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气已难济,他渐觉昏沉、窒息,若勉强挣扎下去,虫汁未必能够吸出,他却势将脱力而死!
他想放弃,也是实在无能为力了,在这刹那,人天身灵交战下,良知胜过私欲,仁忍忘怀安危,全力施为!
轰的一声,他知觉顿失……
醒来,睁眼,惊咦一声,如坠幻梦!
他,依然端正跌坐老人对面。
老人,脸上的油泥、污垢,真怪,早已消失无踪。
再注目,妙呀!
老人,不!如今已是宝相庄严的佛祖了。
那三千蓬结的烦恼丝,就落在身前地上,老人何时成戒?何时落发?何时……这一切岂非是梦?
梦?未必,他记起了老人眉心的红珠。
红珠已失,却钉着根状如小小牙笺的木针!
郭飞鸿摇摇头,记起自己脱力频殆的事,于是提聚真气相试,那时一口真气提起,人竟倏忽缓缓飘了起来!
他大惊失色,哎呀出声,立刻嘭的一声又摔坐地上。
怪!怪!怪!
他一连哦了三个怪字。
岂料跌坐正中,宝相庄严的老人,却低沉地开口道,“怪吗?不,一点也不怪!”
老人开了口,郭飞鸿才想起礼数,才待合十,哪知老人已很快地挥手阻止了他,以沉静的口吻道:“施主,我当不得你的礼数!”
郭飞鸿一愣,道:“老佛祖……”
老人却合十接口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安静,听老衲再说当年。”
郭飞鸿傻傻地看着老人道:“不,弟子自蒙指点,总算将花、石二老怪擒住,不料江湖经验不足,中了宵小的暗算,使……”
老人一笑道:“施主,这件事过去了!”
郭飞鸿啊了一声道:“可是老佛祖初意,却是令弟子……”
老人手一挥道:“施主说,老衲也要说,怎能说得清楚,老衲留世已不久,施主遭遇种种,老衲尽知,现在可否先听老衲几句?”
郭飞鸿颔首道:“是,弟子恭听。”
老人道:“老衲自觉已通吾圣,错将因果推断,结果却大大出乎意外,多说施主未必能懂,还是简单些说明内情吧。”
“老衲发下宏愿,不能收下花、石二魔,永不正果,坐关灵山,只待有缘,这就是从前初见施主时的一切。
“其实早在十年前,我祖已有谒示,惜老衲虽悟其然,仍未识解其所以然,因致一谬万里。
“自施主与老衲相会去后,老衲魔难突降,石秀郎竟骗得铁娥,代他潜进山房,暗算了老衲……”
郭飞鸿闻言大惊,道:“啊,有这等事!”
话说出口,才想起昔日铁娥种种可疑地方,不由长叹出声!
岂料老人微微一笑,道:“施主不必忧天,听老衲话完,铁娥不知那人就是石秀郎,又因天性刚愎,遂潜进山房,得手而去!
“不过老衲早已练成‘断血止脉’的神功,所以三支白腊虫汁针,有两支没能生效,只眉心一针化去。
“但老衲功力己到念动功达的地步,对眉心化去的虫汁,逼成一个血球,并封死各穴,使其无法串行。
“可是虫汁十分厉害,若再迟数日,就算虫汁仍难攻破穴脉归入心房,但封闭的经脉已死,则老衲也就走火坐僵了!”
郭飞鸿看了老人一眼,道:“佛祖慈悲,还望能给铁娥一个恕罪的机会!”
老人闻言,哈哈一笑道:“不用不用,她何罪之有?”
郭飞鸿眉一拧,老人又一笑道:“铁娥暗算我走后,我始真入灵境而与佛通,顿悟似此魔劫,为何没有先兆,原来这正是因果之报!
“多说了,事玄难信,总之,如今铁娥戾气已化,而老衲,正果在望,未完善功,我佛都已交托给施主你了!”
郭飞鸿怔然道:“交给弟子?弟子何德何能……”
老人正色道:“可知佛祖渡化九魔事?”
郭飞鸿颔首道:“弟于听说过。”
老人嗯了一声道:“很好,如今,我佛已将大法,躯体分开,老衲现在已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施主,却能功降万魔!”
郭飞鸿道:“这怎么会?怎么能?”
老人一笑道:“老衲百年武功,已注贯施主一身,何不能也?”
郭飞鸿骇然道:“这……这是……弟子……”
老人接口道:“施主非佛门中人,但却能光扬普大我佛宏旨,三世前,施主乃老衲师弟,曾为老衲失力脱元而亡!
“今世,因因果果总相结解,还我‘大自在’,去你‘无心缚’,郭施主,时间真的不多了,请听仔细。
“老衲话罢,此身即隐于关内,不再出现,此室,此团,则交施主暂用,再年余后,又当三年关期,施主要代老衲见见故人!”
郭飞鸿诧然道:“故人?是谁?”
老人笑道:“届期,凡有缘者,无不齐至!”
郭飞鸿道:“那时弟子该如何应付?”
老人双目射着祥光,道:“很简单,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郭飞鸿半知不解地问道:“那花明和石秀郎也会来?”
老人嗯了一声道:“他俩是吟这一曲的最后人物,怎会不到!”
郭飞鸿仍然不解,道:“这怎会是曲子?什么曲子?”
老人肃穆的说道:“龙归沧海去,吾人吟此曲!”
郭飞鸿道:“这太不实落,太玄虚了!”
老人哈哈朗笑出声道:“好话,好一句‘不实落’,好一句‘太玄虚’!”
老人话罢,扫了郭飞鸿一眼,突然问道:“施主姓什么?”
郭飞鸿真傻了,道:“佛祖您是……”
老人接口道:“施主称我声‘云老人’,老衲已生受多了!”
