬故深深地再看他一眼,视线移向他银中带黄的发色,点头轻说道:
「一郎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凤一郎暗吁口气,注意到她不管动作或者神态,甚至说话语气都像是个英姿飒爽的小少年,不由得担心道:
「你再这样下去,将来……要怎么出嫁?」有哪家好男儿会讨一个男孩子气的姑娘当媳妇?
她哈哈大笑:「谁说我一定得嫁?就算没人要,嫁给一郎哥或怀宁我也不讨厌啊……」赫然发现原本在装睡的怀宁跪奔到三步远外,再一转头,瞧见凤一郎故作无事地东张西望,两人好像避她如蛇蝎似的。她一头雾水,问道:「一郎哥你们在搞什么?」
「……没,没什么。」凤一郎勉强笑着起身。
「好啦,你们不是朝廷正式的官员,明天不用户部报到,我可不一样,一郎哥,一块睡吧。」
凤一郎当作没有注意她那句「一块睡」有多暧昧,只道:
「是啊,冬故,从今天开始,你睡床上,我跟怀宁打地铺。」
「不成不成,礼不可废,你是兄长,当然得睡床嘛。」她得意地笑着。
「礼是不可废,但正因我是兄长,兄长的命令你敢不听吗?」凤一郎平静说道:「我才当上你的大哥,如果你不听话,我这种兄长形同虚名,还当什么大哥?」
「啊……」笑颜楞住。没料到一郎哥会反将一军,她认栽了,她最怕的就是一郎哥跟天下所有的聪明人。「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跟一郎哥一样的聪明……」她咕哝地爬上床。
怀宁熄了烛火,将长剑放在身边后,面无表情地跟新认的结拜大哥共睡一铺。
*****
一般而言,每日早朝过后;六部官员与都督府的职官聚集在千步廊上,以东方非为首,他一进礼部朝房,其他官员就可各自散去。
今天官员个个脸色古怪,在千步廊上等了又等,东方非就是不进礼部。百官微微惶恐,尤其见他神采骏发,就怕谁又被他相中了。
「首辅大人,昨晚的寿宴不讨您欢喜,下官今天恭请大人再过府一次,这一次一定让大人满意--」户部尚书连忙上前,低声下气道。
「尚书大人,你告诉我,世上谁的生辰能有两次的?再说,你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想出什么精采的戏目讨本官大悦?」见户部尚书老脸惶惶,东方非也不放在心上,一一扫过千步廊上的年轻官员,个个都朝他谄媚地陪笑;这种笑颜他遇得可多了,即使不记得谁是谁,他也能确定没有外地来的官员。「尚书大人,你可知道最近有什么外地的官员调进京了?」
户部尚书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东方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算了,当本官没问吧。」
「不不,大人,下官想起来了。今天户部就有一名外地侍郎来报到……」话未完,忽然发觉东方非一双漂亮的丹凤眸抹上阴毒的光彩。
「那是谁?」东方非语气兴奋,不必验明正身,就能知道站在户部朝房前的官少年,正是昨晚的「救命恩人」。
那少年俊容生得好秀美,双眉似月却有英气,目如朗星,唇染柔软桃彩,肤色健康而白晰。乍看之下,这名少年虽微有稚气,但光风霁月,令人很有好感。
如今这少年正像头吃人小老虎似的瞪着他。为什么?
