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作者:汽油味果冻- 第31节

　　祈佑冷冷道，“说的也是，你那好弟弟可是送药都送到这里，自是不必担心。你既然无事，那在下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他挣出手，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一声长叹，叹息声里满是萧索寂寞，听起来分外苍凉。

　　连城幽幽道，“是不是我活着，你就永不会原谅我？”

　　祈佑身形顿住，双拳紧紧捏起，复又松开，眸中神色复杂难明，他阖了眼，半晌启唇道，“是。”

　　一时间，屋内静寂无声，连城良久没有言语，久到祈佑忍不住想要转身，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连城终是开口，艰涩道，“那你，是不是从没有……喜欢过我？”

　　祈佑张了张嘴，始终吐不出那个“是”字。

　　他伸手推开门，踏出了这一步，自是解脱，可心内却是五脏俱焚。

　　忽听得瓷碗破碎之声，他慌张回头，正见着刘连城拿了一条细长瓷片放于颈侧，祈佑无暇细思，飞奔到床边一把夺了碎瓷，远远的扔于墙脚。

　　连城弯起眉，也不说话，只拿了一双湖水般的眸子盯了他笑。

　　祈佑知道着了他的道儿，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道，“你若死了，还怎么还我的债？”

　　连城笑道，“正是死了，拿我这条命来还。”

　　祈佑冷笑道，“原来堂堂北汉皇帝，竟如此懦弱。你这条命就如此贵重，贵重到可以抵了我蜀国子民数万冤魂？”

　　连城苦涩道，“我本就是个懦夫，怯懦到没有勇气去追求所爱之人，就用了最激烈的手段困住他，我总以为，只要用了我全部的真心去对待，总有一天会让他爱上我。可真等到将他拥入怀中的那一刻，看着他憎恨的眼神，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所以，我用我这一条命，来成全我自己。”

　　祈佑咬牙道，“死固然容易，我却要你活着，你不是要还债么？那就活到还完了为止！”

最终章

　　天气渐渐入了夏，林间蝉鸣一声响过一声，听得心中无端有些烦躁。
　　潺潺溪流边，祈佑掬起捧凉浸浸的水洗了脸，方觉得去了些暑热。他站起身，脸上水珠沿着白皙肌肤滑下，在空中划出道莹亮的光。
　　连城负着手站在树下，笑盈盈的看着。
　　祈佑面无表情道，“这么多日了，还没看够？”
　　连城从袖中掏出条绢子递给他，笑道，“纵是看一辈子也是看不够的。”
　　对他这般言语祈佑早已习以为常，并无恼怒之色，接过绢子擦了脸，淡淡道，“走罢。”
　　石荫道两侧树冠高耸，葱翠繁密的枝叶将骄阳隔绝在外，唯余了一地阴凉。
　　正午时分，林间并无旁人，时有清脆鸟鸣响于枝头，婉转清啼，煞是好听。
　　祈佑行走处，无意间看到腰间香囊，不由想起了三日前连曦的那番话，心内微微有些唏嘘。
　　当日，连曦引出祈佑，扔给他一张纸条，冷冷道，“这是大哥的药方，日常要时时备着药，免得他病发时痛苦。至于马度云那边，你也不必担心，你只要一心一意的照拂好大哥就可。”
　　他目露凶光，丝毫不掩心中恨意，“若是被我得知你有一丝对不住大哥的地方，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他言毕即拂袖而去，祈佑将那药方装入香囊随身带了，对连城只字未提。
　　人间自是有情痴，谁人都不能免俗。
　　自连曦去后，两人身后那些尾巴一次也未出现过，连城看在眼中，心内隐约了然，也不点破，只安安静静的跟在祈佑身后，眼中心中满是他的背影，再无杂念。
　　祈佑脚步慢了慢，听到身后那人衣衫窸窣，脸色柔和了些，嘴角弯起一抹不可察觉的弧度，淡淡道，“山上有座寺庙，到那去歇歇脚。”
　　连城嗯了一声，走快几步赶上他身侧，扬眉笑道，“平素最厌寺里的清汤寡水和青菜豆腐，略歇歇，拜了佛，还是出来吃罢。”
　　祈佑知道连城不喜豆腐，眸中浮出一层笑意，也不看他，语调平平道，“这几日尽是些山珍野味，吃些素食清清肠胃倒也不错。”
　　连城低低叹了一声，“都随你，谁让我这辈子欠你的。我刘某人前生一定是卖豆腐的，卖与你时又短斤少两，这辈子来还债来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如今欺负我，到下辈子又再倒个个儿，看来咱俩是要就这么纠缠下去了。”
　　虽是装作愁眉不展，眼中却是笑意盈盈。
　　凉风习习，吹透轻薄衣衫，也吹皱了澄静心湖。
　　祈佑回道，“奈何桥边，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恩怨纠葛也就随风而逝，谁又知下一世会做个什么？。
　　连城深吸了口气，笑道，“孟婆汤这东西我是决计不喝的。就算你下辈子变做一颗顽石，抑或是道旁绿树，我总要一点点的找下去，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事在人为，如此而已。”
　　祈佑默然不语，心中温暖一层层满溢上来，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孟婆汤想必是又酸又苦，难喝的紧，六道轮回，三生石刻，因为心中的一丝牵绊，毫无惧怕，只有希冀。

　　两人拾级而上，一炷香后即见了绿树掩映后的一座古朴寺庙。
　　献过香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大殿，与进门的一位年轻僧人擦肩而过，连城看着那人身形甚是熟悉，却记不起在哪见过，不由滞了一滞，回头看他背影。
　　那僧人似也认出连城，正也转了首回视，两人眼神相对，那僧人心中大骇，只是片刻即恢复镇定，淡淡道，“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贫僧做下罪业，如今也该得尝恶果。刘施主，孟施主，别来无恙？”

　　小小禅室里，三人默然而立，祈佑紧盯着眼前这个烫了戒疤低眉顺目的僧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与那个刺杀先帝泄露军机的侍卫副统领韩冥联系起来。
　　韩冥看着眼前地面，轻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为了一己私欲，枉害了许多无辜性命，日日在佛祖面前忏悔，惟求能稍减些心内愧疚。如今既是能见到孟施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祈佑指间捏的青白，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连城知他心中恨意，但因此事自己也牵扯在内，不便多言，唯默默的站在他身侧，心下也是懊悔不已。
　　祈佑眸中杀意大盛，霍然扬起右手，腕上一道澄澈碧光让他动作滞了一滞，他松了手中劲道，眼中多了丝清明，死死看着韩冥，一字一顿道，“我不杀你，你余生就在这清净寺庙里，好好赎去这一身罪孽！”
　　他拂袖而出，连城低叹一声，随在他身后出去。
　　一阵疾风从门口吹进，将韩冥右臂空荡荡的袖管扬起。他用左手执了念珠，嘶哑道，“阿弥陀佛……”

　　恨意一点点散去，风声过处，檐铃轻响，似有人低低梵唱。

　　一白一蓝两道身影隐没于林荫山道中，终至不见。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就这么一一体验过，若是身旁有人相伴，苦亦作甜。

　　总有一日，磨平了心中恨意，便也只剩下爱。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日子还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