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而现下的大宋在现在这位天子官家带领之下,却似乎俨然有了一种与先前偃武修文完全不同的气象,这又如何能令任得敬不暗自心惊。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现在都是西夏王国的一朝国相,哪怕他在心下再把自己当成大宋子民,然则在实际之上,他的一身荣华富贵乃至于身家性命,都已经跟西夏王国联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自然也要为西夏王朝的未来多加考虑。
原本女真金人强盛,而南国弱宋只能勉强自守,那局势自是没有多少可以担心的地方,但现在的形势却是很有些要翻转过来的模样,实在不由得任得敬不早做谋画。
毕竟自大宋立国以来,就视西夏王朝所据之西北边洲为大宋之故土,而这西夏党项人的政权,则是据土自立的大宋叛臣,宋虽偃武修文,一向颇有积弱之感,朝中也自是各派林立,众说纷扰,然而却就在对终有一日要平灭西夏,尽复这西北之地这一项事情上面,无论哪一派当政,都自是出奇的一致,哪怕格于形势,与西夏之间也时常遣使往来,互通边贸,但与此同时对于西夏沿线的包围布置,却可以说是从大宋立国以来,都从来未曾有一日地放松。
毕竟宋自识上承三代之运,以斯文平治天下,对于大宋君王而言,那西夏边州之地虽说大半是高原荒漠,却都是祖宗之地,而那西夏国中辗转于党项人铁蹄下的汉人,更都是华夏之民,牧守祖宗之地、祖宗之民,务令毁伤,本就是华夏之君应尽的职责与义务,是以在平灭西夏一事之上,大宋君臣上下,无论政治立场如何,都不会有丝毫的异议,就如同那收复幽云十六洲的梦想一般,深烙于大宋的骨血之间,哪怕碍于形势与辽国、西夏间都各自订立和谈之盟,但只要一有机会,就算大宋当权执政的是如昔日徽宗皇帝抑或蔡京、童贯那般一干文恬武嬉的昏君庸臣,却也都是毫不犹豫地意欲有所作为。
当日里西夏原本就已经为大宋日渐凌迫,版图日蹙,只是尽赖女真金人猝然之兴起,才有了现在这样的转机,如果大宋现在一扫昔日积弱之态,反自是重现太祖皇帝之时那般赫赫武功,锐意进取,收复故地甚至直取幽燕,将女真金人彻底打败,那只怕西夏王国也要相续而灭,再不复存在于天地间。
也正因此,任得敬在收到秦桧书柬之后,便自决意一定要赴宋一行,这其中固然有他向他女儿任太后身后的那班师门势力所言,想借机取起局势动荡,以便火中取栗,取代晋王察哥在西夏军中地位的原因,但更多地却是他也想亲眼来看看这他原本觉得已经完全摸清楚了的大宋皇朝,到底生出了些什么让他完全把捉不明的变化。
“世居于高原荒漠之地,虽说让西夏一国中的一众国人谋生为艰,但却也使得党项一族那股赖以安生立命的悍勇之气,未曾随着花花世界的富庶生活所全然消散,莫说是比起那昔日早已朽烂不堪契丹辽国,就是比起锐气正盛的女真铁骑,只怕党项骑兵如果在兵力相等的前提之上,也是夷然无惧,如若时局允许,党项西夏或许也并不是全然地没有机会”,任得敬说着说着,原本有些慷慨激昂的脸上,却是弯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只可惜……”
只可惜那荒天漠土虽说使得党项人悍勇不减,但却也使得党项人从上至下的眼界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以至于几乎党项国中当朝秉政的无论是哪一系的人马,眼光却都往往只是盯在了西北边洲那一亩三分地上,终日念兹在兹地只是如何保住这西夏王国在西北边陲的统治,从来也未曾有过半分放眼天下的胸怀。
要论及保境安民之念,在乱世之中,也不算什么错,这倒也还罢了,但更可怕的是这些党项贵族大多目光短浅,其所谓的安全与否,都只是着眼于眼前的局面之上,只求一时偏安,已觉得心满意足,在这一点上倒是跟前些时日那一味求和的南国宋室有些相似,或者说较之于南国之宋,少了些远见与布局,便如野蛮时期的部族一般,还尽皆抱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念头,甚至于如此次宋金之战如此必将引起天下局势重新整合的关键之变,也都觉得西夏可以独置身于事外,是以任得敬才不得不举出晋王察哥的理由,这才能够使得此番入宋之行,取得西夏后党一系力量的全力支持。
只是这些话任得敬自然不会在这等时候宣之以口,是以也就只是微微一叹,摇头不语。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匡胤看着任得敬沉默了下去,微微一笑,端起酒碗说道:“在下再敬陈兄一碗!”