「那是阮东潜。大人,他就是下官说的,今天刚上任的户部侍郎……」
东方非闻言心头大喜,走到浑身敌意的少年面前。他笑颜满面,道:「阮侍郎,我一直在等你,你可知我是谁?」
阮冬故定定注视着他邪气阴险的丹凤眸,想起一郎哥的千叮万咛,她不情愿地作揖道:
「在朝为官者,谁不认识大人?大人乃皇朝首位内阁首辅兼任礼部尚书,另有三品官位、从一品的少师少傅之位,加以特例的封爵赐府,东方非名声之响,简直如雷贯耳!」说到最后多了抹忿恨之情。
这声音清亮又精神,果然是昨晚少年的悦耳之声,只是这一次,好像多掺了点怒意啊,东方非暗喜在心头,笑道:「你这是在拍本官马屁,还是在暗讽本官?」
「自然是拍马屁了,下官一向不懂得拐弯抹角的讽刺。」她倔道。
东方非哈哈大笑。这小子不只相貌细致,连穿在官服下的身骨也偏纤细,这样弱质的身子、这样的玉面,竟敢直视他,敢当着他的面流露出正直又积极的气势。
他为官多年,这种人他见得不少,通常不到一年就成了一副藏污纳垢的臭皮囊,他好想磨一磨这阮家侍郎啊。
思及此,看着这少年如芙蓉般的玉颜,他难掩心跳加快,笑问:
「阮侍郎,我怎么看你,都觉挺眼熟的。不,其实打方才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的长相神似本官的故友。」
「故友?」
「前任都察巡抚阮卧秋,听说他是你的远亲,生得相像不意外,就不知你俩的抱负是不是一致了。」
阮冬故哼了一声,朗声道:
「阮大哥的确是下官远亲,他是下官最服气的都察巡抚。下官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第二个阮卧秋,察民情,体恤民情,为民申诉所有不平之冤!」眸瞳微眯直视着他,清楚地说道:「除去皇朝内一切的腐败,让本朝成为真正的太平盛世。」
东方非闻言,点头笑道:
「你的志向真高,这些话我听过不下百次,可从来没有人做到过,连本官的故友阮卧秋都不曾做到,本官对你很是期待啊。」见阮冬故用力瞪着他,他微微俯下俊脸贴至阮冬故的耳畔,低声笑说:「你到现在还认不出我吗?」
她闻言,怔了怔。
「你行事粗率,说话耿直,为官之道学得不够透彻,怎么能当上户部侍郎呢?想必是你背后的军师用尽心机才拱你上这个官位。你若有心跟我斗,哼,别说你军师斗不过我,我要让他向着我,让你孤立无援,那也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一郎哥才不会投靠这种狗贼!阮冬故暗暗咬牙切齿,拼命忍着气,说道:
「大人,下官怎敢跟你斗呢?」
「在你眼里,本官算不算是朝中毒瘤?」他失笑:「你连点情绪都不会遮掩,嘴里说谎又有谁会信?对了,你的『将进酒』背熟了吗?」
阮冬故又是一阵错愕。
他又是摇头又是仰头大笑,笑声令百官面面相觑,不知所从。
「阮侍郎,你到现在还听不出本官的声音吗?昨晚蒙你相救,让本官保住一条命,我将你惦在心里,你却连声音都认不出我来,这样的阮东潜也想要为民申冤?不如回去当你的鲁少年吧!」
*****
初次对阵,她败得一场糊涂。
连向来温和有礼的一郎哥也忍不住微斥她。虽然一郎哥并不是气她愚钝,他是气她不知做虚伪功夫……但她就是恼火愚蠢的自己啊!
一想到那天的事,她就忍不住撞墙。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但她还是极为懊悔,懊悔她的才智为什么不生一点?为什么初次对阵,胜负立现?
她独自一人走出大明门,没有太监讨好她为她雇轿。事实上,她两年来的薪俸实在太少,连住在京师的破屋子都是一郎哥跟怀宁四处寻找才勉强找着的。
她瞧见怀宁守在大明门外等她,笑着甩去一身懊悔,快步走向他。
「怀宁,你不必来接我,就这么一段路而已,你该保护一郎哥的。」
怀宁应了一声,与她并肩走在微暗的天色里。
她这个师弟兼二哥,话少得真可怜,与她同等的才智,却有一身的好武功,他曾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就是骂她「鲁莽、率直、冲动、不顾后果」。
她睇向早就高她一个头不止的怀宁。他俩只差两岁,但从十五岁那年起,他就像是被老天赏赐了身高一样,一直抽长抽长,反而她像个矮子一样再也长不高了。
她还记得她年仅三岁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