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淡淡的幽香萦在鼻端,以赵匡胤的修养阅历,也不由得一时有些呆住了。
怀中的女子看着赵匡胤的样子,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呆头鹅,还不快把我放下来。”
赵匡胤被这个新称谓叫得又是一愣,这才回过神来,苦笑着把女子放下地来,将左手上的短剑交还到她手上,笑道:“姑娘受惊了。”
这里后面马队的女子也都围了上来,饶有兴味地看着赵匡胤与那女子,不知在说些什么,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那女子有些娇嗔地回头扫了他们一眼,从展昭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了马,却还不忘向赵匡胤嫣然一笑:“呆头鹅,以后不要再站在路中间想事情了,危险呢!”
赵匡胤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那女子又是一笑,手腕挥引处,五把短剑又自如星丸跳跃,盘旋马前,她一声呼啸,纵马导引,前行而去。
整个马队又动了起来。
那女子已然驰出了一段距离,却又回过了头来,眼波流转,嫣然轻笑着向正用眼神目送她们远去的赵匡胤高声叫道:“呆头鹅,我叫于雪霏。”
整条大街为之一静。
一些轻薄少年郎互望一眼,忽然同声学着那姑娘的腔调,大声学了起来:“呆头鹅,我叫于雪霏。”
周围蓦地暴起一身哄笑。
赵匡胤苦笑点头,看着那马队疾弛而去,消失在了街角转弯处。
耳边似乎还留下那名女子银铃似的笑声。
包大仁凑了上来,一脸崇拜地看着赵匡胤:“想不到陛……呃……想不到宋爷的泡妞功夫也如此高明,看来简直不在我之下啊。”
展昭却是摸着自己的脸,一脸惋惜地说道:“早知道那副人皮面具对付女人这么有效,我早就戴上了。”
赵匡胤啼笑皆非地赏了他们一人一脚,心里却涌起以前自己尚未发迹时,与一帮市井兄弟打骂调笑的温馨感觉。
“呯”的一声轻响,又是一朵烟花,尤如要见证刚刚发生过的故事一般,爆响着临安的街头。
展昭指着前方不远处说道:“宋爷,转过了这个街角,就是飘香坊了。”
…………
赵匡胤转过街头,忽然觉得眼前一亮。
这条道路的两侧高柱上的灯笼,与其他街道上面都不相同。
出于照明范围考虑,路柱距离地面直有四、五丈之高,灯笼光芒投射至路面上已是极淡,刚刚够看得清路面情况。
这条街头上的灯火,却不知为何,燃烧炽烈得透出一股白色的光芒,将整条路面照耀得直如白昼一般。而且整条街上还泛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展昭看出了赵匡胤的疑问,笑着说道:“宋爷,这里整条街都是飘香坊的产业,是以连街道上用的灯油都不一样。”
他指着四方的灯柱,说道:“用这种据说来自西域的‘香金油’点的灯火,不但光芒较诸寻常灯火亮逾十倍,而且发出来的气味,可以令蚊蚋躲避,是以哪怕盛夏之时,全天下都苦于蚊蚋之扰,但在这飘香坊的街面上,蚊蚋之属却是完全绝了迹。”
赵匡胤举目四顾,也不由得轻叹道:“好大的手笔,光这一笔开销,就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豪华商坊所能用得起的。”
展昭轻笑道:“要不飘香坊的生意,也便不会越做越大,简直要把潘园、丰乐楼都压得活不下去了。”
一旁的包大仁却是听得心惊胆战,苦着脸说道:“完了完了,来这么高档的夜总会,看来这下子我老包真的连棺材本都留不下来了。”
赵匡胤讶道:“什么是夜总会?”
