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头,官都能当得不像官了,这种小事又算什么?」
「阮东潜,你认为什么官才叫官呢?」两人相距不过半个手臂,她却不怕不惧,太让他心痒难耐了。
「官字二个口,自然是要为百姓喉舌谋福了。」
「说得真好。那么本官心里一直有个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阮侍郎能不能代本官找出个答案来?」
「有什么事会让权倾一时的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嘛……你认为,假若有个人买官顶位,他求的是什么呢?」他停睇不转地看着她,发觉她在听见「买官」时,眼神又开始游移不安起来。这么理直气壮的人,竟然会把视线移开,绝对是心虚了。
「下官怎会知道他买官求的是什么?」她终于答了。
东方非凝视着她,笑道:「阮侍郎,今年秋风已起,为何你满头大汗?」
她吓了一跳,赶紧抹汗,辩驳道:「这屋子又闷又热,流个汗不足为奇。」
「这倒是本官的错了。这种屋子是皇上赐的,连我也住不惯,好吧,阮侍郎,我也不多留你,只要你写完一篇文章,你立即可以离去。」
「文章?」她心跳加快,不只满头大汗,连手心也发起汗了。
东方非将她极力掩饰的神情看在眼里,笑着要门外的家仆取来文房四宝。
「等等,首辅大人,写什么文章?」她惶惶不安地追问。
「前二日,我听见当年的主考官提及你的文章时,语气多有读赏,本官也曾是一甲状元,很想看看你的文章好到何种地步。」
阮冬故脸色微白,笑颜早僵在那里。「大人,这么久以前的文章……」
「你要说你忘了吗?」
「这个……」
东方非欣赏着她为难的神色,正要再逼她,门口传来一声--
「大人!」先前领路的青衣护卫在门前,取过家仆的文房四宝后,走进主厅。「阮大人的义兄,已安置在偏厅。」迟疑一会,他附在东方非耳边低语几句。
东方非惊喜:「你没有听错?」她义兄叫的是冬故而非东潜,他够有把握了。
「属下熟知数省的口音,的确没有弄错。」
「很好,你下去吧。」东方非笑道。
他含笑再逼近她,她连动也不动,仰头含怒迎视着他。他拉起她的手压在自己心口上,虽然暗讶她的掌心细小白嫩,但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天生偏女的少年。
「阮侍郎,本官心跳得很快呢。」轻滑的声音带点阴凉与兴奋。
「你……心跳快关我什么事?」她瞠目,朝里的人怎么都跟李公公一样?
「阮侍郎,本官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快活过了,快活到我不想赶尽杀绝了。你要是从此归于我的门下,听我命令行事、受我控制,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阮冬故用力挣脱,往后跳了一大步,怒声斥道:
「恶心死了!」这个东方狗贼有病!嫌恶地用力擦手,看他一脸趣味,好像胜拳在握一样,她骂道:「你不过是个首辅兼任尚书的官员而已!要我听你命令行事,你以为你是皇上吗?要不是有你这个狗官在朝堂作乱,太平盛世绝不是虚言!」
东方非见她气得满面通红,不以为意笑道:
「阮侍郎,你要现在跟本官闹翻吗?」
她咬牙,想起凤-郎的叮咛,恨声道:
「下官一向有话直说,绝不是有心与大人作对。」
「有话直说啊……阮侍郎,既然你都有话直说,我也不捉弄你了。阮冬故,阮东潜,哪个才是你的本名呢?」
她呆了呆,立即答道:「在下阮东潜,冬故是家里取的小名。」
「是吗?」他早料到这个答案,取过桌上备好的帐册,摊开面对她。「近年卖官鬻爵的人不少,本官也不想怀疑你,不过,阮东潜,你的字……实在教本官难以辨认,这样的字体若能让你考上科举,那么本官真要怀疑是你买通主考官呢。」
「大人,你认为我买官?」
「本来半信半疑,不过你说话的样子好心虚,瞧,你连语气都在发抖了。本官私下找你来,就是要给你机会。我一向不阻止这种买官行为发生,但,必须在我的默许之下。只要你认罪,我绝不揭露,还能保你从此官运亨通。」他威诱并施。
她瞪着他。「我……我没有!大人,污蠛官员是有罪刑的。」
一双堪称漂亮的剑眉扬起,他笑道:「阮东潜,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闹到皇上那里,你才知道死到临头吗?」
「下官不曾买官,即使闹到皇上那儿,我何惧之有?」
「好!很好!你敢不敢赌呢?」
「赌?」
「你要能默出『你』当年的应试文章,我就在皇上面前进言,砍下李公公一半的买办费,你们户部也好过些;要是默不出同样的字迹,你就得舔本官的鞋子。」
「我……我写就写!我写过的文章怎么会忘记呢?」
「哈哈,阮东潜,你遇事冲动,容易受人挑衅,还有未来可言吗?」转身走向华椅。「本官就陪着你,看你何时能写完。记得,只要你在皇城一天,即使你丢官弃逃,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顿了下又道:「现在还能反悔,你考虑看看吧。」
「要我同流合污,除非我双眼瞎了,再也看不见这个国家的未来!」语毕,气冲冲地走到桌前坐下,心神虽微虚,但还是鼓起勇气,提笔写上第一句话--
*****
天色降暗,东西巷的破宅里点上一盏油灯。
「大公子,饭菜煮好了,我都搁在厨房的桌上。」圆圆胖胖的妇人从小小的厨房出来,就瞧见那一头白发的青年倚门而立。
