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这森严天牢的,究竟是何人?这也意味着,这个案子变得愈来愈棘手了。
不知为何,林慕白总有一种感觉,此事恐怕和三皇子有所关联。
一旦查出来,对谁也没有好处。
于是他定了定神说道:“这样的淤痕也有可能是死后形成的罢?因狱卒发现其自尽,将其从绳套上抱下来时,难免会留下印痕。”
那仵作跪在地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抬眼悄悄看了一眼林慕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眼前这位林大人是刑部官员,刑名案件他再熟悉不过了,不可能连这样简单的迹象也会混淆。
这明明是生前造成的皮下淤痕,死后方显现出来,与死后按压形成的尸斑完全不同。
不知他这样说是何用意?难道是暗示自己不要乱说吗?抑或只是他眼花看错了?正当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之时,只听皇帝又问道:“到底这掌印是什么人留下的?”那仵作干咽了一下嗓子,终于下定决心说道:“臣不敢乱下定论,但也不敢有所欺瞒。
这掌印应是生前形成的,有可能是凶手将其托举至绳套上留下的。
但……也不排除另一种情况,兴许是死者刚刚吊上还未咽气时,就被狱卒发现拿了下来,后救治不及遂亡故。”
“你先前明明说他是上吊而亡,可见并非是后一种情况。”
皇帝一针见血地说道。
“……是,皇上说的是。
臣只是将所有可能都罗列出来,生恐有遗漏。”
那仵作低着头,看也不敢向上看一眼。
皇帝面墙负手而立,良久,方转身说道:“林慕白。”
“臣在!”“朕命你半月之内查出真凶。
如有任何人胆敢阻拦,格杀勿论!”“臣遵旨!”林慕白大声应道,心中却异常沉重。
V
第198章 再陷险境(下)
皇上为何要这样安排?为什么是由他而不是别人来查案?这是回去的路上,林慕白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至于皇上口中所说的理由,那并不让人信服,长于查案的又不止他林慕白一个人。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刚好在场吗?还是……林慕白又突然想到,散朝后是皇上先开口留下他的。
他原以为必是追问董夫人之事,现在回想起来,恐怕不止如此。
如果没有出现后来的意外,如果自己没有抢先主动交待董夫人之事,皇上原本是打算说什么?如果董明光还活着,这桩案子还会不会落在他的头上?皇上这样做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不知为何,林慕白总觉面前似乎有张无形大网,正等待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去。
走出宫门,只见自家的轿子已在不远处候着了。
此时冬阳正暖,林慕白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回望过去,只见身后红墙黄瓦,绵延不尽,宫楼群立,庄严巍峨,昭示着无上皇权。
每每入宫见到此景,他便会生出一份敬畏之心来。
但在此刻,他心中有的只是厌倦。
这没完没了的阴谋,这无休无止的争斗,何以值得人为此费尽心机?几乎是在转瞬间,林慕白又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十分惊异。
这里是京城,他生于斯长于斯。
在他那贵为前朝宰相的父亲的谆谆教诲之下,他和兄长先后成为皇家侍卫、朝廷官员,一路走得顺理成章。
而且和其他人不同,由于和皇室渊源颇深,林家人素来以皇家最忠实的卫士自居。
他们肩负着家族使命,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从来不曾对此有过丝毫怀疑和怨言。
直到今天,他终于开始有了动摇。
忠心耿耿又如何?自古天家无父子。
皇上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信不过,又怎会信任他一个外姓臣子呢?辛苦卖命这么些年,终究还是个小小棋子。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鸟群飞过的声音。
林慕白闻声抬头看去,只见一群乌鸦出现在远方天空,正盘桓着向城外飞去。
碧空云淡,黄澄澄的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发出刺目的金光。
林慕白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忽然洞明。
确实,他只是一枚小小棋子,可天下谁人不是棋子?就连贵为天子的皇帝,又何尝不是其中的一枚?“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这不过是用来蒙蔽世人的谎言罢了。
本朝开国皇帝当年也只是前朝一个贫苦贱民而已,若非其后来造反成事,又何来的受命于天!说到底,都是为了“权柄”二字,却总以道义装裹,叫人心甘情愿受其摆布,自以为这就是忠诚。
林慕白从心底深深叹息了一声,转身上了轿。
——————————————一回到府里,门上的人便兴冲冲报信说道:“老爷,小少爷已经回来啦!”林慕白闻言一愣,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这么快?我原以为还要些日子才能到呢。
人在哪儿呢?”“他们正在柏苑洗漱呢,一会儿收拾停当了就过来见老爷。”
“他们?”林慕白停下了脚步。
那人笑着说道:“忘了说了,还有少爷的师父,他们一道回来的。””哦,那就是兰儿为他请的那位师父了。
好,好,都见见。
“林慕白笑呵呵进了门,心中阴霾已消散大半。
不多时,观风便和顾松筠一齐过来请了安。
林慕白原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小儿子来个下马威的,可今日见了他,却把这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嗯,高了,也壮了。