郭飞鸿应一声是,道:“云老,您怎会突然问及弟子姓氏呢?”
云老人不答,竟又问道:“告诉老衲!”
郭飞鸿无奈,道:“弟子姓郭。”
云老人一笑道:“怎知姓郭?”
郭飞鸿道:“先父姓郭,先祖也姓郭,郭是弟子寒家传姓!”
云老人头一摇道:“传姓的人呢?”
郭飞鸿道:“年月久远,自是皆已亡故。”
云老人头又一摇道:“多少年才是久远,又多少年才算短暂?人若是人,生何必死?生若必欲死,死又何必生?”
郭飞鸿更像坠入五里雾中,无法答话了!
云老人突又问道:“施主,二加二是几?”
郭飞鸿不由地回答道:“是四!”
云老人摇一摇头道:“它为什么是四?”
郭飞鸿道:“两个加上两个,当然是四个……”
云老人看着郭飞鸿道,“施主应该明白,二是什么?二是代表两个吗?二为什么就代表两个,是谁始作俑,把二来代表两个的?
“告诉你施主,是人!人!二这个数字,毫无义意,说它代表三百,也行,说它代表半个,又有何不可!
“但它现在仅仅代表二,这并非它本身喜欢的,而是人为的,天下凡人为的事,都能更迭!”
“所以,人,假如在最早最早的时候,自称不是人,而是‘云’或‘山’或‘狗’或‘猫’,那现在,叫人是云、是狗、是猫都行,不过如今却只叫人!
“好了,连人的称讲,都是由人自身来起的,那人的姓氏,又何尝不然,若能勘破这关,石头无异是人,人也无异是水,人无生,人无死,人相传物相延,千年,万年……”
一番话,使郭飞鸿懂了不少,但也糊涂了不少!
云老人在话声一顿后,又道:“现在你不会全懂,总有一天,当你觉得突然对这世界人间变得陌生了,那时你也就懂得这一切了!
“我去了,我去了有你,早早晚晚,你也要去的,你去了还有继承人,施主,多结些善缘吧!”
话罢,郭飞鸿手中多了那支蜡针,尚未想起该问些什么,一声轻响,云海老人的宝座,已飞移向壁中,接着石壁一合,没了踪影!
龟山山角下那条山道上,今朝令人应接不暇!
明朝日出前,时届“云海山房”三年一期的“开房”正日!
当年,“云海山房”开房大典,不知吸引过多少武林豪客奇人异士,但真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人,却少而又少!
如今,不知是秘密已泄,抑或是有人有心为之,“云海山房”所在地,已是众人皆知了。
不但如此,今年“开房”盛典,还和往日三年一次的大典不同,据说这是“云海老人”最后一次选择有缘。
还有不同的是,“开房”前半年,海禅大师和灵哥儿,都在隔空恭聆了老人的谕示,要他们一破往例。
那最外面的一大间石室,及左右早有的各大小间石屋,合成为了招待各方与会施主的宿处!
但却有个规定,不供伙食。
既然不供伙食,自是来人要带粮登山了,但“老人”有谕,所携粮食,不能有半点荤腥之物!
“云海老人”的声威,不虑来人敢不恭敬从命。
昔日“开房”,只待有缘,今年例外,谁全能来!
因此事传天下,震惊了武林。
“开房”前一天,除左方十间小石屋和右方十间,各早留起了三间外,现在早已都住满了各方英豪大侠!
外面大石室,除正中隔出了条走道外,左是专为招待三清门下,右是各方寺院僧人坐息之所。
如今,只说龟山之阴的一片树林!
林中,有座石亭,相传此为晋时圣僧讲道处。
亭中,石团一大四小,围成圆形。
现在,正中大石团上,摆着酒肴,面面相对的两个小石团上,各坐着个模样衣衫都十分古怪的人!
他们不是别人,就是每次见面,谁都想把谁生生宰掉的“花明水石秀”,老怪花明和石秀郎。
奇怪的是,今天他们竟像好朋友般,共坐共饮共谈!
这般怪事,必有天大的原因,让我们仔细听听!
花明喝了口酒,开了话匣子,道:“臭石头,你怎么说?”
石秀郎明知故作不解,道:“什么事?怎么说?”
花明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说,老秃头、老小子,被你巧用铁娥,在他眉心中打进一支‘白蜡虫汁针’吗?现在……”
石秀郎接口道:“那错不了,铁娥这狗丫头不敢骗我!”
花明嗤笑一声道:“不敢骗你还骗哪个傻蛋!”
石秀郎大怒,骂道:“狗花子,你骂谁?”
花明看了石秀郎一眼,道:“少来这一套,咱们谁全不怕谁,吹胡子瞪眼睛何必!”
石秀郎也泄了怒气,道:“告诉你,铁娥不敢骗我就是不敢骗我!”
花明一笑道:“好,就算那丫头片子骗了小狗!我说臭石头,那‘白蜡虫汁针’中人眉心,这人可还能再活动吗?”
石秀郎摇头道:“休想,除非真是神仙!”
花明道:“很好,可是现在老秃贼明天又‘开房’了,怎么说?”
石秀郎嘿嘿两声道:“我看那是唬事!”
花明哼了一声道:“唬事?你可真会‘醉死也不认这壶酒钱’,你也不想想,今年他不但‘开房’,还破例普渡有缘,这能唬事吗?”
石秀郎怪眉毛一抖,道:“花子,我问你句话,咱们现在坐的是什么地方?”
花明想都不想道:“龟山之阴呀!”
石秀郎道:“不错,你坐得住?”
花明道:“笑话,为什么我坐不住?”
石秀郎一笑道:“忘了,老秃贼就在身旁!”
花明一愣,皱起残眉,摇了摇头但没有开口。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