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平静了下来,她很平和地微笑着:“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怎么能把我捆在床上呢?”千顺跪着床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娘娘,你就别闹了……”易江城站在门口深吸了几口气,平缓了下心情,他走到床边,握住易江垣的手:“姐姐,你这是何苦呢?”“你就让父亲安心上路吧……”“上路?”易江垣奇怪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子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张嘴想说点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直接晕了过去。
第七章 猜忌(上)
多年之后,易江城依旧对自己当时的愚蠢不能释怀:为什么要告诉姐姐父亲的死讯呢?如果自己没有说……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易江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百依和千顺跪坐在床边,易江城已经回府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再说,外臣断断没有理由留在内宫中过夜的道理,如果留在这里,难免会再生出一场风雨,而此刻的姐姐,再经不得一点儿折磨了。他低估了女人的坚韧程度。如果说之前,孩子带来的虚幻的安全感让易江垣心安理得地陷入空濛的天真,那么,回忆起慕皇后的死,得知父亲的死,让她不得不再度清醒地冷酷起来:人的生命如此脆弱,既抗不过天灾,也斗不过人祸,想要活下去,只能依靠十足的小心和小小的幸运。她不想从床上起来——惊醒了百依和千顺,少不得要闹一场,而夜如此宁谧,凤仪宫里有点风吹草动,难免会被有心人听去。把脸转向另一侧,闭上眼睛,她极力让自己入睡,却是徒劳无功,她睡不着。叫她怎么睡得着呢?是自己害死的父亲啊……她早该想到,皇上会除掉父亲,以绝后患。可笑在皇上说要派御医给父亲瞧病的时候,自己还忙不迭地跪下谢恩来着。易江垣紧紧地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滑落。可笑,哭了这么多年,竟还有眼泪可流。这一次,易江垣冤枉了易元真。老洛阳侯真的不是他弄死的,老洛阳侯年轻的时候征战四方,操劳过度,身体早就垮掉了,拖了这么些年,已是强弩之末,风中残烛,何必费心去对付他呢?之后的日子里,易江垣都很平静,平静得让百依和千顺恐惧,娘娘怎么回事,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易江城过几天就入宫来看她,看到的景象都是让他又喜又忧,喜的是姐姐看上去很好,忧的是易江垣绝口不提父亲过世的事,竟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他暗暗询问了凤仪宫里好几个宫女,都说娘娘最近心情很平和,也有了隐隐的不安。虽然易江城一向不把富贵荣华放在心上,也不喜欢去接触富贵荣华背后的龌龊,可是,生于显赫世家,对人心里的黑暗,易江城所见所闻,绝非一二。姐姐这样子平和,恐怕是别有隐情呢。只是这隐情到底是什么呢?易江城略想了想,就决定忘掉这件事:姐姐没有告诉自己,那么这就是一件我插不上手的事儿,我若贸然介入,只怕是越帮越忙。最近自己入宫的次数也太多了些,连珊珊都好奇原因了,我还是少来为妙。他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插手了。李明辉听着自己安插在凤仪宫里的内线的密报,脸上的肥肉激动地微微颤抖:还以为没有机会了呢。看来此事依然大有可为啊。就从贵妃娘娘对皇上的猜忌开始吧……不过,我还得感谢洛阳侯啊。易江垣把自己的地盘布置得滴水不漏,自己安插在她身边的人,跟了她这些年了,也还是个三等的丫头,连她的身都近不了,根本得不到什么有力的消息,若不是易江城找人问三问四,我怎么会得到这么有价值的情报?