“林慕白上上下下打量着观风,眉里眼里掩饰不住的欣喜。
观风却是十分愧疚,上前两步便跪了下来,说道:”爹爹,孩儿不孝,让您和娘亲担心了。
“经他这一提醒,林慕白也想起来了,这小子可是打伤了人离家出走的!于是他便板起脸来说道:”亏你还记得!学了一点儿拳脚就想着逞英雄。
若非我和你兄长从中斡旋,你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
“观风垂着头说道:”爹爹,我已经知错了。
无论您怎么处罚,我绝无怨言。
“大半年未见的小儿子,怎舍得动他?林慕白干咳两声说道:“看在你姐姐已教训过你的份上,处罚的事先放一放,你且起来罢。
“说罢又换了副温和的面孔对顾松筠说道:”这位就是顾先生罢?”顾松筠慌忙作揖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晚辈岂敢在林大人面前造次,您直呼我姓名便可。”
林慕白笑着说道:“顾先生谦虚了。
我听兰儿说,你把风儿这孩子调教得服服帖帖的。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呢。”
顾松筠连忙摆手说道:“林大人过奖了。
那是因为风儿喜爱练武,也算不得是我的功劳。”
就在他二人相互寒暄之时,门上的小厮又来了,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打转。
“怎么了?”林慕白转头问道。
那小厮面有难色地说道:“那个董夫人……又来了……”林慕白的脸色顿时沉重起来,问道:“人呢?”“在外边候着呢。
小的没敢让她再进来,因为您早上不是说……”“快快把她请进来罢。”
林慕白又转头对顾松筠说道:“顾先生,我有些要紧事要处理,就先让风儿陪你在府中转一转罢。
晚上府中摆宴,再为你们好好接风。”
他一口一个“先生”,压得顾松筠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听他要走,连忙催促道:“您快去罢,莫耽误了要紧事。”
林慕白一走,顾松筠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椅上。
观风哧哧笑道:“师父,我可是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你可是有几分怕我爹爹?”顾松筠白了观风一眼说道:“我那不是怕,是局促。
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浑身不自在。”
他说着又拿起一杯茶来一饮而尽,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这座厅堂。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来过这里了。
那时是出于好奇,想要看看是什么人居然能解了师父的箭毒,于是便在林家的后山第一次见到了林芷兰。
当年师父那一掌几乎要了林家大少爷的命,如今,他却又成了林家小少爷的师父!世事还真是无常。
“师父,我带你转转去?”观风凑过来说道。
“唔。”
顾松筠起身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见你父亲方才走时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事?”“我哪知道,我和你一道回来的。”
观风搔搔脑袋随口说道,“董夫人……或许就是户部那位董大人的夫人罢。
从前听娘亲提过,但没见过。”
顾松筠刚走两步就钉在地上了。
“走啊?”观风奇怪地看着他。
只见顾松筠眉毛一耸一耸,笑眯眯看着他说道:“徒弟,想不想试试你的内力练得怎样了?”V
第199章 迷离扑朔
董明光虽已是死了,但由于皇帝不允走漏风声,所以他还是得“活”着。
林慕白这辈子也算是扯过不少谎的,但这次面对着一个哭哭啼啼满心殷切的妇人家,他也有些难以应付。
他硬着头皮与那董夫人周旋了一会儿,又是解释又是劝慰,一时竟也有些手忙脚乱,也不曾注意是否有人在旁偷听。
好容易才将董夫人劝回转,林慕白又加派了几名手下护送她回董府,暗中却叮嘱他们将董明光遗留下的物件清查一遍,兴许会有线索。
之后,林慕白这才又问起小儿子来,下人说是他师徒两个出门溜达去了。
想来那顾先生不曾到过京城,故要出门逛逛看个新鲜。
林慕白也并不在意这些小事,随后又赶去了天牢。
这一次,他将董明光待过的那间牢房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除了那扇铁门,不曾发现有任何可以进出的地方。
而门外挂着的锁也没有任何撬过的痕迹,应是有人用钥匙开了门。
于是林慕白又把负责看守的侍卫和衙役都问了个遍,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虽说他本是不愿接手这案子的,但这样的情形也着实叫人感到挫败。
当他气馁而归时,又听闻手下来报,说是董家遭窃了。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林慕白甚为惊讶。
“属下不知,连董家人都不曾察觉。”
“都丢了什么?”“董大人生前所有的书信往来全部遗失。
除此之外,其余物件一概完好。”
林慕白忽觉脊背一阵发冷。
似乎他的一切行动都像是在某人的掌握之中,每每有所举动,便会被人抢先一步。
就连皇上也不例外,如此隐秘地将董明光带入宫中,居然也能让人无声无息地灭了口。
这个人,会是他此时心中所想的三皇子殿下吗?林慕白甩了甩手对那人说道:“你先去罢,此事明日到部里再议。”
那人走后,林慕白便独自在房内琢磨这些事。
他想到自从四皇子死后,三皇子也开始有了些变化。
从前事事都要与他林家父子合计,现在却疏远了许多,甚至有些刻意回避的意味。
如此前后不一的行径,由不得让人浮想联翩。
再一想到皇上对此事是步步紧逼,林家夹在这对父子冤家中间进退不得,林慕白心中就又是一阵烦躁。
看看外边天色还好,他便索性推门出去,打算到后山散散心去。
出门凉风一吹,心中郁结也散去了许多。
还未行至后山,他便远远瞧见小凉亭外青烟袅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