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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间,那名女子已然来到赵匡胤的身前。
她接过王贵递上的金令,抬头望着赵匡胤,妙目中似是依稀闪过了一丝奇异的神色,口中却仍是淡淡说道:“未知宋将军此时可肯允准小女子前去晋见天子官家了?!”
赵匡胤早已收敛了那丝冷笑,脸上更是微微显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
他沉默了半晌,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既然坚持要见天子官家,便请跟我来。”
…………
“四王叔,眼看舒州已然城破在即,我们为何要暂停攻势,就此收兵回营?!”完颜雍一脸不甘地站在营寨门口,遥望着不远处的舒州城墙,终于忍不住向金兀术发问道。
金兀术尚未及回答,韩常微微皱眉,先行应道:“小王爷,方才那名白衣女子,不知来路,手段又诡异莫名,若是……”
完颜雍一声冷哼,打断了韩常的话,眼神斜斜看向金兀术,说道:“纵然她是神魔转生,在沙场之上能起多大作用,难道你会不清楚?方才我们三人若是肯各尽全力,她又怎可能一招这定留得下我们?到时只要大军一拥而上,她还真能翻得出大浪来不成?!”
“可是小王爷”,韩常苦笑道:“方才被那名女子一番搅局,我军锐气已泄,更何况那名女子能以笛声控马,对我军影响不可谓不大,若是强欲攻城,到时已成困兽的宋军若是不顾一切舍生忘死,我军势必有极大损伤。”
完颜雍皱起了眉头,厉声喝道:“天神阿布凯恩都里的子孙,个个都是铁铮铮的汉子,又有怎么会有一个像你这么怕死的将军?!你如此畏首畏尾,又怎么能做得成什么事情?!”
“他不是怕死”,金兀术眼见完颜雍这话说得韩常面色微变,冷冷地开了口:“他只是跟我一样,将任何一个女真族勇士的性命,都看得甚至比自己还要重。”
完颜雍侧脸看着金兀术,不敢回嘴,默然半晌,却终究还是气乎乎地一拍战马,回营而去。
金兀术一声轻叹,挥手止住了正欲出声的韩常。
他能明白完颜雍为什么会如此愤怒。
完颜雍身为女真一族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对于那名白衣女子的实力,自然也有甚为精准的评估体会。
所以完颜雍必然看出来了,他之所以答应暂且收兵回营,确实并不是惧了那名女子。
那名白衣女子虽然武学修为高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但若说真能以一人之力对于舒州城下的战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却也是绝不可能。
其实完颜雍应该也能大致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他却永远不会同意自己这一点。
在他看来,战争的意义就在于获取胜利的那一刻那种将强大的对手踩于脚下的快感。除此之外,诸如整体大局的利益、族人后世的发展,离他们而言,都还太远太远。
甚至不止是完颜雍而已,在女真立国之后这些年来,在平辽征宋、威服四方、一路高歌猛进的战局鼓舞下,这种锐意进取,认为凭借自身的实力,一切事情都可以通过战场来决定的观念,已然深深根植在了包括而今即位不久的金国皇帝完颜亶在内的许多女真贵族心中。
是以此次自己请命出征,战前与皇帝完颜亶及国论勃极烈完颜昌当面讲出自己以战逼和的策略,他们也只是碍于自己的情面与实力,勉强答应。
此次他们特意让完颜雍任自己的帐前副帅,随军出征,固然有培养历练之意,但也未必没有畏惧自己过分怯敌,是以以完颜雍监视督促自己的意思。
也正因为如此,他方才才会借着那名白衣女子意外出现的机会,下令暂且休兵。
眼下无论形势如何地一面倒,终究那些宋军军士仍能据城坚守,舒州城兀自未破。
在这个时候自己力主与宋和谈,虽然日后也必然会为人所诟病中伤,但至少自己在朝中的政敌,却也捉不住自己什么把柄。
而若是真的待得金国大军攻破舒州城,擒住了宋国皇帝,则势必无疑是在金国国中原本已然弥演弥烈的好战情绪上面火上浇油。
到时若是自己以全权主帅之威权,强行按照原有计划,代替金主与宋国皇帝和谈后将其放归,虽然没有人有能力反对自己的意见,但完颜雍等一干军士将领必然心生不满,而且只怕自己收兵归国之后,更要面对无穷无尽的责难。
更何况,宋国皇帝根本已经吓破了胆,此时与其订立和议,与城破之后的效果并无二致。又何必非要逞一时之勇,与城中这群能征善战,又已然势成困兽的宋国军士拼命,白白送掉手上这支女真族最精锐骑士的性命。
要知道,这可是女真国立都建国,争霸天下最有力的基础所在啊!