任得敬举起杯来,还未来得及说出逊谢之辞,耳畔却又听得眼前的这位江湖豪客缓缓说道:“只是陈兄真的是姓陈么?!”
“兄台醉了”,任得敬听得赵匡胤之言,却只是微微一愕,连杯中满满的酒水都未曾溢出半滴,哈哈大笑地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这才含笑说道:“陈某不姓陈,却又能姓什么?”
“以兄台适才言谈之中的眼光气度,胸襟度量,如果是姓陈,岂不是太可惜了”,赵匡胤哑然失笑,他目注着任得敬,似乎能看穿他那平静的表情下心中的翻腾震骇一般,缓缓地说道:“我看兄台应该是姓……”
赵匡胤说着话,忽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从任得敬身上移开,直射向这客栈门外。
也几乎就在同时,客栈不远处响起一阵兵刃交击的声响,一声清脆的叱喝,直直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任得敬,你给我滚出来!”
第177章 决裂
“勾龙大人”,秦喜今天似乎就觉得勾龙如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皱着眉头,说道:“我们今日所议,是关乎天下兴亡的国之大政,捐纳税赋之事,自有户曹令吏之属负责,却不是你我之辈所应关注的事情。”
“秦大人此言,如渊不敢苟同”,勾龙如渊也不客气,微微一笑,径自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现在天子官家御驾亲征,征战在外,这两项捐纳在包大仁提出之际,就声言是为前线军士筹措军需粮饷临急而设,成效如何非但关乎前线一战之胜败,亦是关乎我大宋国祚之存废,关乎我祖宗香火血脉之延续,又胡得不为国之大政?!”
“勾龙大人果然巧舌如簧,你……”秦喜一声冷笑,还待开口反驳,却是秦桧目光所阻。
“你们二人都是国之重臣,此处虽是家宅私邸,不同朝堂,但也还需自重体统,不可再纠缠于些许口舌之争”,秦桧虽然话语淡淡,并听不出多少责备之意,但顾盼之间那种无形的威势,莫说是秦喜早就已经躬身称是,就是一直言笑自若的勾龙如渊,也不由得正襟作色,坐直了身子,秦桧这才目注于他,微微颔首说道:“如渊绝非信口开河之辈,即然方才有此一说,想来这些时日不避辛劳,亲入闾巷之间体察民情,心下颇有所得,不知可否说来让老夫开开眼界?!”
“如渊方才信口开河,着实孟浪了,实不敢当秦相公夸奖”,勾龙如渊也回过了神来,心下暗暗一叹,对着秦桧拱手为礼,这才说道:“如渊也不过这些日子来看得多了,听得多了,略略有些一愚之见罢了。”
“平心而论,错非因朝中文武相争,那日包大仁所提之议,也尚说不上误国之策”,勾龙如渊看着秦桧,说道:“毕竟女真胡虏大军压境,天子官家亲临战阵,此阵实直接关系我大宋之气运,虽说这临安城中这些时日来看似仍旧歌舞升平,恍若我宋金之战远在千里之外,实则此战胜败影响之所及,只怕我大宋万千子民,无分贫富贵贱,全无一人可言置身世外!”