包大仁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漫应道:“这是我们家乡的叫法,反正就是象飘香坊这样让我这种穷人倾家荡产的地方。”
赵匡胤也不为己甚,哑然失笑:“你再敢临阵之前动摇军心,小心朕斩了你的狗头。”
展昭做出一脸义正辞严的样子来:“就是,就是,老包啊,我们要信任宋爷,我是刚好手头上没钱,不然我不知道多想倾其所有,好呆会跟宋爷吃红。”
包大仁抬眼怒视,还未开口,赵匡胤却悠悠截道:“那也容易,今晚的开销就算你一半好了。”
展昭张口结舌:“可是属下没钱啊。”
赵匡胤向包大仁一笑:“以后他每月的俸禄就自动转到你名下,直到偿清为止。”
包大仁破颜而笑,行动顿时麻利了起来,追着赵匡胤直走进赌档里去。
展昭苦苦一笑:“妈的,是非只为多开口。”
…………
飘香坊的赌档虽然人流汹涌,气氛热烈,却殊不似寻常赌档那般给人以拥挤感。
那比寻常赌档要大上五六倍的大厅里,各种样式的赌桌摆得错落有致,更有许多身上披着薄纱,里面却仅着一件绿绫肚兜的待女交插往来,引导着各种各样的客人到他们想去的位置,是以人数虽多,却仍是秩序井然,丝毫也没有半点纷乱的样子。
而高悬在大厅之上的数十把巨扇,每把都有一名力士来由拉动,凉风习习,大厅内粉无半点烟气,更没有一丝初夏时闷热的感觉。
在厅前的大台上,更摆着玉练槌、思堂春、中和堂、珍珠泉等诸多临安名酿,以及酥琼叶、笑魇儿、假团圆燥子等等冷热小点,任由赌客们取用。
一位在门前迎客的待女,望见展昭进来,连忙满脸含着笑迎了上来,笑道:“展护卫,才一晚不见,您今儿又来发财了?”
展昭苦笑道:“小翠你就别取笑我了,我现在连这身衣服都是当来的,这次我是陪这位宋爷来消闷散心,你还是招呼他吧。”
小翠这才注意到展昭身边这位不起眼的中年文士,连忙迎了上来:“这位宋爷,可是一向面生,瞧这身穿着,可是真州过来的吧?”
赵匡胤颔首微笑,这个小翠虽然不如方才街市上所见的少女那般美丽,但也算得上姿色上乘,自己出宫前为了掩饰身份,特意着人找来这身真州府贡丝做的衣物,她却也能一眼瞧破,修养眼力,显是非凡。
但这却不过是飘香坊一员普通的迎客待女,这飘香坊果然是处处格调都要高人一头。
包大仁兑来了一堆筹码,赵匡胤看也没看信手塞了三张给小翠,惹起展昭、包大仁跟小翠都是一声低呼。
包大仁的脸益发苦了,这种是筹码一张便是一百两银子,有宋一代,官员俸禄优厚,但一品官每月的俸料钱也不过三百两银子,他自己也是通过其他的来路,才攒下这四千两,赵匡胤这随手一送,却就是他们几个月的俸禄,实不由得他和展昭不肉痛。
小翠却是欢喜得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欲发热情了起来,带着赵匡胤一行三人,便直往里面的雅座里让。
展昭是这里的常客了,小翠自是知道他来是干什么的,直接带着他们绕开了大厅里拥挤的人群,来到一个小厅阁前。
赵匡胤一行三人踏进厅门,里面已经有十数个人呆在里面,围坐在同一张赌台前,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位坐在庄家位置上的老者,用他那戴着玉板指的左手轻轻摇着骰盅。
展昭目注那个庄家,在赵匡胤耳边说道:“这位就是飘香坊的镇馆第一赌客金九指。”
第12章 赌局
赵匡胤稍稍留意那个金九指,他的形象却是浑不似他的名字一般恶俗,一双眸子中神彩湛然,可以看出也是内力修为颇为精深之辈。
此时赌桌前的人,目注着金九指不断上下的手势,都是瞪大了眼睛,或是捏紧双拳,或是咬牙切齿,反是那个作为众人焦点所在的金九指,一脸的轻松写意,淡定的脸上挂着一丝笑,似乎浑不把眼前的赌局放在眼里。