凤一郎取过今天的饭菜钱,微笑地交给她。「周大婶,麻烦你了。」
「哪儿的话!三个大男人不会做饭是应该的。大公子,小公子还没回来吗?」
「嗯。她上同事府里做客。」
「那不是挺好的?朝里有人帮忙,小公子必能官运亨通。」见他并不嫌她多话,周大婶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大公子,你跟小公子不是亲兄弟吧?」
他摸着自己的白发,笑道:「不是。我十一岁才与她相识,算是义兄弟吧。」
「十一岁,好小的年纪啊。大公子,你一头白发是天生的?」
「是天生的。我也不大能见太阳,所以咱们的三餐以后还要拜托大婶了。我家阮弟很喜欢大婶煮的菜呢。」
「哪儿的话,是小公子不嫌弃!」周大婶眉开眼笑地说。
又闲聊了几句,送走了周大婶,凤一郎看着天色,算着时辰,走回客厅。
虽然是破宅,但至少还有间待客的客厅,可惜冬故宫缘不佳,一直派不上用场,所以小小的客厅改成书房。他在旧桌前坐下,取过字笔,想起十一岁与她相识后,他只为她而活,即使她一心一意走向险峻的未来,他也从不后悔与她并行。
他再看一眼天色,然后闭眸凝思,陪着她一块提笔写出端正工整的文章来--
*****
梆子声响起,东方府内静寂无声。
主厅内,坐在高椅上的俊美男子,眼皮微抬,睇向正在专心默写文章的少年。
这小子写了很久啊。他是有耐心等,反正结果都一样,到头还不是得跪地求饶。
「阮侍郎,就算你能默出通篇文章,字迹不同也是白费心机,你不如认了,千万别令本宫失望,当个不知死活的……」话未完,就发现自己在自说自话,这鲁少年正全神贯注,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去。
东方非暗自哼笑,也不以为意,他多的是时间跟这阮家小子耗。视线回到先前阅读的杂书上,没一会他又觉无趣,于是开始打量起阮冬故来。
这少年绝对不到二十,玉面秀美,身骨纤细,可以说是新生一代里最具卖相的朝官之一,可惜举止粗野,心眼又太单纯,加上无人当靠山,要闹出事来太容易。
他很清楚他的态度决定阮东潜的未来,现在百官拒阮侍郎于门外,即使这小子有心要议事也无人附和,在朝里等于是个满怀抱负却无用武之地的废官啊!
他闲着无聊,干脆起身绕到阮冬故的身后,俯近单薄的背,看向写到一半的文章。
一看,立即怔住。
怒火顿时窜升,东方非不理她惊讶的叫声,一把抽过她正在写的文章。
一目十行速读,字迹、内容与他所读的试卷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大人,我还要继续默写下去吗?」她别有用意地问,明眸充满异样的光亮。
东方非眯眼,缓缓从文章里抬头凝视着阮冬故。
「阮东潜,从头到尾你都在耍本官吗?」他忍着怒火。
「耍?」她哈哈大笑:「下官从没暗示过我不是阮东潜啊!是您自己多疑。想当年我写这文章费了多少心血,它让我从此能为百姓抱不平,我怎会忘记呢?对了,李公公的买办费要请首辅大人多费心了。」她开心地拱手作揖。
「阮东潜,你可知你得罪了国丈爷,若无靠山,在朝中绝无生机?」
「一个国丈爷,一个首辅大人,不管我靠谁,我都只会成为一条狗,我是来当官,不是来当狗的!大人,天色已黑,下官得回家吃饭了。」她见东方非不吭声,当他是默许了。她扬声大笑,大步走出主厅,喊道:「怀宁,回家了!」痛快的笑声响彻东方府。
「大人?」青衣护卫在门口低问:「要强留吗?」
「让他们走吧。」东方非脸色微青,咬牙道:「依阮东潜直来直往的性子,要拐个大弯栽我到灰头土脸的地步是绝不可能,必有人在背后帮他!」
「属下上东西巷请阮大人过府时,阮家里还有一名白发青年……」
「白发?」东方非想了片刻,脸色和缓不少。「我想起来了,阮东潜背后有两条忠狗在帮他。那白发的必是他的狗头军师了。」
「大人,只怕厉害的是那名白发青年,而非阮大人。」大人真要对付的,应该是那个聪明的白发青年才是。
东方非想起二人初遇的那晚,阮东潜确实提过他家有人才智不输诸葛……
「大人,是否要属下去调查那白发青年?」
东方非眯眼沉声道:「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有兴趣的,只有阮东潜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
阮冬故奔进阮宅,一见凤一郎,大笑道:「一郎哥,你全料中了!你真厉害!」
凤一郎连忙起身,确认她毫发无伤,再看向跟着进屋的怀宁。后者轻轻摇头,凤一郎才暗吁口气,微笑道:
「这只是刚开始。咱们先下手为强,让他先完全否决你的身分,他就会以最快的手法确认你的身分,自负的人一旦确认,以后要再改变就很难了。否则再过两年他才起疑,找人来认你,那时就算你再神似阮东潜,只怕也躲不过真假之分了。」
「为什么?」
凤一郎看着她一脸迷惑,笑了。「再过两年,你就二十了,二十芳华如花季,你只会愈来愈漂亮,不会再像个男孩子了。」
她闻言,眉头紧锁似是沉思,眼角觑到桌上刚写的文章,下意识走过去翻看。
凤一郎温柔笑道:「冬故,周大婶做了你爱吃的菜色,咱们先用饭……」
她突然抬起脸,握紧桌上书写的文章纸卷,道:
「一郎哥,当年你让阮东潜写下当年试卷内容,要我每天反复默写,直至一笔一划与他一模一样为止,你早就预料有朝一日用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