勾龙如渊这一说,就连秦喜也都只能是默然不语,而无一语可以当堂反驳。
当是时虽说大宋已然在这江南半壁河山之间重新开基立鼎,逐渐站稳了脚跟,但毕竟去昔日靖康之变时日未远,甚至在场三人,严格说起来,倒是除了勾龙如渊之外,秦桧与秦喜都是当日曾经亲身遭逢过靖康之变的人。
女真人的军队与宋军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群以自小以游牧放猎为生的马背民族的作战方式都是讲求一个快字,据说女真军中寻常军士,都可以做到沿途吃饭休息,都自是人不离鞍,甚至于为了不影响行进的速度,在宋金刚刚接战之初,这些女真人的军队之中根本就不设辎重队伍,仅仅每人带足几日随身干粮饮水,其余补给都是在攻城拔寨之后就地掠夺,这种强盗马贼式地打仗方式虽说不利于长久攻坚,但却自是有着世所罕见的速度优势,不要现在女真金人似乎尤在千里之外,但如果当真天子官家亲领的大军抑或是韩世忠所死守的雄关不能阻拦住女真人行进的脚步,那些女真骑军就这么席卷南下,也不过就是十来日光景,也就足够直接兵临这临安城下了。
当日前线早已糜烂不堪,大宋各路守军纷纷弃城而逃之际,汴京城中又何尝不是如同今日临安城这般总觉得战争还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甚至于直到女真金人已经云集汴京城下,汴京城内自天子官家以下无数臣僚士绅,也都还未能完全地及时从那纸醉金迷的生活当中醒觉过来,只不过这种城市之中的生活,最易让人采生惰性与依赖,是以未及多少年的光景,这临安城中的士庶百姓倒有大多又将当时汴京城破之际的那种慌乱给忘光了,而故态复萌罢了。
但大宋朝中的官员,总也不全然是无能之辈,虽说现在朝中文臣一党,多半由秦桧把持,然则他们终归也是宋人,他们的富贵荣华乃至于身家性命,也都是依托在这大宋皇朝之上,无论是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于包括现今坐在大堂之上,与勾龙如渊针锋相对的秦喜在内,也都不愿再看到临安城中再上演一幕当年汴京之变的惨将,这些日子来,朝中文武相争益演益烈,各路官员与名义之上当朝主政的岳飞之间也绝无丝毫配合可言,然而运往前线的各种辎重物资,却也还自是尽其所有,倾其所能,无人留难,这其间虽说有天子官家御驾亲征的原因,但与这些个官员的心态总也是不无关系,是以现下勾龙如渊提出此说,秦喜也只能是表示认可。
“只是我等身为文臣,现今天子官家又已亲临前线,无需我等为军务战术参赞谋划,横加指手划脚,我等所能做的,也无非是在天子官家不在之时,守境安民,勿令前线大战所引起的动荡,影响波及我大宋政务民生”,勾龙如渊看秦桧秦喜都不接话,也就继续说了下去:“同时尽力筹谋前方将士所需之辎重之物,亦是当前诸事之中至紧要者,毕竟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未能保证军粮辎重,又如何能令前线将士并力向前?!”
“勾龙大人守境安民之语,说得真是大好”,秦喜冷笑了一声,忍不住还是开口说道:“即是如此,勾龙大人莫不是认为岳飞他们一干武夫弄出来的举动,以为包大仁所提出那等苛捐杂赋,竟未曾动摇我大宋国政,摧残我大宋民生么?!”
“这就是如渊要分说的另外一层意思了”,勾龙如渊却似是早已料到秦喜会有此一说,微微一笑,说道:“包大仁刚刚提出这两项捐纳之际,如渊也是不以为然的!”
“如渊并非食古不化之辈”,勾龙如渊看向微笑不语的秦桧,解释道:“只是在如渊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