“咚”地一声,骰盅扣在了桌面上,赌桌前的人更是屏息聚气,甚至可以听得见不少人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赵匡胤哑然失笑,不用等到开盅,他就可以知道那些赌客输定了。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惟有在心态上超越了赌局胜负的人,才能真真正正地操控着赌局的胜负。
骰盅揭了开来,不出所料,周围一片失望的轻嘘声。
不过这些赌客们的赌品也算得上是上乘了,只看桌上的筹码便可以知道他们下的注码不在少数,却也还没有人破口大骂。
展昭显是识途老马,在赵匡胤耳边轻笑道:“想发财的人,恐怕没人会到金九指这边找死。来这里的人绝大部分还是为了想见慕容小姐,自然要表现出点品性来。”
金九指看到了展昭,眼神似乎一下子亮了起来,大笑道:“看到展大人又来了,金某真是心胸大畅啊。”
展昭苦笑道:“金老板,昨次展某连这个月的饭钱都输给你了,哪还有本钱下场。这位宋先生才是今天的主客,他老人家挥金如土,你可要好好招呼啊。”
金九指微微一愕,却根本没瞧赵匡胤瞧上一眼,只是掩不住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展大人今天不下场么?可惜,真是可惜。”
陪赵匡胤他们进来的小翠没想到金九指如此不客气,生怕这个宋爷生气,但金九指在飘香坊地位超然,又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不由得暗暗发急。
寻常赌坊荷官,打开门做生意,遇有豪客,无不欢欣鼓舞,这个金九指,却是反其道而行,对展昭的逢迎尊重,显是远超赵匡胤,着实让人觉得怪异。
包大仁对展昭挖苦道:“看来他都已经习惯你来送银子,瞧他那高兴样。”
赵匡胤失笑道:“莫要胡说,金老板的心性修为早已经到了胜负不萦于怀的地步,哪象你这个一味小气的守财奴。”
金九指的眼光这才由展昭身上转开,认真打量赵匡胤脸上,眼中异芒连闪:“金某有幸,得遇高贤,不知这位爷如何称呼?”
赵匡胤轻轻颔首:“不敢当,小姓宋,草字独孤。”
包大仁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神色,径自跑到赌桌的另一边,与那十数个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小声商量着些什么,不住地往这边看过来。
金九指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向赵匡胤笑道:“金某寂寞良久,适才得见高贤,不由一时失态,实在教宋先生见笑了。”
赵匡胤环视周围,笑道:“金老板高朋满座,日进斗金,何以忽有寂寞之说?”
金九指摇头微哂:“金某三十年前赌术大成,便自此再不曾将一个‘钱’字放在心上。只是年纪越大,脾气越怪,这近十年来,最想要的,居然是想大输一场。只可惜……”
他抬头目注展昭:“总算还能有个展大人时常来解我寂寞,也不枉金某在此一住六年了。”
赵匡胤看了展昭一眼,讶道:“展大人不是曾在金老板手下连败十七次,何以金老板对他还是如此青眼有加?”
金九指正色道:“赌虽小技,亦可通大道。可惜金某赌海翻腾数十年,见多了所谓赌场高手,却尽皆不过是仗恃一技之长的逐利之徒。他们遇强则退,一味专捡自己能吃得过的对手下注,其所忠者,在于财货而不在于赌。像展大人这种连战连败,却又每次过来都能在有些地方让金某眼前一亮的,实在是不多见啊。”
展昭苦笑道:“老金啊,我们就不要再互相吹捧了,这位宋爷可是慕你之名而来,你还是好生接着吧。”
金九指仰天大笑,对赵匡胤一拱手:“请!”
赵匡胤欣然举步,正欲入局,忽然听见包大仁一声叫:“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