想到这里,李明辉笑起来:娘娘啊,你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百依躺在床上,脸红得像火烧云,千顺埋怨不已:“早不病晚不病,你怎么在这个当口病了,真是……”“你还是去娘娘那里候着吧,你我都不在眼前,成何体统。再说了,我病了自然有人伺候,你在这里也没用。”千顺啐了她一口:“做梦吧你,你是什么人啊,我凭什么伺候你?我不过是想找个安静的屋子坐一会子歇歇,御医来了我就走。”不多时,御医来了,千顺方才离开。易江垣见她来了,关切地问:“百依怎样了?赵太医说什么?”“不是赵太医,是王太医,他说百依是忧心过度,静养两天便好了。”“一向是赵太医来我们这里的啊,怎么变成王太医了?”易江垣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脸上却是云淡风轻。“不知道呢,我去问下。”过了一会儿,千顺回来禀报,赵太医已经回乡了。“回乡?回乡做什么?”千顺想起王太医的原话“赵太医没救活老洛阳侯怕皇上生气就请辞了”,这怎么能和娘娘讲,她尴尬地笑笑:“老了嘛,老了就想回家歇着,享清福。”易江垣附和着她不知所谓的笑容,一起笑了起来,掌心上的指甲印越掐越深,深到不觉得痛。李明辉看着香炉里的寥寥青烟:丽嫔说这是上好的熏香,我怎么一点儿特别也觉不出来呢?难道是云嫔的香炉不够好?如今静妃也没了,想讨个好香炉,也只能找贵妃娘娘了呢。再说了,再过两个月,贵妃娘娘就要生了,不赶在孩子出生之前闹起来,这局做了也没意思,我得在火上浇一瓢油哇。已经没了爹,若是再没了弟弟,不知贵妃娘娘忍不忍得住呢?李明辉越想越开心,立刻换了衣裳,亲自去凤仪宫给易江垣请安。易江垣亦是隔着帘子和他说了几句话,李明辉也是爽快,直接就说,丽嫔给了我一个上好的熏香,我怎么熏都不觉着香,觉得是香炉不好,所以腆着脸向娘娘讨来了。易江垣吩咐千顺拿一个上好的给他,便懒得应付他了,推说倦了,就送客了。李明辉离去之后,千顺奇了:“这人好些日子不来了,怎么又想着来打秋风?”易江垣看着空空的梳妆台——怀孕之后,她便命人撤了所有的镜子——闲闲地道:“他不是来打秋风的。”“那他是来做什么的?”“望风。”“望什么风?”这一次,易江垣没有回答。皇上,你派李明辉来,是想打探什么呢?是想瞧瞧我是否知情么?——猜忌是世界上最容易打理的植物,种子一旦埋下,无需灌溉,便能发芽。
第七章 猜忌(下)
已经满载的船,只要加多一根稻草,就可以沉入水底。李明辉的嘴角勾出一个得意的弧度,接下去,只要让洛阳侯出一点小小的意外,贵妃娘娘就会按捺不住……事情的发展,顺利地超出了李明辉的意料。在易阑珊的要求下,易元真请易江城做易阑珊的马术教练。早朝刚毕,易元真一回到育德殿,便见到几个焦灼的小太监围上来,却又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肯说话,易元真一挑眉毛:“怎么了?”一个小太监抱着必死的觉悟开口了:“贵妃娘娘来了……在书房候了好久了……”另一个小太监急忙分辨道:“我们想拦着的,可是拦不住,贵妃娘娘非要闯……”易元真笑笑:“她身怀六甲,自然是不能站着等我。”一个迟钝的小太监,听了这话奇道:“皇上不是说没有您的吩咐,谁也不许进书房……”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两个捂住嘴拖了下去。易元真也不管他们,转身朝书房走去。那两个小太监低声训斥这不懂事的家伙“皇上都想大事化小了,你还想怎样,嫌自己的脑袋顶在肩膀上太沉么?”,挨训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呆呆地道:“皇上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我怎么知道?”这话出口了,顿时觉得大不敬,抬头一看,还好,易元真已经走进书房了。“垣儿觉得我这书房布置得如何?”易江垣眉头也不抬:“你可算回来了。”“你不是一直不肯见我么,怎么又跑了来?”她不恭不敬的态度,易元真全然不放在心上,“你来了便来了,戴个斗笠做什么?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新把戏么?”“我来见皇上,是有要紧的话要说。”