金兀术望向不远处的舒州城墙,眼神里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整个大金国朝堂上下,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宋国的整体形势。
要击败自己的敌人,首先就要先了解他的虚实强弱。
是以至昔日自江南退兵归国,他便一直密切关注着这个被他目为最大潜在对手的敌国上下。
这也是他为什么此次下定决心,为此次攻宋之战定下以战逼和基调的主因。
有宋一代偃武修文,以儒学治国,优礼文人士子,奉行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策,虽则绝对不是最完美的制度,但却绝对是最坚韧的制度。
偃武修文,天子官家毫不掩饰地高抬士子的地位,固然导致了宋国自立国以来逐渐武备松弛,百余年来国力难张,但他从另一方面讲,却也尽收得天下文人士子之心,从而将宋室政权与天下文人士子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又自通过那些文人的传播与宣扬,将这种对宋室的忠心归属感扩大到了几乎全体百姓。
文人士子在这样的政策下,自来以天下为己任,读书科考之余,更自注重对于朝政实务认知处理能力的培养,等若赵宋天下随时都有一大批管理知识充足、行政经验丰富的人才可用。
是以哪怕上次金国铁骑大破汴京,将宋国的两名天子官家强行掳走,甚至把赵氏几乎所有的皇亲宗室全部硬生生地俘至北方,那个漏网之鱼赵构,纵然庸怯懦弱,殊无大志,却仍然可以让赵宋王朝在江南半壁顽强地延续了下来。
毕竟他只要登高一呼,便有四方百应,甚至纵使他不敢出头,也会有有识之士,皇袍加身,辅佐他出来收拾河山。
民心便是天下,赵宋民心未失,除非女真铁骑能强悍到将赵宋王朝的千关万壑尽皆攻陷,强悍到能够灭亡忠心于赵宋王室的每一个火种,否则势必无法灭亡这个看似柔弱的赵宋王朝。
是以他此次借白衣女子出现的机会收兵回营,也在于他认为眼下的火候已经差不多了,要硬生生的攻破舒州城,擒下那名宋国的天子皇帝,对于大局,并无禆益。
江南百姓与官员对于宋国宗室忠心未失,宋国大军依然雄据江南,经过上次汴京城破时,赵氏包括两名皇帝在内的皇亲宗室全部被俘北上一役,宋室朝党上下,早已然显示了应对这种情形的足够的反应力,此次纵然真的活捉了这位宋国皇帝,必然也难以让这群手控实权、行政经验丰富官僚集团出现何等程度的混乱。
毕竟宋国立国百余年来,文人士子已然自成一股隐隐足以君权相抗的势力,其主掌国家日常事务,纵使没有皇帝总揽一切,纵使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个笨蛋,他们也能保证整个国家政令通畅,运行得有条不紊。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宋室士大夫有意宣扬这等观念,宣称自己非仅是忠于天子皇帝一人一姓,而自是忠于天下与家国有百姓,在平日里,这等观念自是做为士大夫集团保持自己相对于君权的独立地位,隐有与天子争权的意味,然则在遇见如汴京城破,天子被掳北去的非常时候,这等观念却能帮助他们迅速稳定局面,扶立新君。
尤其眼下宋室的隆佑皇太后,还在临安城中,目前宋国这位皇帝赵构,便是由这位隆佑太后册立的,若是这位宋国天子此次被自己俘虏而去,可以想见宋国朝党上下臣僚,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扶立皇室旁枝成为新君,再经这位隆佑皇太后册立,如此则法统上便不成问题,而到时落在自己手上的这位宋国皇帝也就完全成为了无用的废物。
更有甚者,宋国新君初立,秉性难知,更会引起朝党上的一番大动荡,宋金两国仇怨益结益深,到时若是朝中主战势力占了上风,宋国上下精修武备,励精图治,吃亏的,终究还是女真人自己。
金兀术望着在营寨内操练的女真骑军,微微摇头。
留着这样庸怯懦弱的皇帝在宋国坐朝理政,对于女真族人的明天有百利而无一害,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懂呢?
第56章 圣门
赵匡胤带着那名白衣女子,穿行在舒州城内的大街小巷之间。
如今舒州城内原本自愿留下充当后勤的青年丁壮以及大部分守军都已然撤出,街面上空无一人,被巨石击毁的残屋废垣在在皆是。
连日里宋金双方战势如火如荼,几乎所有人都习惯了至晨自晚,耳朵里都充满了双方军士呼喊震天的厮杀呐喊声,更令人觉得这难得的大战方息的时刻,是如此地平静宁谧。
赵匡胤似是故意放慢了脚步,便如闲庭信步般不徐不缓地走着,那名白衣女子若即若离地跟在他身后,却是没有出言催促,更未曾显现出半分不耐的神色。
只是她一路低首垂目,倒似是连看赵匡胤一眼的兴趣也欠奉。
那只鸟儿直至现在仍在她手上倦倦不去,一路啼唤着,却是让这劫后余生的战场,平添了三分生机盎然。
赵匡胤仰头,呼吸着这尤隐隐带着些许血腥与焦土味道的气息,蓦然想起了在那不知多少年前,自己第一次遇见那个她的情景。
那也是一个大战初平的战场。
她也是一身白衣,缓缓走向那个在战场之上如此刻般闲散安逸的自己。
他依稀忆起了那个细雨濛濛的清晨,眼神里不由得涌起了复杂难明的神色。
那名女子手中的鸟儿,忽尔也是动作一顿,在她手里渐渐安静了下去,啼声慢慢低廻了起来,却似是在那瞬间连它都感染上了赵匡胤的情绪。
那名女子周身一震,终于止不住惊异地抬起了眼,看向赵匡胤。
她自甫临城下,便自将主动权时时控在手中,兼之赵匡胤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做出一副不得已而屈服的样子,让她一直误觉得这位监军将军已然完全为其所压制,并没有太把他放在眼中。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是错得如何地厉害!
她自幼修习本门的秘典,是以也更特别明白要如此以心通天地万物,是何等高妙的修为,其中特别有关于这方面的锤练,她虽天纵之材,也是在年前大成之时,才能够勉强做到。
原来他一直是故意示弱!
他故意摒退左右,孤身诱自己来此,分明是想就此留下自己!
眼下舒州城上下军士,分明已然尽数唯他命是从。
只怕宋国天子官家,也早已然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他究竟是谁?!
他为什么会有如此高妙莫测的武学修为?!
他又究竟是想干什么?!
她心念微分,却蓦然间心里忽地不自禁涌起一阵几乎从未有过的黯然迷惘的心