“垣儿的事,自然是要紧的事。”易元真不动声色地和她打着哈哈,心里却很是焦躁,那帮子没心没肺的大臣还在为兵部尚书的位子争吵不休,大殿里都快上演全武行了,退了朝还要回来看妃子的脸色——隔着厚厚的面纱,易元真也能感觉到易江垣的心情很差。他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最近没发生什么事儿啊,她在闹什么?难不成她想让易江城那家伙当兵部尚书?想到这里,他突然明白了,准确地说,他自以为明白了。老洛阳侯的死讯到底没有瞒过他吗?“爱妃,是想为洛阳侯讨一个……一个封号么?这的确是我疏忽了,洛阳侯为国操劳一生,现在……的确该有一个响亮的……封号。”易元真心里泛起了嘀咕:她是怎么知道的呢?按理说,没有人会告诉她啊。易江垣端坐如山。易元真只能唱独角戏:“当然了,除了封号,也该有些别的赏赐。嗯,兵部侍郎如何?让江城先历练几年,以后也好图个升迁。”易江垣冷笑一声:“升迁?升到极乐世界去做仙么?”易元真无奈地看着她:“爱妃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皇上不觉得自己除掉的人,太多了一点儿么?”易江垣站起来,“皇上可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天怒人怨’?”书房里的空气似是凝结了,易元真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突然的,他笑起来:“来人,送皇后娘娘回宫。”坐在凤辇里,易江垣觉得整个人都变轻了,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愤怒,已经全部化为言辞的利刃,投向那个无情的男人,胸中的郁闷一抒而空。至于,接下来自己的命运,都变得不重要了,她看着手脚上的锁链,想笑却张不开嘴——把我的嘴都塞上了,看来,皇上真的不舍得杀我呢。她低头看自己的肚子:是为了他吧?全都是为了他……是日,育德殿丢失了一卷古画,皇上处死了十二名太监,二十六名宫女。“哦?这么说,今天在育德殿书房当差的,全都被处死了?”李明辉的眼睛藏在一堆肥肉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贵妃娘娘到底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呢,真好奇啊,真想知道贵妃娘娘这样高贵典雅的女人,骂起人来是什么样子。“皇上让许东篱草拟了立后诏书,要明天交与廷议?”李明辉摸着手上的佛珠:廷议嘛……向来是七嘴八舌,什么结果也出不来。不打紧,对我的计划没什么影响。果不其然,第二天的早朝上,文臣武将纷纷忘了兵部尚书这档子事儿,口水全喷到立后这件事儿上了。一方说凤位空虚多年,立后是迫在眉睫,一方说凤位空虚了这么多年,也不急在这一日,一方说贵妃娘娘新近丧父,如何能登后位……冷眼觑着这些闹得不可开交的家伙,易元真使了个眼色,太监会意,高声唱道:“退朝——”回到内宫,易元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最近事情越来越多,真是头痛欲裂。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易元真恼怒地抬起头,千顺在门外高声唤道:“皇上!皇上!娘娘,娘娘要生了!”赶到凤仪宫的时候,易元真恰好听到婴儿呱呱坠地的响亮哭声,产婆欣喜地把孩子抱出来:“虽说不足月,倒是出人意料的健康呢。恭喜皇上添了一名小公主。”易元真无奈地抱过这个孩子:呵呵,又是一个女儿呢。他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吩咐道:“不用廷议了,现在传旨到礼部,直接公告天下,贵妃娘娘贤良淑德,进阶为后,统领内宫。”李明辉恰在此时赶到,他看着凤仪宫中人喜悦的神色,嘴里对皇上说着恭贺之词,极力称颂这小老鼠一般初生婴儿的美貌,心中暗道:皇后?不知贵妃娘娘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多久呢,皇上,你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